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越平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也不知道启平使用了什么方法，一眨眼，眼前倏然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那男子生得看上去既漂亮又柔软，正默默地凝视着他，向他报以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
　　后来他才知晓，这里是他的识海。

　　原来，他父亲是长这般模样。他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只是多了些许来自于母亲的刚强和冷硬。或许是基因的先天缘故，或许是越家的后天促成。
　　言而总之，他父亲生得极好看。当年人印象中平平无奇的老实男人果然只是他低调行事的保护措施，这对于身为非人类前辈的他来说显然不算是什么困难的把戏。
　　在见到启平真实模样的瞬间，越平明本能地涌现出的第一想法是：难怪母亲会看上父亲。且不论别的，单是这副好模样，便教人忍不住为之沉沦了。母亲的眼光品位，果然一如既往的刁钻和出众。

　　越平明感到自己的心脏似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他依稀记得，母亲曾与他说过，父亲是怎样的细致和温柔。如今亲眼见到了，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说法，父亲当真是心细如发，于无声无息之中体贴人于无形。与这样的人相处相交，毋庸置疑是相当愉快的，失去之后会万分想念，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面对面的见面交流，让他对父亲终于归来的这一事实更有实感，也更安心了。

　　父子成功会面后，越平明仔细回忆了一番启平与白羽的对话，有一处莫名地令他很是在意且百思不得其解：“父亲，白羽刚才说的劫数，究竟是什么？”
　　难道白羽是为试炼他而生的，所以说，她是他的劫数？
　　“傻孩子，别想了。”启平再次一眼看穿了越平明此时的想法，淡淡地微笑否认道，“白羽不是你的劫数。”

　　“那白羽是谁的劫数？”越平明不解道。
　　在他的印象里，白羽在人间只与他的关联最为密切，和其余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以前他从未注意到这一点，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明显——原来白羽不是常人这一点早在以前便有所端倪，只是他未曾注意和深思。
　　但无论如何，既然白羽在人间与他的联系最为紧密，那么即便白羽不是他的劫数，也定然是与他相关之人的劫数。

　　启平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忽然岔开话题问他道：“平明，你知道白羽为什么叫‘白羽’吗？”
　　启平状似眼带笑意，发问的神情却处处都透着认真，好像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和越平明探讨这个问题似的。
　　十分年轻且并不是很了解自家便宜父亲的越平明闻言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就顺着启平的话满是疑惑地反问他道：“……为什么？”

　　“因为她的创造者在创造她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一根白色的羽毛飘落，觉得这名字和她有缘，所以就给她取名叫‘白羽’咯。”
　　“这就好像孩子是在夜里生的，降生后她父母抬头恰好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所以孩子的名字里就有个‘月’字一样。”
　　启平答他答得言之凿凿，如同确有其事一般。
　　越平明：“……”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是他坚信他爹这是在驴他。

　　启平到底是道行高越平明许多的大前辈，解读人心的本事自然是比他高明，更勿庸说他老人家与越平明共用一具身体躯壳不知道多少年，期间一直附在人家身上不声不响地暗中观察，他对越平明这个做儿子的了解，也远要比越平明对他这个做父亲的了解深得多。
　　尽管此时越平明没有开口，但是启平还是在其中品出了越平明“我信你才怪”的真实态度。
　　他向越平明笑了笑，没有再对此多说什么。

　　等等——刚才他们不是在说白羽究竟是谁的劫数么，现在怎么忽然说起白羽名字的由来了？
　　脑海里倏尔有一道灵光闪过，越平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白羽。
　　白羽她，是白羽的劫数啊。
　　因为白羽的名字是“白羽”，所以白羽才会叫“白羽”。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因为寻白羽与白羽容貌相似才认识寻白羽的，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不是寻白羽像白羽，而是白羽像寻白羽。
　　白羽是寻白羽的劫数，而他是连接寻白羽和他的劫数之间的桥梁。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越平明着急地想往回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自己的识海里绕了一大圈，却无奈寻不得出路，只能回到原地，焦灼不已地望向在一旁悠哉悠哉地观赏着他干着急模样的便宜父亲：“……父亲！”
　　——我现在很需要您的帮助，您就别在这时候还要看我热闹了！
　　在着急之余，越平明不知为何居然在启平的身上看见了几分楚润和寻白羽的影子。楚润对寻白羽，寻白羽对他，常常便是这般教人哭笑不得的态度。

　　然而，没良心的便宜父亲对于自家儿子的十万火急浑然不放在心上，反而还很坏心眼地笑眯眯地调侃他道：“哎呀，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平明，你这么着急干嘛？”
　　“既然白羽是他的劫数，我得赶快回去告诉他才是。”面冷心热的越大少爷紧张兮兮地蹙着眉头，飞快地回答父亲的问题道。
　　或许是由于情绪过于焦灼的缘故，越平明没有直接提及寻白羽的名字，而是简单粗暴而又颇显亲切地称呼寻白羽为“他”。
　　越平明默认启平也是知道寻白羽的，故而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一点，而启平对此似是意料之中。

　　“小白羽好歹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需要你来替他操心。再说了，就算他需要别人替他操心什么，也轮不到你啊，平明。”启平向越平明微笑着摇了摇头，老神在在地解释道，“你就算赶回去了，也帮不到他什么的。”
　　关心则乱的越平明再度忽视了“小白羽”这样的称呼所能够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下意识地反驳启平道：“那我也不能……”
　　“啧啧啧，看来在这段时间里，小白羽没有白关照我们平明啊。”启平笑得眉眼弯弯，态度温和而又亲切，却毋庸置疑地打断了越平明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地岔开话题道，“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别人，平明啊，不如告诉爸爸，男白羽和女白羽，你更喜欢哪一个啊？”
　　越平明：“……”
　　这又是什么鬼问题。

　　“父亲，他们不一样。”越平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似是在突突突地跳。
　　“哦，是么？你确定？”只见那不靠谱的便宜父亲启平挑了挑他漂亮的眉毛，意味深长道，“平明，爸爸可不是古板的人，你妈妈当然也不是。寻家家大业大，且背靠阴界冥府，无论是在人类界还是非人类界，都有着很大的能量，确实是个很好的亲家。如果有可能的话，爸爸和妈妈都是不介意和寻家联姻的哦~”
　　越平明立马就被自家便宜父亲的这一番惊人之语给呛到了。
　　——听这语气，哪里是“不介意”啊，明明就是“十分期待”好嘛！
　　难道他父亲不但腹黑，而且“拜金”不成？！

　　好在启平贴心地考虑到了自家儿子对他性格的接受程度还没有那么高，所以还不至于在越平明面前完全放飞地自我，玩笑话没说两句，便又回到了正轨。
　　“蜉蝣界不对外开放，进出都需要有身份和许可，更不论说白晶之树所在的灵息洞深处了。你都跟着进来了，难道不想见见放你进来的人么？”
　　越平明愣住了。
　　他认识的蜉蝣唯依兰而已，他对蜉蝣界的了解也全部仰赖于依兰的不吝赐教，启平说的这些，他先前原是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有人特意利用白羽，将他引入了蜉蝣界。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从白羽刚才表现的态度和说出的话语来看，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害他。

　　“他就在这里。”启平望着不自觉陷入沉吟的儿子，理所应当地宣布，“横竖小白羽的劫数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陪爸爸见个故人好了。”
　　“别怕，爸爸我会保护好你的。”
　　越平明抿了抿唇，没有回话，但见他源于焦虑而紧紧蹙起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渐渐松弛平和了下来，显然是默认了启平的说法。

　　见越平明默许，启平便略微侧过头向某个方向望去，语气笃定地幽幽抱怨道：“师傅，劳驾您老屈尊降贵，这般费心地亲自来迎我了。只不过，我这都如您老所愿地乖乖来了，您老又是为何，到现在还不肯出来见我呢？”
　　越平明之所以没能够识破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他的识海，是因为眼下的情景与刚才灵息洞内白晶之树下的情景一模一样，他们的四周都浸没在迷蒙的白雾里，看不分明雾气里藏着的东西，更分不清楚具体的方向。

　　“你小子还有脸来质问我？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启平视线望向的那片白雾之中徐徐现出。来者一身雾白色的衣袴，穿着朴实而又素净，容姿却是艳丽而又凛冽。
　　“瞧您老这话说的，您老可是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我有没有这么厚的脸皮，您老还不清楚吗？”启平无辜地眨了眨眼，对着来势汹汹的来者一脸真诚的不解。
　　——可以说是相当的不要脸了。
　　越平明对于他这位便宜父亲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来者更是当场就被他给气笑了，冷笑道：“阴阳怪气够了？你说谁老呢？”
　　“谁老也不会是您老啊。”前不久和越平明独处时平和而又成熟的便宜父亲不见了，眼前的漂亮男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油腔滑调的混蛋浪子，气死人不偿命地微微笑道，“这不是许久未见，和师傅你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好温故一下我们之间珍贵的师徒情谊嘛。”

　　——师徒情谊？这一位，竟然是父亲的师傅吗？
　　越平明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得聚精会神地仔细端详了来者一番，颇有些天马行空地心想：父亲他们师门传承，恐怕是看脸选的。
　　哦。他这段时间以来和白羽的相处时间太长了，连思路都被白羽给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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