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房间重新恢复寂静，但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因刚才那场小小的混乱和无声的确认而躁动不安。

　　叶言兮维持着受惊后虚弱的姿态，蜷缩在床上，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声响。打扫的佣人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别墅内部的紧张氛围似乎并未因他这个“小插曲”而缓解，楼下隐约传来的电话铃声和急促对话声反而更加频繁。

　　叶家这艘大船，正被名为“鼎盛”的暗礁撞得剧烈摇晃。

　　而这动荡，正是他的掩护。

　　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那个女佣……她竟然就是司徒玄布下的棋子！如此近在咫尺，却又隐藏得如此之深！每天低眉顺眼地送来掺药的餐食，忍受着叶时南或许存在的监视和指令，内心却在进行着如此危险的博弈。

　　叶言兮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庆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他绝不能辜负这冒险传递来的希望。

　　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存在。但接下来呢？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进行更有效的信息传递？仅仅依靠这种制造意外等待对方回应的方式，效率太低，风险太高。

　　他需要一种更隐蔽、更持续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套呼叫铃系统上。叶时南改装过的，直接连通到他房间的邪恶装置。但此刻，它或许能成为反向利用的工具。

　　摩斯密码。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确认过的沟通方式。但上次他冒险使用，几乎引来了叶时南的怀疑。现在外部情况变化，叶时南注意力被分散，是否可以再次尝试？但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蔽。

　　他不能发送过长过复杂的信息，那太容易被捕捉到规律。他需要发送一个极其简短、但对方能理解的确认信号。

　　同时，他也需要发出一个请求，关于那该死的、必须定时处理掉的药物。催吐并非长久之计，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且极易暴露。他需要她的帮助。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耐心地等待着，计算着时间。通常在这个时间点，女佣会来收取早餐餐具，虽然他今天因为“意外”还没来得及吃，或许还会例行检查一下他的情况。

　　大约半小时后，走廊外果然传来了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叶言兮的心提了起来。机会来了。

　　他迅速拿起呼叫铃的按钮，在被子的掩盖下，用指尖极其快速、轻微地敲击了两下。

　　嗒、嗒。

　　和之前一样的节奏，代表“收到”或“确认”的简单信号。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被子的纤维吸收，若非刻意贴近，门外绝不可能听见。

　　几乎就在他敲击完的下一秒，房门被轻轻敲响。

　　“大少爷，我来收餐具。”是那个女佣的声音，平静无波。

　　叶言兮深吸一口气，用带着鼻音、显得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应：“……进来。”

　　女佣推门而入，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向床头柜上未曾动过的早餐托盘。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

　　叶言兮靠在床头，假装虚弱地闭着眼，呼吸略显急促，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胃部，脸上露出细微的痛苦之色。

　　女佣收拾托盘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然后，她继续手上的工作，将碗碟轻轻叠放。

　　就在她端起托盘，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叶言兮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干呕声：“呃……”

　　女佣的脚步停住了。

　　叶言兮适时地睁开眼睛，眼神涣散而痛苦，看向女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和哀求：“……难受……药……反胃……能不能……下次……少一点……”

　　他的话断断续续，语焉不详，完全符合一个被药物折磨、神智不甚清醒的病人的状态。但他相信，对方一定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在表达对药物的剧烈反应，并隐晦地请求减少药量或帮助处理。

　　女佣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应。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只是脖颈的一次呼吸般的起伏。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但她回应了！

　　她听懂了他的请求，并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叶言兮的心脏因激动而剧烈收缩，他连忙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将头歪向一边，不再看她，只用细微的、痛苦的低吟掩饰着内心的澎湃。

　　女佣没有再停留，端着托盘，脚步平稳地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叶言兮才敢缓缓睁开眼，眼底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和劫后余生的激动。

　　成功了！

　　一次完美的、无声的交流！

　　他发出了确认信号，她接收到了。他发出了求助信息，她做出了回应！

　　虽然还不知道她会具体如何操作，但这意味着，处理药物这个最大的日常风险，很可能将得到解决，他不必再每次都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催吐。

　　一股巨大的解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连带看身上残留的药效不适感和伤口的刺痛都减轻了许多。

　　希望的曙光从未如此真切。

　　他重新望向那套呼叫铃系统。这台曾经代表屈辱和监控的工具，此刻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一条潜在的、纤细却坚韧的生命线。

　　当然，他深知这其中的风险。叶时南极其狡猾，任何规律的、异常的敲击声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他必须像在刀尖上跳舞一样，极其谨慎地使用这种方式，只能在最必要的时候，发出最简短、最难以捕捉的信号。

　　而那个女佣，她身处的位置比他更加危险。每一次无声的回应，每一次细微的举动，都可能意味着暴露和万劫不复。

　　他们是在深渊之上，借着风暴的掩护，进行着最危险的空中索道传递。

　　叶言兮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他必须更快地好起来，更快地恢复体力，更快地……找到反击的机会。

　　外部的风暴正在肆虐，内部的种子已经播下。

　　他等待着，下一次无声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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