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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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个学生(3)


      尹柏萧的视线牢牢定在那点异色上。病房内柔和的灯光漫洒下来,那抹干涸发暗的痕迹在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那绝不是普通的灰尘,也不是护士换药时沾染的药渍,那颜色——暗沉中带着一丝铁锈般的红,他太熟悉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尽量不去触动床边精神已近崩溃的母亲,只是伸出下巴,指向邹宸绎那只微蜷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帕蒂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前在极度的恐慌中,她只注意到儿子指缝间明显的血污,匆忙间用纸巾擦拭了表面,而这藏在更隐蔽处、几乎嵌在指甲缝里的暗红痕迹,她根本未曾察觉。

      “啊?这……这是……”她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遮挡,可手臂抬到一半,却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无力垂下,“可能是……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脏东西吧……他晕倒的时候,说不定碰倒了什么带颜色的东西……”她的解释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声音发虚,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与尹柏萧对视。

      “蹭到的?”桑矾逸在一旁冷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怀疑。他一步跨上前,毫不客气地托起邹宸绎那只手腕,凑近了仔细查看。军人的直接和此刻心头翻涌的疑虑,让他省去了所有委婉。“这颜色、这质地,分明是血。……是干涸的血。哪里能蹭到这样的血?”

      他的动作又快又突然,帕蒂“啊”地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检查儿子的手。

      尹柏萧这次没有制止桑矾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从邹宸绎的手指缓缓移到他母亲那张惨白失措的脸上。“太太。”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像一块石头压在人心上,“现场只有一名死者。宸绎有晕血症,理论上会极力避开血迹。这血,不像是在倒地时偶然沾染的。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经过挤压渗透进去的。”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在帕蒂脸上,仔细观察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更加剧烈的颤抖,然后缓缓问道:“在那个时候,除了惊吓,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有没有人,给了宸绎什么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帕蒂猛地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陡然拔尖,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味道,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掩盖住心底的慌乱和真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记者我们根本不认识!小绎他就是吓晕了!这血……这血肯定是倒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地上的血迹……对,一定是这样!”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了,几乎是在呐喊,反而像欲盖弥彰的遮羞布,透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桑矾逸松开了邹宸绎的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他不再看那对母子,而是转向尹柏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她在撒谎。这血渍的形态和位置,绝非无意沾染。指缝里的残留物……像是电子存储设备的碎屑。”

      尹柏萧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他的猜测被证实了。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目击,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灭口,却阴差阳错地被这个有晕血症的少年卷了进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邹宸绎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眼皮底下的眼珠也在转动,似乎即将苏醒。

      帕蒂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过去抓住儿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小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陪着你……”

      尹柏萧和桑矾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透出凝重。麻烦,才刚刚开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知道自己成功打中了目标,但他是否知道,那真正重要的东西,可能已经易主了吗?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断。

      “我再说一遍。”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地压进病房凝滞的空气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落在帕蒂惨白惊惶的脸上,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你们母子无辜。”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安慰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最后的通牒,字字清晰,“卷入这种事,并非你们所愿。……政府、军部,还有医学院,会确保你们的安全,会查明真相。”

      他微微前倾身体,投下的阴影笼罩着病床上尚未完全苏醒的邹宸绎和瑟瑟发抖的帕蒂,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但是,”他话音一顿,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清晰无比,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如果因为恐惧,因为任何理由,刻意隐瞒了任何细节——无论那细节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甚至你觉得说出来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导致调查方向错误,延误了时机,或者……引来更进一步的灭口行动……”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邹宸绎那只曾经紧握过东西、此刻已被母亲悄悄用被角盖住的手,意味深长。

      “……那么,引发的所有后果,都将责任自负。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这绝对不是恐吓,而是冷静到残酷的陈述,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所有侥幸。

      帕蒂猛地抽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她的嘴唇哆嗦着,想再说些什么来辩解,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濒死的鱼在挣扎。她下意识地将儿子的手攥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抓住这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矾逸站在尹柏萧身后,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对这位显得有些懦弱的母亲的惊恐缺乏耐心,但尹柏萧的话,他却完全赞同。在这种级别的阴谋面前,任何天真的隐瞒都等于自杀,还会拖累所有试图帮助他们的人。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和帕蒂压抑不住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尹柏萧直起身,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警告已经送达。选择,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不是的…我们真的…”帕蒂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风吹散的纸片。最后的心理防线,在尹柏萧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下,彻底崩溃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代表着她无法理解的庞大力量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昏迷中对此一无所知、脆弱不堪的儿子,一种巨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攫住了她。

      保护儿子。这是她此刻唯一残存的念头。而她终于明白,隐瞒,似乎已经不再是保护,而是将儿子推向更深的深渊。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着恐惧和绝望,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再试图辩解或否认,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像秋风中的落叶,哆哆嗦嗦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儿子那只被她用被角盖住的手。她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邹宸绎那只在无意识中依旧紧握的拳头掰开。

      冰冷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再次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不祥的光。

      那枚微小的黑色U盘,以及紧贴着它的、更小一点的存储卡,静静地躺在少年苍白的、尚沾着血污的掌心。它们像两枚刚刚从伤口中取出的、灼热的弹片,散发着死亡与秘密的气息。

      帕蒂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它们,只是用指尖捏着儿子病号服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样东西从儿子掌心拨落到雪白的床单上,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尖还在不住地颤抖。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尹柏萧,喉咙哽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用眼神哀求着,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尹柏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专业,从外套内袋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用袋口对准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轻轻一抖,将它们收入袋中,封好口。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这件事,从现在起,由我们接管。”尹柏萧将证物袋收起,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们看到的一切,拿到的一切,全部忘记。对任何人,包括后续可能再来询问的警察,都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帕蒂拼命点头,泪水甩落。

      “我们会安排人确保你们的安全。”尹柏萧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邹宸绎,“等他情况稳定,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医院。”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桑矾逸微一颔首,两人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帕蒂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床上少年平稳却脆弱的呼吸。

      那两枚染血的东西消失了,如同取走了两颗定时炸弹。

      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交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和儿子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彻底脱离了轨道……

      宿舍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医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暂时隔绝。

      桑矾逸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居男性宿舍特有的、略显清冷的气息,混合着电脑散热孔溢出的微弱电子元件的味道。

      他摊开手掌,那枚透明的证物袋静静躺着。袋子里,那枚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黑色U盘,像一颗沉睡的、不祥的种子。

      尹柏萧最后那句指令言犹在耳,冰冷,不容置疑:“看看U盘里面到底是什么。”

      桑矾逸走到书桌前坐下。桌面上有些凌乱,散落着几本专业书籍、一个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罐子。他打开台式电脑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熟练地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这是习惯,也是纪律——然后小心地撕开证物袋的封口,捏着U盘的边缘,将其取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橡胶传来,那抹干涸的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USB接口发出轻微的啮合声。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识别外接硬件的提示。

      桑矾逸移动鼠标,点开“我的电脑”,一个新的可移动磁盘图标跳了出来。图标很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他双击点开。

      磁盘里并非空无一物,也没有复杂的加密文件夹。里面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存放着数十个文件。文件名杂乱无章,有些是数字日期组合,有些是拼音缩写,还有些干脆就是乱码仿佛记录者当时处于极度匆忙或慌乱的状态。文件类型也五花八门,有.txt文本文档也有.mp3音频文件,更多的是.mp4视频文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桑矾逸。这种毫无防护的存储方式,与其说是疏忽,不如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备份,或者……是准备随时鱼死网破的呈堂证供。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一个看起来像是日期的文件——“20231027_夜.mp4”。

      播放器窗口弹开。

      画面一开始剧烈晃动,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似乎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的包间。

      昂贵的皮质沙发,水晶茶几上摆着酒瓶和果盘。背景音嘈杂,混合着模糊的笑语和某种沉闷的背景音乐。

      镜头似乎被隐藏在某个狭小的缝隙里,视角固定下来,对准了沙发的主位。

      一个男人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央。虽然光线不足,拍摄角度刁钻,但桑矾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和本地主流媒体头版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是x君。市议会议长,政坛常青树,以亲民和稳健著称的资深大佬。

      画面里的x君,与公众面前那个儒雅谦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嘴里叼着雪茄,身子深陷在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松弛而傲慢的笑意。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正偎依在他身边,给他斟酒。

      “……这点小事下面的人会处理干净。”x君吐出一口烟圈,声音被环境噪音干扰,但依然能听出那份漫不经心的掌控感,“老规矩,份额不能少。那边……胃口大得很。”

      镜头外一个模糊的男声应了几句,听不真切,但语气极其恭顺。

      x君摆了摆手,似乎对具体细节并不关心。他侧过脸,对旁边的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孩吃吃地笑起来,姿态暧昧。

      视频长度只有三分多钟,戛然而止。

      桑矾逸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码头_11月_终.mp4”。

      这次画面清晰了很多,像是在夜间使用高倍率红外设备拍摄的。场景是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隐约可闻。几辆没有挂牌照的厢式货车停在阴影里。一群人正在紧张地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密封的金属箱。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一旁监督,虽然刻意压低了帽檐,但在某个转身的瞬间镜头捕捉到了他小半张脸——是x君的秘书!经常跟随其出现在公开场合的心腹!

      搬运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最后,秘书走上前,和一个像是头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掂量了一下,塞进怀里,随后迅速上车离开。

      桑矾逸快速地点开其他的视频文件。

      有的记录着在豪华酒店房间里, x君与不同面孔的男女进行着不堪入目的权色交易,言语间涉及项目审批和职位调动;

      有的音频文件里,是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电话里指示如何“处理掉”某个“不听话”的知情者,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

      有的文本文档里,详细罗列着一笔笔来自不明账户的巨额资金流入流出,数字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后面附着简单的代号和日期;还有一个短暂的视频,拍摄视角极低,像是在桌子底下,记录了一次私密会谈的片段。

      x君的声音这次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那批货必须出去,海关那边打点好了。谁敢拦路就让他永远闭嘴。包括那个一直追查的记者,太碍事了,找机会‘意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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