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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天涯
南美的阳光,炙热而直接,将这座边陲小镇的集市炙烤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喧嚣的蒸笼。空气里混杂着烤玉米的焦香、热带水果的甜腻,以及当地人身上浓烈的香料气味。苏晚穿着一身简单的亚麻长裙,戴着一顶宽檐草帽,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背影。五年又两年,这样的搜寻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基金会在这里有一个小的援助项目,考察是顺路,真正的目的,依旧是她那永不熄灭的执念。人群拥挤,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嘈杂的声响冲击着耳膜,但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结界里,所有的感官都只为寻找那个特定的频率而存在。
就在这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前方不远处,一个水果摊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他穿着当地常见的、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形挺拔,肩膀宽阔,那头墨黑的短发,以及那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深植于骨髓的熟悉轮廓——
是陆霆骁!
绝不会错!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早已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灵魂最深处,历经七年时光,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清晰!
他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皮肤黝黑的当地小男孩,孩子手里举着一个彩色的风车,咯咯地笑着。那男人微微侧头,似乎在对孩子说着什么,那侧脸的弧度,下颌的线条……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七年的寻找,七年的等待,七年的不敢确信与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汹涌的狂潮,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霆骁——!!!”
她失声喊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万次的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尖锐颤抖,甚至破了音。她不顾一切地拨开身前的人群,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疯了般朝那个背影冲去!
她的呼喊穿透了集市的喧嚣。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身影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回头,几乎是本能地,将怀里的孩子往摊主的方向一塞,随即像一道融入沙漠的流水,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瞬间扎进了旁边一条更加狭窄、拥挤、如同迷宫般的小巷!
“等一下!别走!陆霆骁!” 苏晚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即将消失在人潮的缝隙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拼命地追赶,高跟鞋在坑洼的石板路上崴了一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她浑然不觉,只想抓住那片即将再次消失的衣角!
“让一让!拜托让一让!” 她嘶哑地喊着,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撞到行人,引来不满的嘟囔,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七年的思念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燃烧生命的力量。
然而,小巷里人流如织,各种肤色的面孔晃动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几个闪身,便彻底融入了这片色彩的海洋,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晚徒劳地在小巷尽头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他的踪迹?只有陌生的面孔,用好奇或漠然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异国女人。
他走了。
又一次。
就在她眼前,咫尺之遥,她甚至看到了他的侧影,感受到了他那瞬间的僵硬。
可他,还是走了。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苏晚踉跄一步,靠在了斑驳潮湿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与灰尘,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发出压抑到了极致、却依旧破碎不堪的呜咽。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寻找和等待,换来的,依旧是擦肩而过,是他毫不犹豫的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是那个水果摊的摊主,一个面容慈祥的南美老妇人。她手里拿着那个彩色的小风车,担忧地看着苏晚。
“女士,你没事吧?你是在找刚才那个男人吗?” 老妇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道。
苏晚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老妇人的手臂,语无伦次地问:“对!他……他是不是叫陆霆骁?您认识他对不对?他经常来这里吗?”
老妇人被她眼中的绝望和急切吓了一跳,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别急,别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都叫他‘沉默的亚洲人’。”
“‘沉默的亚洲人’……” 苏晚重复着这个称呼,心口一阵绞痛。
“是啊,”老妇人叹了口气,指了指集市另一头,“他在那边山坡上的‘圣心孤儿院’做义工,有好几年了。人很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 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颧骨位置,“而且……他这边,有一道很长的疤,看起来挺吓人的,但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左脸的疤……孤儿院义工……好几年了……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牢牢契合,最终拼凑出一个她不敢想象,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他真的还活着!他就在这里!以一种她完全陌生的方式,隐匿在这个世界的角落!
他没有死在那场爆炸里,他没有!
可是,他宁愿在这里做一个面目全非、沉默寡言的义工,也不愿意回去找她,甚至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巨大的狂喜与更深沉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谢谢……谢谢您……” 苏晚哽咽着道谢,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脚踝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着老妇人指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集市边缘,望向那座坐落于山坡上、被阳光笼罩着的白色建筑——“圣心孤儿院”。那里,有她寻觅了七年的人。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之外,仰望着那片宁静,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活着。
可他不要她了。
这个认知,比过去七年里任何一次“推定死亡”的通知,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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