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期中考试周的到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雨，给砚南大学平添了几分肃穆的气息。

　　现在已经是考试的第二天了，晨光微熹。校园里那些平日里显得开阔大气的建筑——砖红色的教学楼、线条简洁的图书馆、留有足够喘息空间的广场——此刻都笼罩在一种沉默的张力中。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喧哗的标语，只有学生们匆匆的脚步和手中紧握的资料。这是一种属于顶尖学府的内敛而自信的紧张：简约的环境，复杂的知识，激烈的竞争，一切都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考场分布在不同教学楼，学生们按照学号和科目分流。连考三天，每个人的考试科目和顺序都不尽相同。必修的高等数学、大学英语，选修的专业课，像一张精密的时间表，将每个人的神经绷紧在不同的节奏上。

　　宋青柠的考场在三教。上午考的是《统计学基础》里的内容，一门需要大量计算和逻辑推导的选修课。

　　开考铃响前，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深呼吸，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即将开始的考试上。窗外的天空是干净的湛蓝色，几缕云丝慢悠悠地飘着，与室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他握了握笔，指尖微凉。

　　试卷发下来，前半部分的选择和填空还算顺利。他沉浸在对公式和概念的应用中，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清晰的痕迹，字迹是惯有的清秀工整。腹部的隐痛是在做到第二道大题时突然袭来。

　　起初只是很轻微的一下抽动。宋青柠没有在意，继续审题。

　　然而那疼痛并未消失，反而开始蔓延，变成一种沉闷的、持续性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腹腔上方，仿佛有块冰冷的石头硌在那里。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弓起背，试图缓解那不适感。

　　怎么偏偏是在考试的时候。

　　他皱着眉，强迫自己的精神聚集在试卷上。下一道是综合计算题，数据复杂，需要清晰的思路和稳定的计算。他拿起笔，开始列式。

　　疼痛却缠绕上来，收紧。计算到一半，一阵更明显的绞痛猛地袭来，让他呼吸一窒，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又颤抖的斜线，还好没有划到试卷。

　　他放下笔，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桌沿下疼痛的位置。他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考场安静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份湿黏。

　　他缓了会，重新握住笔。可注意力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集中了。原本流畅的思路变得滞涩，简单的数字计算需要反复核对，大脑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散不开。6

　　他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转移注意力，继续书写。可原本清秀的字迹开始变形，笔划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平时绝不会有的连笔失误。答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考老师在过道间无声地巡视。周围是其他考生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宋青柠听来都有些遥远。

　　最后一道大题是关于概率分布的应用…宋青柠强忍着腹部一阵紧过一阵的绞痛，额头抵着握拳的手背，迫使自己逐字阅读题干。视线有些涣散，他不得不反复看几遍才能理解题意。

　　胃里开始翻搅，伴随着隐隐的恶心感。他脸色微微发白，只有下唇被咬得嫣红。答题的过程变得异常艰难，写出的数字歪歪扭扭。

　　交卷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宋青柠几乎是脱力地松开了笔。他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双手撑着桌面，低着头，急促而轻微地喘息着，等待着那一波剧烈的疼痛慢慢退潮成持续不断的隐痛。缓了足足两三分钟，依然很痛，但是他得走了，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他慢慢收拾好东西，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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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考场的众生相却截然不同。

　　慕景行在五教的考场，上午考的是同一时间进行的必修课《高等数学B》里的内容。试卷发下来，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表情松弛。对他来说，这些题目不算太难，但是也不算轻松。他答题的速度很快，思路清晰，草稿纸上演算的步骤简洁明了。遇到一道证明题卡了壳，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纠结，直接在答题区按照自己的理解，结合题意写了一套逻辑自洽的推导过程——不一定完全标准，这一次也不一定是对的，但绝对体现了他对知识点的理解和应用能力。写完后，他还饶有兴致地检查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轻松的节奏。

　　司见维在四教的考场。考场上，他面色平静，坐姿端正，握笔答题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优等生的架势，完全不见在宿舍里嚷嚷“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的颓废。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上演着怎样丰富的戏码：“这题好像见过……公式是啥来着？哦对！这个定理！稳了！”“这计算量……我靠…我艹啊，这他妈是人写的吗？！”“啊啊啊时间！哎呀！我滴妈呀~得加快速度了！”表面稳扎稳打，内心惊涛骇浪，但手上的笔始终没停，居然也把试卷填得满满当当，反正甚至有45%是对的就是了。

　　齐望阳的考场在一教。他坐下后，调整了一下桌椅高度，然后便如同入定的老僧，周身散发出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场。他总是很严谨，只有答题开始的时候才会写。答题开始后，他的效率高得惊人，审题、思考、落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即便是遇到难度较高的题目，他脸上也毫无波澜，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略带“人机感”的专注表情，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的答案条理清晰到近乎刻板，逻辑严密，字迹工整，透着一股冰冷的精准。仿佛不是在参加一场紧张的考试，而是在执行一套预设完美的程序。他就是写下的答案都带着一股特有的人机感。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齐望阳交卷，穿过人群，步履平稳地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人少处，他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计算机：芝芝，考试结束。题目难度在预期范围内，答题过程顺利。
　　人机感依然存在，只是多了一点人味。对面几乎是秒回。
　　小女友：阳阳好棒！好乖好乖！我也考完了！【亲亲】【转圈圈】
　　齐望阳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卡通表情和热烈的夸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他低下头，手指在表情库列表里略显生疏地滑动了几下，最后选了一个软萌害羞的小兔子表情，发了过去。
　　计算机：【兔子点头.jpg】

　　这一幕如果被兄弟们看到，大概会惊掉下巴——那块木头，居然会发表情包？！还是这种画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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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柠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出三教时，听见了熟悉的叫喊声。

　　“青柠！这里！”

　　他循声望去，看到慕景行和毕任正站在教学楼前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等着他。金黄的银杏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落在他们年轻的肩头。

　　宋青柠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脸上因为疼痛而残留的些许僵硬驱散，换上一个看起来轻松自然的笑容，朝他们走去。

　　他刚走近，毕任就习惯性地伸胳膊揽过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问：“考得咋样啊柠子？虐你没？”

　　然而，手臂刚搭上去，毕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掌心触及的脖颈皮肤，温度似乎比平时低一点，而且……有一层薄薄的汗。

　　毕任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手臂没有松开，但力道放轻了许多，他侧过头，仔细看了看宋青柠近在咫尺的侧脸。脸色似乎有点过于白了，虽然唇色被咬得还算红润，但那种白不是平时冷白皮的自然光泽，而是带着点虚弱的苍白感。

　　“怎么了？”毕任带着明显的关切，“你脖子怎么这么多冷汗？脸色也不太好。你不舒服？”

　　宋青柠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调整表情，让笑容更自然些，空灵的嗓音尽量保持平稳：“没事。就是……考场里有点闷，加上紧张，出了点汗。”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考得还行吧，该写的都写了。”

　　他一向擅长在亲近的人面前报喜不报忧，不愿意让人担心，演技也的确很好。若在平时，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或许能蒙混过去。

　　但毕任跟他认识太久了，从高中一路玩闹过来，而且最明显的漏洞被他摸到了。此刻宋青柠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毕任心里那点疑虑就越重。那苍白的脸色和冰凉的冷汗不是假的。不过，毕任看着宋青柠虽然疲惫却坚持说“没事”的眼神，心里转了个弯。他了解宋青柠的性格，不喜欢向别人传达负面情绪。

　　毕任于是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收回了手臂，转而拍了拍他的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行吧，考完就别想了。看你这小脸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统计学把你魂儿抽走了呢。”

　　这时，一旁的慕景行也走了过来。他刚才也注意到了宋青柠略显苍白的脸色，但没像毕任那样直接上手察觉异样。听到宋青柠说“紧张”，他笑了笑，清朗的声音带着安抚：“一场考试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看你平时学得挺扎实的，肯定没问题。”

　　宋青柠对上慕景行带着笑意的浅蓝色眼眸，带着关心，也真心地回了一个笑容：“嗯。你考得怎么样？”

　　“还成，马马虎虎。”慕景行耸耸肩，随即提议道，“走吧，先去吃饭？考了一上午，补充点能量，下午还有硬仗要打呢。”

　　“好。”宋青柠点头。

　　三人并肩朝食堂走去。正午的阳光将他们并肩的身影拉得很短，宋青柠走在中间，左边是依然有些担忧的毕任，右边是神色关切，轻松，带着温暖笑意的慕景行。腹部的隐痛仍未消失，但置身于朋友之间，他的性子支撑着他，尽量不弓着腰，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宋青柠苍白的脸色和细腻的薄汗，像块很突然的疙瘩长在毕任的心里。他打算，回头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这个总爱自己扛事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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