[盗墓BG]长生劫

作者:沧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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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3 章


      【卷四】07

      张起灵的手心滚烫,他握着的那只手冰冷得像要随时刺穿他的皮肤和骨头。
      好像一切空气凝固,声音消失,时光变成窗外的风,围绕着这个屋子旋转,呼啸作响却又无法侵入。
      他瞪大双眼,双脚被紧紧地粘在床前这一块地面上,一直到视线随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眼眶干涩,视野模糊。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知所措。
      在边角料一般的记忆中,母亲是更为零碎的片段,甚至只是某些话语,某一瞬的笑容的概括。
      没有来由,没有去向,没有执念。
      然而他没办法想清楚,过去的他面对这些是怎样的心情,他面对着母亲是怎样的表情,是怎样的语气。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会知道他的行动,是否有意识,是否会知道他此时面对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其实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像洗完头后白流光跑过来给他盖上了毛巾,他只好从头发和毛巾间的缝隙窥探到一切,因此一切对他来说恍惚不定,压抑而又闷沉。

      他握着这只手,可是然后呢。
      他要做些什么?
      这只手和白流光的手有什么区别?
      这只手代表了什么,他看到之后应该想些什么?
      而即便他知道了也毫无用处。
      他此刻也学不会。

      张起灵挖空心思地想,将所有能够记起来的事情一丝一丝地抽出来。
      他明白那是他的母亲和他之间的互动,他甚至能够模糊地想起自己的应对方式。
      那和他现在的方式并无任何不同,他同白流光是如此相处的,同周海平和张海杏是如此相处的,甚至他和继母张瑞雨也是如此相处的。
      他明白眼前的女人叫白玛,是他的母亲。
      是他的母亲,他又应当如何呢?

      他想得太用力,连脑仁都在作痛。
      白流光在外面敲门,他想不起这是她第七次还是第九次来了,她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嘶哑,也许是又得了风寒。
      他将思绪抽离白玛后,会感觉到轻松一些,可紧接而来的愧疚心会让他更不好受。
      这是他的母亲,愿意在寒冰下封存千年,只为了让他见一面的母亲。
      他想母亲爱他。
      可万恶不赦的是,他已经不爱母亲了。
      他平生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仿佛沉睡一般的母亲其实只是无法睁眼,而他的懦弱,无助,毫无感情,都已被一览无余。

      白流光坐在门外瑟瑟发抖,她听不见屋子里头的声音,饭盒被她隔着棉袄紧抱在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用身上仅剩的热度捂它,还是在吸取它上头仅剩的温度。
      她又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三天了,门里头依旧没有声音。
      大喇嘛冲她摇了摇头。
      白流光眯着眼睛,想仔细地从风雪中辨别出张起灵的声音,可依旧一无所获。
      时间快要到了,她想,用怀中抱着的一件斗篷不漏痕迹地抹过眼角,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

      张起灵紧握着那只手,听到屋子里唯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陷入了一种令他窒息的焦灼,却又莫名地感到轻松。
      他忽然想到,如果此时放开这只手,那么自己会不会好受一些。
      他试探性地松开了一根指头,那只手忽然很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捏紧他的手指。
      微弱的气息停了一瞬,然后再没出现过。
      张起灵将那只手放回原处,他握得太紧,以致那只手上出现了红痕。
      他始终未说一个字,脑仁已经不疼了,那些焦灼也都无影无踪,他甚至可以毫无波澜地正视那张脸了。
      张起灵倒退着走出房门,直到背部重重地撞到大门上。
      有人将门打开了,他毫无依靠,于是摇晃了一下,瞧见白流光一张冻得通红的脸。
      他盯着白流光的一双眼睛,然后一切情绪好像全都涌上了大脑。
      那些情绪太过复杂,以致他无法辨别,无法控制。
      张起灵转了个身,面对着满院子里的雪与风,腿脚发软,脑中一片糊涂。
      他在众人惊叫中滚下两节石梯,摔在他的那块石像前头,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白流光冲过去抱住他,感觉张起灵浑身滚烫。
      她把怀里的斗篷挂在他身上,可张起灵却一直下意识地挣扎,反将白流光一起拽到雪里。
      德仁师徒跑过来帮她,他们将张起灵架起来,却又敌不过他一个人的推搡。
      白流光努力将斗篷盖住他,为防他挣扎,只好紧搂着他的肩膀。
      张起灵渐渐不动了,白流光感觉到他的头撞到自己的肩膀,她将斗篷往上拉一些,护住他的头,却听到张起灵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哀号。
      白流光以为他只是被雪冻到了脸,乱了手脚,将他竖起来。
      张起灵像是没了骨头,一下栽到白流光的肩膀上,又哀号了一声,白流光哄孩子似的,左手用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右手拍了拍他的背。
      张起灵颤抖着,将头贴在白流光肩窝里。
      白流光第一次被他紧挨着,慌张甚至大过了疑惑,手足无措,只好又拍了拍他。
      张起灵没有再动弹,好像睡着了,白流光只感觉到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她自己的肩窝流下去,她抬手摸了摸张起灵的后脑勺,示意德仁师徒和大喇嘛先行下山。
      小德仁仍在疑惑,被老德仁一把拽走了。
      白流光待他们都走远了一些,才又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都走了,想哭就哭吧。”
      张起灵起先只是流泪,再后来便又颤抖起来,到最后,竟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哀嚎。
      白流光搂着他的脖子,依旧哄孩子似地轻声细语,“没事啊,没事。”
      张起灵哀嚎了许久,直到天黑了,才又平静下来。
      白流光替他用热水抹了抹脸,架着他往山下走。她摘掉了厚棉手套,风又刮得猛,手指冻得都不怎么听使唤,连替他擦个眼泪都费劲。
      他们两个一路蹒跚着往下走,张起灵脸上虽然平静,但眼泪却没停过,像丢了魂,傀儡似的,只会僵硬地动腿。
      白流光一路从水壶里倒热水出来给他抹脸,看到张起灵傻傻地盯着她,便强行笑了笑,“哭完就好了啊,哭完就不伤心了。”
      她心里头想着,哄孩子的果然都是骗人的话,于是说到最后自己都带着哭腔。

      两个人回屋时已是深夜,白流光给张起灵用热水擦了擦胳膊和腿,又将他推到炉火前将浑身都烤干了。
      张起灵瞪着眼睛,紧拽着白流光的一只胳膊,一点没有要睡的意思。
      “没事的,”白流光抽了抽鼻子,对他一笑,“没关系的,去睡吧。”
      张起灵紧紧抓着她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白流光只好拉了毯子来给他盖着,“你要是想睡了就靠着我。”
      说是这么说,先睡着的却是白流光。
      她醒着的时候想着,总不见得两个人面对面哭,是以将眼泪都憋在肚子里。
      不想好不容易憋到睡着了,她竟梦到张起灵一头撞死在那块石雕上,全寺庙的喇嘛都围着他,唱往生咒,于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尖得都将自己吵醒了。
      她坐起来时已是正午,被子和毯子都好好地压在身上,酥油茶在炉子上咕噜噜地冒泡,张起灵却不见了踪影。
      她想起做的那个梦,鞋也不穿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整个寺里一个喇嘛也没有,正应了梦里空荡荡的情形。
      白流光醒来不过一刻,想到那梦境仍能感同身受,此时已经止不住地要哭了。
      她不断往山上跑,竟真的隐约听到往生咒。
      她想起梦里也是如此,她一人浑浑噩噩地在寺里兜了个圈子,便去山上寻人,待到她爬上山,正见到张起灵满头满脸地躺在地上,一对秃鹰来吃他,将他啄得血肉横飞,他依旧爬起来去撞那块石雕,而周围喇嘛的往生咒震天响,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嚷,张起灵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白流光越往上跑,往生咒的声音便越清晰,她哭了已经有一会儿,跑到半山腰时也清醒下来。
      若是众喇嘛在山顶那里念经,她这才走到半山腰,听力再好,也没这种效果。
      她脑子是清楚的,心里头却还是火急火燎,是以速度也没减下来,一路跑到声音的来源处,正瞧见喇嘛层层绕着一个坛子坐着。
      她脑子里轰得一声,只来得及瞧见张起灵浑身是血,就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众人听见声响也不回头,只低头念咒,唯有小德仁坐在最后排,猫着腰跑出来扶她。
      小德仁只听得白流光说了些什么,却被周围声音给遮得断断续续,他听不太明白,只一个劲告诫她不要出声。
      白流光将他一把推开,捂着嘴,不知是在哭还是在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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