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卿生(GL)

作者:台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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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牵涉情爱,凡夫俗子,难免自相矛盾。更何况,她晏新蝉笃定,这明面上的阎氏外孙,本是实打实的亲生骨血。便是编排谎话催人探望,当人又怯又喜的应承下时,却又介怀起那厮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不伦倾慕。扪心坦诚,一念及这人或将密探灵柩坞,或将与阎净梵二度重逢,晏大小姐就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许是瞧出她心绪纷繁,行程是大喜过望的应了,但去心似箭的急迫,却是隐忍至极。末了,此一行至关紧要的方方面面,竟是由她最终拍板,方才尘埃落定。当然,这稍合心意的妥帖安排,若是溯源起来,正是因果有轮回,全赖数载之前,所谓“四派宗阁”开立。

      话说宗阁始立,实为四派无奈。但因,名门正派与邪魔歪道旷日持久的经年对战,门徒死伤无数,以致人才凋零,各派无以各自为继,方才出此开源节流之策。名为宗阁,说得通俗一些,便与文庙私塾无异,只不过一个重文,一个尚武。宗阁之规,外,广纳天下立志武功的学子,内,特训四大门派自家门生,而阁师,皆是出自四大派里习武多年的老手。

      四派宗阁如今的势头日盛,一谢,近年风光无两的数任金榜武状元,皆师承于此;二谢,宗阁有宗主,是个无人得识真面的世外高人,若有机缘,或能得其亲传。凭着这两大奇闻,不过短短数载,宗阁俨然已从一方门派合盟,至如今的名动天下。而阁中极负声名的严师,正是无极山命途坎坷的月二小姐,经年前诛魔大会上容颜尽毁的,月霜华。

      说到这月二,听闻年轻时,为人本就骄横,而后失了娇好模样,脾性便愈发刁钻古怪。有多刁钻?刁钻到,就算她在阁中名望极高,亦极少有人情愿拜其名下,多是敬而远之。哪成想,便是在又一年,月二躬身列席,料定必将空手而归的择师晨会上,她迎来了数载里,头一个座下门生。

      当然,比之他人徒儿的,或骨骼清奇,或人高马大,她跟前这六岁出头的孩子,可堪称众目睽睽下,徒然给她月二找的谈资与笑柄。只不过,当这娃娃自报家名后,在场一众调笑,却纷纷僵在了面上。阎如槿的大名,江湖中,谁人不识,不就是灵柩坞大公子韩润之的遗腹子,如今灵柩坞掌门阎净梵的亲生娃儿么。倒是怪哉,灵柩坞与无极山,本就武林正派里的南山与北斗,人前素来平起平坐,这娃娃拜月二为师,倒是闹的哪一出?

      哪一出?黑巾掩面的月霜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这孩童打量个遍。这娃儿在她凌厉眼色下,不避反迎,虽有犹豫,竟也怯生生的,在晨光中渐渐扬起稚嫩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待看清娃儿长相,月二小姐平坦眉心、渐渐起皱,眉目、鼻尖、唇瓣、甚至肤色气质,哪有半点润之大师兄的影子。眉梢眼角藏着的凌然,不卑不亢、不喜不惊,竟让月二暮然失神,仿若回到了那个同样清洌的秋日早晨。她是豆蔻年纪、众星捧月的无极山二小姐;而那让她此生恨意孤掷的祸首,还是众人不曾注目,隐于阎净梵绝尘姿容后的一抹微光。

      心间不禁默然冷笑,当真现世报应!阎净梵啊阎净梵,这孩儿分明你与韩大哥的亲身骨血,却生得似极那人。能甘心放手,将半大稚儿,在本应天真、本该宠溺的年纪,交予宗阁历练,怕是连你这为人娘亲的,亦是受够了这张脸、恨极了那个人吧?月二又哪会晓得,母女二人疏离隔阂,与其说,是阎净梵放肆地厌着、恨着,倒更像是克制地躲着、藏着。归根,阎如槿与四派宗阁,这来得过早的缘分,还得致谢自家娘亲回乡遇到的某位故人。正是重逢时的太近太近,让阎净梵仓惶逃开后,只想与之离得愈远愈好。

      当然,如斯一致反复无常的心绪,月家二小姐不日后,便也感同身受。一面,武者好胜,确想做个教出高徒的严师,另一面,却恨意难平,禁不住处处与之为难:
      忌口挑食,小孩子一餐两顿无可厚非,可她偏要寻人不是,说人恃宠而骄,便要仗着出身家世、面庞皮相,步上灵柩坞逆徒的后尘。
      临阵不敌,本是武者平生里的朴素常事,可她偏要让人出丑,一众子弟,功夫深浅,清清楚楚,偏命其以卵击石,看其笨拙闪躲,听得围观大童指指点点,冷眼哄笑。

      半大孩子最易有样学样,更莫说是尊为师者的一言一行了。便是到了此地此时,阎如槿自记事起,头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了阎伽罗这三字。当然,六岁有余,自是听得懂,所谓妖女、毒妇、恶婆娘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却是不明白,为何师兄师姐,偏要借着一个陌生人的罪责,欺她年纪小,寻她麻烦事。进膳时,不管她挑或不挑,食盒里的饭菜,总被懒到骨头里的胖师兄,笑着顺到自己的盘里去。对阵后,不管轮值到谁,留堂打扫的活,总归结到她的头上。当然,委屈至极时,六岁多点的阎如槿,也曾想过哭闹状告,但却又怕被此送回,失了自个好不容易,与娘亲求来的习武良机。于是,鼻酸想哭,摸出打小,便悬于颈间的玉坠攥在手心,佯装娘亲伴在身边。闭眼睁眼,劝慰自己,忍忍也便过去了。

      今日,亦无例外。鸟雀归巢,人去楼空,武场里,一通身素服的小不点孤身忙活开来,抹布沁水拧开,一脚登一块儿,气聚丹田,双眸轻闭,便循着脑袋瓜里,偷师记下的招式,邯郸学步起来。间或顿了身躯,间或行云流水,不一会,水渍未干的武场筵席,在山边斜阳余晖下,泛起点点金灿灿的光,一套五形拳耍完,小小的身躯也终是四仰八叉的瘫在席上,还未待心满意足的笑意爬上嘴角,武场里不知何处传来一语作弄,“看不出记性倒是极好,可是准备练上几年,去天桥下耍把式、挣银子?”得意未及须臾,便被人迎头泼凉水,若换做寻常稚童,早好胜心切的,与人打起嘴仗了。可阎如槿呢,置若罔闻,漠然起身,洗净抹布,倒尽污水,一切按部就班。

      好不容易寻得独处之机,自认思量再三的开场,那小鬼却不接茬。这孩子,竟是不吃调笑这套,那就只有变暗讽为明嘲,“若想靠这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狠揍你的师兄师姐,还是趁早死了这心。就算再练个十年八载,也只有手下败将的份儿。”一席直戳要害的狠话放完,出言之人心间默数,从壹至拾,她便笃信,十声之内,这孩子定会回头。究其因由,却略有荒谬,不过源于对至亲骨血、脾性相传的定见。壹、贰...便已不疾不徐的默数至伍了,这孩子,却行迹依然。轻轻摇头,挑眉浅笑,这身傲骨,倒是意料之外,“学甚不好,偏学了你娘的倔强脾气?”

      世人皆有碰不得的逆鳞,言谈之间,说人母亲,十有八九,要生事端。果不其然,上一瞬还沉着应对不似六岁的阎如槿,这一刻仿佛忘了自己人小力薄,卯足劲道,挽起袖口,冲着人声传来的方向,呲着一排银牙冲杀过去。

      却不想,这人既有能耐在四派宗阁里来去自如,又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对付的。这不,压根没看清人如何动作,便觉耳边一阵疾风,攥紧的拳头扑了个空。连忙转身寻迹,恰遇山下斜阳赖着不走,满目灿黄逼得人惟能依稀开眼,筵席上长长的暗影,指尖下镀了金箔的玉坠,恍然大惊,颈上一探,登时任娃儿再如何少年老成,也制不住孩童心性、撒腿便追。

      直将斜阳落山,追成了明月初上,武场之内,筵席之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也没追出个子丑寅卯。半大娃儿只觉追着追着,身轻如燕,行走似飞仙。仿佛忘了你追我赶的初衷,是为了夺回玉坠。直至,咕隆不绝的肚皮喊饿声,划破这夜的寂静,前人扑哧轻笑,顿了身形,随后的小不点止步不及,一头撞上了肉墙。肉墙却似故意为之,旋即捞了人娃娃的小短腿,给困在了背上,“就茼蒿那味儿,我也宁饿不屈。呐,今夜如槿就随我,尝尝你娘亦赞不绝口的荷叶烧鱼?”但听此言,歹人!坏蛋!如是字眼闪现脑间,却不知,是否敌不过娘亲连带烧鱼的吸引。不过须臾,小娃娃把临行前长辈们,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在脑袋瓜里来来回回想了个遍后,终是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任这大家伙将披风斗篷,将背上的自己裹了个温暖严实。

      四派宗阁,后山林茂,山间溪流、清涧、荷塘,一应俱全。若放下这武林杀伐,当真是个景致不可方物的好地方。毕竟孩子,未及半路,阎如槿便精力不济,与周公嬉闹去了,而那人肉坐骑,却是,直待秋风拂过脖颈,忽觉一阵清凉,抬指寻得一片黏答答后,方才晓得,背上人小鬼大的那个,早已酣然入梦了,睡得香甜。咕哝呓语,咯咯轻笑,蹬了几下小短腿,倒是作甚美梦,高兴至此?

      也不难猜,不过,醒时,这孩子,想求而不可得的人生庸常。半夏的蒲扇,冬日的汤团,窗外的木槿花香,榻前的烛火故事。讲故事的人语音温柔,脑袋下娘亲的心跳扑通。听着听着,只觉眼皮愈来愈沉,偏不能睡,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清那背光说话的人的模样,风过烛摇,噼里啪啦声后,一片黑霾,梦戛然而止,人惶然惊醒。

      顿觉委屈至极,就差一点点,一点点了,鼻头酸酸,小嘴一瘪,眼看行将睫毛挂泪,却又在看清周遭后,生生将泪花给忍了回去,随手拾起脚边一截枯木,蹲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独自闷闷不乐,勾画起一张空无一物的面庞。画着画着,似灵机一动,抬起小脸,睁着一双闪烁星辉的双眸,眼巴巴、怯生生的问道,“咳,咳!若你认识我娘,那,那与我父亲可算旧识?”人被她这么一问,停了本在扒拉篝火的动作,转头定睛,似在看她,却又似蓦然出神,沉寂半响,简单颔首,算是回应。“那怎么证实,你说的不是大话?”小的言语切切的追问,大的,似洞悉了孩子心中小九九,“要讲可以,但不可质疑,不可取笑,不可和外人道,这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多你父亲也知道的秘密如何?”小脸笑逐颜开,随即重重点头。

      “世人都道他武功超群,但其实呐,他是个怕血怕痛的娇气包。”见娃娃双眼圆睁、不可置信,颇为得意觉着自个这关子卖得不错,“你娘亲便是破了皮肉,眉头也不皱的人。那你说,你爹不是娇气包,你这怕疼的德性,打哪儿来的?”毕竟六岁,哪饶得过人精,试问世上又哪个娃娃不怕疼的?乍听满口胡话,细想又觉确有道理。对呐,她阎如槿怕疼,是连娘亲都不曾透露的秘密。近而嘻嘻一笑,当最讨厌的弱点,成了自己与父亲的相似之处,顿时觉着,自个怕疼,竟也没有这么不可饶恕了。

      “江湖都晓得他为人海量,但背地里,他才不爱喝酒哩,是个好吃鬼。”这回,娃娃竟不质疑了,听毕,咧嘴一笑,“哈哈,我是晓得了,咱如槿也是个喜欢吃食的小家伙。”小人儿骄傲的挺起胸膛,得意的抬起下巴,“让我猜猜,你爹喜欢甜的咸的,杂在一处,一顿膳食,两者需得兼有,如槿也是一样?”问话未完,娃娃点头如捣蒜。便是听到吃食,闻得肉香,小肚子又不争气的咕隆起来。事到如今,已被人知了馋嘴毛病,况且父亲也有,便也就懒得装模做样,双眼盯住火上烤鱼,像只待食的小猫。

      “前几日的膳食不合胃口,被那些个师兄夺了,咱便当赏路边乞儿吧。但若是他们要和如槿抢这烤鱼肉呢?你当怎样?”眨巴眨巴眼,吞了吞口水,娃娃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那你便这样。”话音未歇,伸出舌头,对着香喷喷的鱼肉,风卷残云的舔了个遍。“不过,切记!此等粗俗损招,千万别让你娘亲晓得了去。后果嘛...”一大一小,似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皱起了一般挺巧的鼻尖,又觉滑稽,便笑出声。

      明月松间,清泉石流,秋夜荷塘,塘边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啃着自个的口水鱼,小的那个,犹在剥着冒着热气的荷叶。霎时静悄悄,清风拂过,莲叶田田,忽闻一语惊呼的童音,便见随风摇荡的绿意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点点繁星,却是难得一见的满目秋萤。大的兀自出神,小的好奇发问。
      “咦,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不是星星,是流萤。”
      “什么是流萤?”
      “一种大多生在半夏时的虫子。”
      “那便和夏蝉,是一起的?”
      “嗯。”
      “为何它能如星星一般。”
      “天生的。你娘亲,便最钟爱它这光亮。”
      “那娘,是怕黑?”
      “嗯?...嗯!但记得,别去问她。”
      “万一你说谎呢?”
      “那明年夏日,如槿便用白绢,去捉个几只好了。”
      “那你和如槿一起么?”
      一起?几欲出口的否定回答,却在这孩子如星如萤的眼眸注目下,生生卡在了喉头。便见来人些微迟疑,阎如槿扔了尚剩不少的鱼肉,强忍不知因何涌起的哭意,故作漠然的冷淡说道,“困了,走吧。”

      说完,自以为来人会如之前一般,弯腰躬身,让自己爬上她的背。却是一动不动,登时便哭了,不想让人看了笑话,也不管眼前黝黑的山林,鸟兽的怪叫,在她看来可怕至极,迈开小短腿,便准备自行回阁。似又记起,不多时前,好像那家伙是教了她点轻功身法,一来害怕,二来置气,能走多快,便走多快,不曾想,这功夫倒真有用,林间树里,似猴儿一般,穿行自如。谁知初生牛犊、班门弄斧,真假猴儿狭路相逢,它张牙舞爪,她腿下一滑,小脸煞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疼偏要摔跤。害怕得闭眼,人竟是没摔,跌至半空,被长臂一捞,给捞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来,吹个鼻涕泡泡?”一边说着,一遍掏出条锦帕,往小鼻尖上一凑。士可杀不可辱的江湖大义,她阎如槿从小便懂,你让人吹,偏是不吹。人不想吹,可鼻涕不听话啊,直堵得小鼻尖踹不上气。“咦,有人不会是想,把鼻涕吸到嘴里,然后吃下去吧。黏黏的,滑滑的,呕,呕。”说的人坦坦荡荡,听得人恶心至极,鬼使神差间,便使了吃奶的劲儿,把鼻涕给一股脑吹了出来,恰被锦帕接了个正着。鼻尖通畅,脑袋清醒,顿觉上当中计,一声老奸巨猾,便溜出了嘴。“哈,骂我老奸巨猾?那你便是小奸巨猾。”一听这话,伤心委屈登时没了,什么人啊,年纪一大把,尊老爱幼的礼节是一点都无,竟和她一个六岁多点的孩子吵嘴,没脸没皮。

      索性小人不计大人过,听着风声,枕着心跳,人便迷瞪起来,又是这隐约的香气,仿佛在哪里闻过?在哪呢?
      在哪?在灵柩坞,在你的院中窗外,在你娘房里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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