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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当谢祈握着那支神经净化剂走向卧室时,步履都比平日略快了几分。
走廊边上的自动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一亮起又熄灭,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最终在卧室门口凝成一个静默的剪影。
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谢祈刚要反手带上房门,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房间内似乎并非只有床上那位意识模糊的“病患”。
小洛正悄无声息地立在床尾三步开外,保持着标准的侍立姿态。
它那圆润的银白色机体在暖黄床头灯的晕染下泛着冷润的光泽,而头顶那排惯常表示“待机”或“愉悦”的幽蓝色信号灯,现在正以一种异常活泼的频率闪烁,快得几乎要连成一条光带,全机上下透着一股“我有千言万语但正努力用毕生运算力克制”的诡异存在感。
小洛的镜头眼微微转动,似乎早已察觉到谢祈的动静,但由于它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进谏时机,因此始终保持着沉默。
谢祈的动作在看见小洛的那一刻蓦地顿住,他握着门把的手没有继续向内推,反而将快要合拢的房门重新拉开一道更宽的缝隙。
他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小洛,用眼神传达了一个指令:给我出去。
小洛的传感器敏锐地接收到了这道逐客令,它把机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类似于人类“犹豫”的细微姿态,头顶的信号灯闪烁频率骤然飙升,蓝光也被红光取代。
好,这家伙不但不打算遵从指令,反而还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小洛刻意将内置扬声器的音量调低了几度,用一种试图“语重心长”但受限于机械音质而显得格外严肃、甚至有点滑稽的腔调开口道:“首长。”
这两个字被它念得字正腔圆,谢祈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正对着全息政务面板听着下属汇报星域民情,而非……一只机器人。
“根据当前环境参数——包括但不限于沈总督的生理状态数据波动、您的心率及微表情分析、过往事件记录……以及《联盟高级官员高风险情境处置及人身安全保护预案》第18章第3条,我认为——”
小洛又停顿了,这次更像是在刻意制造悬念,虽然它大概根本没加载“悬念”这个情感模块。
它的屏幕上飞快滚过一串复杂的分析代码:“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件流程,存在超出标准安全阈值的显著隐患。本机强烈建议您立即启动三级实时监护程序,开启全方位音频视频记录,并同步上传至中央安全服务器,以备后续审查与复盘。”
谢祈:“……”
床头灯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这一人一机,画面竟有几分荒诞的定格感。
首长大人罕见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且具有说服力,即便说话的对象是一台理论上只应服从指令的人工智能:“小洛,你的分析模型存在偏差。沈总督现在需要的是绝对安静的治疗环境和不受打扰的深度休息。他在这里,他会很安全。”谢祈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很安全。”
“不,首长。”
小洛的显示屏“唰”地切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三角警示图标,机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经过二次深度演算及历史行为模式回溯比对,风险指向存在重大修正……当前最高级别的安全隐患评估对象,并非沈洛总督。”
它那圆溜溜的镜头眼对准了谢祈,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担心的是您的安全。”
谢祈:“…………”
谢祈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有几根神经微妙地抽动了一下。
过往在战场上枪林弹雨、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他都未曾有过这般失态。
可此刻,他竟一时有些语塞。
“小洛,” 谢祈最终声音平稳地吩咐道,“启动待机模式,返回充电桩。现在立刻马上,这是命令。”
小洛头顶闪烁的红光先是不甘心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在最高权限的指令下,不情不愿地切换回了平和的蓝色慢闪。
它发出了一声类似叹息般的电流嗡鸣,机体流畅地滑向门口,在离开前,还不忘用机械臂“贴心”地帮谢祈把房门轻轻带上了。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卧室里终于恢复了应有的清静。
谢祈在原地静立了几秒,挺拔的身姿在门边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抬手,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平复着心里某种突如其来的紊乱情绪。
片刻后,他才终于转身,步履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走向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床榻。
脚步停在床边。谢祈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陷在柔软织物里的人身上。
床上的沈洛依旧陷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唯有意识清明得近乎刻薄,将这具身体的每一丝异样都放大了无数倍。
他能隐约捕捉到肌肉的迟滞、神经末梢的刺痛,还有那不受控的、从四肢蔓延至躯干的细微生理性颤抖。
恍惚间,沈洛那片过于清明的意识里,浮现出了谢祈先前被幻影花毒素影响时的模样。
那时谢祈的眼神,绷紧的下颌线,竭力维持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音的呼吸……沈洛冷静地判断,自己怕是也中了这玩意儿。
虽然毒素仍在不知疲倦地啃噬着沈洛的血肉与神经,可却偏偏将他的精神感知力放大到了某种病态的敏锐。
沈洛先是在心里咒骂——索恩那个老东西,倒是真敢下手。
接着他又忍不住自嘲:但是我怎么还有意识?难不成是索恩那老东西拿了假冒伪劣的合成品糊弄人?
否则怎会疼得如此不真切,却又如此磨人?
何况他还能去分析毒素情况,评估身体受损程度,甚至……还能分神去捕捉外界细微的动静。
这不合理。
沈洛尝试凝聚力气,他想睁开眼,或者动一动手指,但眼皮依旧沉重,四肢仿佛被灌满了冷铅,每一次试图调动肌肉的意念,都只换来更深层的无力感。
最后,他索性放弃了。
沈洛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力,从那具不听使唤的躯壳里抽离,全部灌注到听觉,以及那片模糊却依旧连接着外界的体感上,试图抓住一点真实的存在感。
然后,他似乎感觉到了。
有一只温度偏低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右手腕,指尖在皮肤上游移片刻,力道很轻柔,像是在确认脉搏,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是谢祈吧。
这个认知忽然浮现在沈洛的脑海中,让他那颗在混沌中漂浮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暖黄的灯光尽职尽责地渲染着这一切。它将沈洛额角、鬓边不断沁出的冷汗照得晶莹发亮,那双平日总带着几分锐利的眉眼,如今紧紧拧蹙,眉峰耸起,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
沈洛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开启一道缝隙,泄露出压抑不住的沉重呼吸。
而谢祈就握着那支神经净化剂站在床边。
冰凉的玻璃管已经被他的掌心焐得温热,而池声那句“打完会特别难受”的嘱咐,此刻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谢祈闭了闭眼,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长痛不如短痛。他对自己说。理性是最坚固的铠甲,要保持理性,要相信科学。
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沈洛已然失了血色的下唇,落在对方脖颈上因极度克制而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时,那身刚披挂好的理性铠甲,竟像是遇上了某种无形的高温,从内部开始软化、变形。
谢祈抿紧唇,用最标准的手法找到沈洛小臂上的静脉,酒精棉擦过皮肤时,沈洛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谢祈的指尖都跟着紧了紧。
冰蓝色的液体缓缓注入血管。
沈洛起初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那被针尖开辟的路径迅猛涌入,又瞬间扩散,这感觉转瞬即逝。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温和的暖流。
这暖流极有秩序,它被分成无数股细密的分支,各自流向那些被毒素麻痹、冻结或错误连接的神经节点,仿佛有无数只细密的手,正把那些混乱的神经信号一一归位,进而重新接起被毒素切断的回路。
那种“自我”被囚禁在无法操控的躯壳里的恐怖感,随着暖流的推进,一点点消退。
就像是在无尽的失重虚空中漂浮了太久,忽然,脚底就触碰到了坚实的大地。
虽然双腿依旧绵软,站立不稳,但那种“落地”的实感,正顺着神经末梢,一丝丝、一缕缕地传回大脑。
沈洛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能微微动弹了,脚趾也有了知觉,麻痹的屏障正在被打破,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肢体感知,正艰难却坚定地回归。
然而,新旧感知的剧烈交替与冲撞,也带来了预料之中的副作用。
刚刚恢复些许知觉的神经,像是被同时置于极寒与熔岩之中,其中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在皮下疯狂窜动、爆裂。
沈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比之前还要更加剧烈,但他牙关紧咬着,极力忍受着折磨。
被子里,那只被谢祈握着的手,手指极轻地动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察觉不到,却确确实实、是顺着他的意志做出的动作。
那根手指微微蜷缩,轻轻蹭了蹭谢祈的掌心。
谢祈一直坐在床头。从注射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沈洛的脸。
胸腔里那根从发现沈洛中毒时就一直紧绷着的弦,在察觉到掌心那带着依赖和确认的勾挠时,猝不及防地松开了。
紧绷的力道骤然消散,带来的是一阵短暂的虚脱感,随即又被一种无法命名的情绪淹没。
谢祈凝视着沈洛蹙起的眉骨,片刻后,他微微倾身,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抚过沈洛拧起的眉峰,想把那点褶皱抚平。
像是顺理成章的下一步,谢祈低下头。
暖黄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为他垂落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谢祈靠近沈洛,紧接着,一个轻得像羽毛拂过的吻,落在沈洛滚烫的额头上。
唇瓣的微凉与额头的灼热撞在一起,生出一种能熨平所有焦灼与不安的力量。
仿佛在说:我在这里。难受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你。
这个吻一触即分,浅尝辄止,却已经耗尽了谢祈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关于“越界”的勇气。
谢祈直起身,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里。
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抚触和那个轻如羽翼的吻,只是灯光投下的错觉。
只有耳根处,一抹极淡的红晕悄然蔓延。
谢祈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握住沈洛那只刚恢复知觉的手,把他微蜷的手指轻轻拢在掌心。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远处或许有星舰滑过天际的流光,但都被厚重的窗帘隔绝。
房间里只有床头灯忠诚地亮着,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催眠般的白噪音。
渐渐地,沈洛胸膛的起伏变得规律而绵长。剧烈的颤抖一点点平息,化作偶尔的、轻微的抽动。
紧锁的眉头虽然仍未完全舒展,但那份痛苦之色已经淡去了许多。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褪去,比之前那死气沉沉的灰败要好上太多。
毒素在净化剂的作用下一点点消退,身体的不适感也在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待沈洛的呼吸彻底平稳悠长,脸上也恢复了些许活人的气息,谢祈才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了手。
他将沈洛的手轻轻放回身侧,又细致地掖了掖被角,确保不会有丝毫凉风侵入。
然后,他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准备离开。
谢祈计划去隔壁的备用睡眠舱凑合几小时。
可就在他转身,脚步即将迈开的瞬间——
衣角被轻轻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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