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有权人

作者:铜雀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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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前走马频传报,墙花路草空投怀」


      登闻鼓响了。

      庄秉锐诈尸,状告慎王属臣胡璠私交临川宣家、合谋行刺。

      御史,大理寺少卿,藩王,地方豪强。

      这个消息宛如惊雷炸开,把一众闻风而来的官差轰得外焦里嫩。

      谁也不敢在这个万人瞩目的时候怠慢,庄秉锐击鼓鸣冤,要求再审御史遇刺案重犯与涉案人员,并以相关人犯作为私交案的证人。此话一出,审刑院立刻打回原有判决,勒令翌日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重启此案会审,与此同时,左右宰执、谏官与翰林学士一同复审此案,启动杂议制,并令临川江陵提点刑狱司成立推勘院受诏初审此案。

      当然,这一系列诏令究竟要花多久才能传达、落地与重新取证,还没有定论,但至少对于重狱中的三十二人而言,断头之日被无期限延长了,再没有人敢把这群要紧的证人继续扔在潮湿冰凉的地下狱里。狱卒们忙不迭地把证人们一个个提出来,擦洗干净,喂下参汤,并由刑部尚书李从善亲自监督对证人们的照料与证词的整理。

      这件事落实得比诏令快得多,竟然还真没超过庄秉锐允诺的一个时辰。原因也很简单,大理寺卿岑磊琉在得知徒儿庄秉锐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地敲登闻鼓后,用毕生修炼出来的功力忍住对徒儿破口大骂的冲动,亲自冲到皇城的登闻鼓前把流血又淋雪的徒儿提回大理寺,不出一刻钟后便派人去重狱守着三十二个证人,生怕有人趁着皇帝未拟诏令先去重狱对证人动手脚。

      岑大人实在警觉,大理寺的人刚到重狱,便看见狱卒在对证人施刑,大理寺少丞连忙阻止,狱卒却不依不饶,两方僵持,其中一位证人已经气若游丝,还好京兆尹陈观世及时赶到,总算拦下了狱卒继续往证人身上放的麻袋。

      狱卒振振有辞,“小的是听吩咐做事。”

      陈观世冷笑问道:“谁的吩咐?”

      “殿前司都虞候。”

      大理寺几位少丞面面相觑,怎么殿前司来掺和这一脚?

      陈观世心中嘀咕:就算真是陛下授意殿前司来处理这些重案犯,可这动作也太迟太缓,庄秉锐已经敲响登闻鼓,现在最不能出事的就是如同证人一般的重案犯,否则刑部和大理寺一个都逃不脱。

      平心而论,还真不是殿前司动作慢,只是恰巧这群人平日走南闯北风吹日晒,命足够硬,更何况原本按判决,他们死期将至本无可转圜。偏偏杀出一个庄秉锐,在殿前司难免松懈的时候,借了京兆尹的权限闯重狱审人犯。

      那日庄秉锐拜访陈府,字句坚决,陈观世看着这个年轻人,不免俗地想起三年前死去的陈引。

      善始善终。陈观世心想,既然最初承了庄秉锐为陈引之死奔波的情,那他又怎能在京都袖手旁观庄秉锐孤立无援。

      “此事非你我所能决断,必须立刻上奏!”陈观世当机立断,一面命京兆府差役将涉事狱卒制止看押,一面口述,令师爷疾书奏章,并往皇城赶去。与此同时,岑磊琉也快马进宫,亦直奔枢密院,求见左宰执吴英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正在批阅奏章的万源便已从单福安口中听完了三桩事始末:

      庄秉锐敲响登闻鼓。

      殿前司重狱逼杀证人。

      风灿然调皇城司衙役围困东郡酒楼。

      “宣子离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多事了?啧。麻烦。”

      万源大手一挥,两道朱批谕令被送出宫门。第一道:指挥使阎溯即赴重狱,接管一干人等,严查逼供灭口之事,直奏于朕。第二道,则由御前内侍快马送至仙人湖畔东郡酒楼前,对御前马步军都头风灿然宣旨。

      刚下完谕令,万源轻轻一怔,“殿前司和皇城司,是不是有点太紧密了?”

      “单福安,”万源神色看不出喜怒,“朕让殿前司处处插手皇城司的事情,到头来又让皇城司压殿前司一头,你说,他们会不会心里不服气,想反咬朕一口?”

      单福安回道:“陛下多虑了,个个都争着在陛下眼前表现呢,怎么会埋怨天意,憎恨机会呢?”

      乾清殿金蝉挂帘被吹开,宫人赶紧去关窗抵风,以免风雪飘入。

      却被万源叫停。万源裹紧衣裳,起身往外看,御前内侍的骏骑已越过重重宫门,响鞭呼啸远去。

      “朕看他们几个未必领情。”

      .......

      御前内侍不敢耽误,在东郡酒楼前摇响銮铃,半天却不见人出来接旨。

      无奈之下,内侍只好下马走进酒楼自己一探究竟。

      一进门,刀光奔腾扑来,剑影满溢泄开,内侍猛地挥袖闪身,放下衣袖时已面色发白,两颊升起薄怒。

      “风都头接旨!”

      一道尖声高亢穿过众人耳膜,楼内金戈刹时而止。

      修罗面黑金甲的男人做了一个手势,适才动手的官差都停了下来,接着转向面对堂前的瘦弱内侍,垂首半跪。

      男人长腿踏过被推倒的屏风,被摔碎的瓦片,走到内侍面前,一张修罗面冷冰冰望向内侍,才撩起裙甲跪下。

      内侍一噎,清了清嗓子,掐尖声音喊道:“传陛下口谕:登闻鼓一事关涉重大,着御前军都头风灿然,即刻将酒楼内涉案诸人一并移送皇城司,不得有误。钦此。”

      “登闻鼓?是什么时候的事?”

      风灿然站起来,嗓子低哑粗糙如砂纸磨过,一丝微妙情绪很好地藏在音调的凹凸不平里。

      内侍收起谕信,傲然道:“风都头奉命行事即可。”

      风灿然摇摇头,走到楼前,正好跑进来一位满头大汗的都虞候,原来是先前守在外面,听闻登闻鼓事发前去了解情况的,此时赶回来,朝风灿然三言两语道完登闻鼓一事。

      “状告宣氏子离与慎王府右丞胡璠?”

      风灿然抬头看向正堂里被官差围起来的一行人。

      长媚。豫王。胡颀。已经被官差押住的是宣子离。

      一位好像是叫般灵的花魁,剩下两人,一人高束马尾,蓝甲劲装,看上去十分年轻。另一人布网缠头,面容冷峻,身姿如鹤沉臂颀长,所习武功怕也是大开大合之术。

      涉案人员?

      风灿然面具下的脸抽搐似的一动。

      这不全是涉案人员麼?

      我管你涉的是那个案,里头雅间皇城司公差的尸体还有几分余温呢。

      “全部拿下。”风灿然喝道。

      语毕,他抽出腰间单刀,内侍见状几步跨出楼外,上马回宫复命,唯恐波及。

      胡璠和闻以遐对视一眼,闻以遐一击掌风劈向官差,胡璠旋身撤开,眼看就要越出官差的包围,风灿然举刀挥砍,势如飞矢破空削向跳出来的胡璠,胡璠微微皱眉,拔了身侧官差的刀接住这一招。风灿然却身形一翻,挑了刀尖歪斜着朝豫王方向刺去!

      才踹倒官差要往外跑的胡璠心一紧,双足还未落地,已经扭转身形往豫王方向奋力一跃!

      风灿然刀尖直至豫王胸口。

      胡璠对上了胡颀一双布满阴翳的眼睛。

      见自己的刀尖被胡颀挡下,风灿然毫不在意地撤了劲力,单刀应声而落。

      “你也是王府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你对胡颀会挡下这一刀生出疑虑。”

      风灿然面对着胡颀,话却是说给身后的胡璠听的。

      胡璠悔不当初,咬紧牙不说话。

      “你不会就是胡璠吧?”风灿然面具之下析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常袂新奇地看着风灿然用一刀试出胡璠的王府身份,但对其毫无逻辑全凭运气地乱猜却猜中的行为表示艳羡和鄙夷。

      她开口:“这位官差大人,你不清楚身份,也乱抓人吗?”

      风灿然缓缓偏头,看着豫王身后的常袂。

      “那这位热心的姑娘,你告诉我,他是谁?”

      常袂轻抚自己中毒针的手臂,“只要他不是胡璠,官差大人便可放他走吗?”

      风灿然听着这句“官差大人”听得无名火起,他就不信长媚还没认出他是谁。

      豫王连忙开口,“风灿然,你别发疯,你先听我说。”

      豫王指着胡颀,“他不是胡璠。”

      又指向胡璠,“他不是宣子离。”

      最后指向自己和常袂,“我与常袂更是与此案毫无关联,你总不能乱抓人交差吧。”

      风灿然面目扭曲起来,不过被面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你当我蠢货吗?”

      豫王却不以为然:“这个词来概括麽?有些片面了。”

      风灿然捡起地上的刀,“我看豫王爷逞完几句口舌之快后,在违抗圣命上,还剩几分胆量。”

      “几位里有胡璠也好,没胡璠也罢,不必再挣扎,也少吃些苦头。”

      风灿然放完狠话,见几人居然没再动作,也颇为诧异。

      常袂悄悄看胡璠反应,见其沉思,也不免心中感慨道:胡大人还是十分沉着冷静的。

      毕竟谁能料到自己明明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不出几日便可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却毫无征兆地被告了御状。

      胡璠现身京城完全出乎常袂预料,但她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坏处在于这相当于把胡璠喂到万源嘴边,好处在于胡璠来京城的计划已被打乱,至少她不会被轻松带回临川。

      庄秉锐已经敲响登闻鼓,腥风血雨之前的滚滚黑云已在天边准备就绪。

      胡璠也根本没必要挣扎,他现在贸然逃走只会断自己生路,逃回临川也是一只丧家之犬——拜托,身为藩王近臣被冠上结交之名,他逃回去见慎王只能以死谢罪了。

      死人嘛,临川多的是,胡璠回去凑这个数算什么?

      “好嘛。我最怕吃苦头了。”常袂笑嘻嘻走出来。

      “不过,能不能让阎指挥来抓我?”

      常袂不愧为见风使舵第一人,或者说她本就不在这摇摇晃晃的船上,此时见船将沉,自然不嫌事大。

      “怎么,”风灿然扯动嘴角,“我不够格抓你?”

      “我都说了我怕吃苦头。你......是殿前司的还是皇城司的?你抓我回呃,皇城司?你要是公报私仇怎么办?”常袂这句话说得暧昧,尾音微微上钩,像一股烟。她上身凑近风灿然。

      风灿然毫不领情,不仅毫不为这张昔日唇舌纠缠的脸庞献媚而动容,甚至兀地伸出手捏住常袂脖子。

      “你说你跟此案无关是吧。那你跟我回殿前司。”风灿然冷声道。

      常袂几乎笑出声来,只可惜风灿然掐她脖子掐得有些用力,最后只用力咳了两声。

      豫王看着这一幕,颇为郁闷,转头对胡颀讲些音量正常的悄悄话:“她怎么当着我的面跟老相好调起情来?”

      胡颀撇撇嘴角,“王爷再威风一些,解了眼下之困,她便投回王爷怀抱了。”

      豫王叹道:“你说得对,是本王不争气了,又怎能指责常袂朝秦暮楚,趋炎附势呢?”

      胡璠听到这番论调,有些吃惊去看兄长胡颀的神色,意思大概是:你怎么会迷上这样一个女人?

      明知故犯一般。

      风灿然施力一扯,将常袂拉至身前,常袂没站稳险些跌倒在他身上,被风灿然出手扶正。

      扶正之后,还颇为嫌弃地甩甩手,一副嫌她脏的样子。

      常袂故作不解地看着这张修罗面具,两个眼洞黑沉沉的,看不清底下是什么眼神。

      什么毛病?风灿然毁容了吗?戴个面具做什么,专克她察言观色的本事?

      风灿然松开对常袂的钳制,见常袂欲言又止,便等着她说出来。

      “咳。这面具真吓人。”常袂忍不住道。

      “......”风灿然顿了顿,低头凑近常袂耳边道:“听说你从良了,多可惜。”

      “我还有很多弟兄没尝过你的滋味呢。”

      常袂听闻这句话也笑眯了眼睛,风灿然盯着她的脸,多么熟悉的表情,他连她下一句要不管不顾呛回来都知道......

      “原来你升官靠的是女人。哦。捧香入仕,补官训武。你靠的好像还真是女人。”

      常袂咧开嘴,露出一个热烈璀璨的笑容。

      却不想隔着两人一段距离的般灵忽然发难,越过一众官差,对着风灿然就是一脚,风灿然察觉动静却来不及躲避,推开常袂,硬生生抗住这一重击,般灵踹完之后被围上来的官差压住。

      风灿然摸摸心口,正好看清般灵望向常袂的眼神。

      呵呵。风灿然心里那股火烧得愈烈,浓烟熏天。

      “鲜廉寡耻。”风灿然淡淡评价道。还好他早已看穿此人面目下的一文不值的真心。

      早脱苦海,免去折磨,得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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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御前走马频传报,墙花路草空投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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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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