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今天不弹琴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可惜厚重的云层压在天际，连一丝阳光都吝啬透出。

　　余漾坐在餐桌前，刚吃完盘子里的三明治。

　　手机屏幕亮起，赵泽的名字跳了出来：【余老师，今天有时间吗？】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余光里肖骋正低头咬三明治。

　　肖骋咀嚼得很慢，仿佛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消息来回了几条，余漾终于抬眼：“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肖骋用拇指抹掉嘴角的面包屑，语气随意：“要我送你吗？”

　　“不用。”
　　余漾端起那杯凉透的蜂蜜水，借着这个动作避开他的视线，“有人接我。”

　　肖骋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余漾仰头将蜂蜜水一饮而尽。

　　“你的伤。”
　　他放下杯子，杯底轻嗑在桌面上，发出一点声响，“好得差不多了吧？”

　　肖骋没有立即回答。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余漾。

　　大概是今天光线不好的原因，他脸上那个惯常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失真。

　　“差不多该搬走了。”余漾移开视线。

　　肖骋眨了眨眼：“诶？”

　　“装什么傻。”
　　余漾起身，用手将面包屑扫进空盘子里，“说好的暂住。”

　　“啊～～”
　　肖骋伸了个懒腰，T恤下摆随着动作上移，露出腹部的薄肌，“幸福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啊。”

　　余漾转身走向厨房，把盘子扔进水槽。

　　“今天就搬吧。”
　　他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肖骋盯着桌上那个被留下的孤零零的空杯子，杯底还有一层残留的蜂蜜。

　　——怎么就化不开呢？

　　这么想着，他轻声说了两个字：“好的。”

　　-

　　黑色的雷克萨斯LS安静地停在楼下，其内敛的车身设计，恰如其主人低调的风格。

　　余漾拉开副驾车门，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上了车。

　　“发信息前，我其实犹豫了很久。”
　　赵泽说，“还以为你会拒绝。”

　　余漾扣上安全带：“为什么会这么想？”

　　“突然邀约，怕你男朋友介意。”
　　赵泽语气自然，说话间已经启动车子，开出了临时等候区。

　　余漾眨了眨眼，他当然能听懂这个人的言外之意。

　　“看来赵总确实是我的乐迷。”
　　他调侃道，“很关注我的新闻。”

　　“余老师。”
　　赵泽看了他一眼，语气有点受伤，“你不会以为，我那天说的都是客套话吧？”

　　余漾笑而不答。

　　他的视线落在挡风玻璃外，此时天空的乌云压得更低了，里头仿佛酝酿着什么不祥的东西。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

　　赵泽忽然侧过身，半开玩笑地说：“你已经在我车上，就算他介意也晚了。”

　　余漾闻言轻轻挑眉。

　　“赵总。”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可不想再上一次类似的热搜。”

　　赵泽低笑出声。

　　“想避免热搜很简单。”
　　他专注地看着余漾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

　　“第一，叫我赵泽就行。第二……”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今天你得认真帮我挑一架最好的钢琴。”

　　余漾轻轻一偏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好的，赵总。”

　　-

　　雅马哈旗舰店内，展厅内陈列着数台光可鉴人的高端钢琴，每一台都像艺术品般静默伫立。

　　“这款U1是我们历史最悠久的系列。”
　　身着黑色套装的销售顾问轻抚白色立式钢琴的琴盖，“提供多种颜色选择，能够完美适配不同的家居风格。”

　　赵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余漾：“余老师觉得如何？”

　　余漾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摇了摇头：“U1虽然是高端系列，但键感偏重，初学者长时间练习容易疲劳。”

　　他走向旁边一台黑色钢琴：“我建议这台YUS3，它的触键更灵敏，音色也更清透，对培养音准感很有帮助。”

　　说着，他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划过一组音阶，清澈的音符流淌而出。

　　赵泽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既然来了，不知是否有幸听余老师演奏一曲？”

　　余漾微笑婉拒：“在展厅里恐怕不太合适……”

　　“请务必随意。”
　　销售顾问微笑着欠身，“能聆听专业演奏是我们的荣幸。”

　　余漾不再推辞，在琴凳前坐下。

　　他那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停顿片刻，这时，赵泽注意到他轻轻闭了闭眼睛。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偌大展厅其他客人与销售人员同时安静了下来。

　　一段温柔而忧伤的旋律缓缓流淌，像阴云密布的天空中藏着将降未降的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的技巧并不华丽，却包含感情，仿佛借由此曲述说着他内心讳莫如深的希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还是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抚慰人心的余韵。

　　赵泽的目光始终未从他脸上移开，轻声问道：“为什么选这首曲子？”

　　“只是觉得……”
　　余漾抬头望向展厅的玻璃穹顶，阴沉的天空倒映在他眼底，“它很适合今天的天气。”

　　他收回视线，对上赵泽的眼睛，回答出赵泽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这首曲子叫《明天会放晴吗》。”

　　在那一瞬间，赵泽确信自己看到了余漾眼中转瞬即逝的水光，但当他想要确认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

　　黑色的雷克萨斯缓缓停靠在小区楼下。

　　“今天多谢余老师。”
　　赵泽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眼里是温和的笑意，“对一个乐理白痴这么有耐心。”

　　余漾解开安全带，微笑着说：“赵总客气了。”

　　“等钢琴送到家。”
　　赵泽看着他，“遇到问题还能请教你吗？”

　　余漾的手搭在车门把手，闻言回头促狭一笑：“这个嘛……我得先问问男朋友介不介意。”

　　赵泽愣了一瞬，随即大笑出声。

　　“忍到现在才说？”
　　他眯起眼睛，手指移到车门锁键上，语气半真半假，“你怎么确定你真的安全了？”

　　余漾笑而不答，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
　　赵泽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余漾，，“但我有机会和他竞争一下吗？”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大概过了两秒钟。

　　一滴雨珠“啪”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先走了。”
　　余漾没给他继续的机会，收回视线，利落地打开车门下车。

　　雨丝细密，如把人笼进一层朦胧的网，小区里的行人匆匆躲进单元门避雨。

　　就在余漾关上车门抬头的瞬间，他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车道对面，肖骋斜倚着栏杆，萨克斯包随意地挂在肩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隔着雨幕静静地望着余漾。

　　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透彻的寒冷。

　　那是余漾从未见过的肖骋。

　　明明在笑，却让人脊背发寒。

　　-

　　王恬梦倚靠在电梯镜面墙上，耳机里播放着她新歌的旋律，她看着手机屏幕。

　　照片一张张划过。

　　第一张，余漾在车内对赵泽露出微笑，车窗外的街景模糊。

　　第二张，赵泽隔着钢琴，专注地凝视着演奏中的余漾，眼神近乎虔诚。

　　当看到第三张时，她眉头猛地皱住。

　　雨幕中，肖骋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冷漠，而余漾站在远处，镜头因雨水和距离而失焦，却仍能看出他僵硬的姿态。

　　他看着肖骋，用那种茫然无措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若有所思。

　　恍惚间，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机场，也是这么看着父母的背影。

　　“不会吧？我不会从一开始就看错你了吧？”
　　就在她自言自语的时候，电梯门缓缓打开。

　　王恬梦迈步走出电梯，脸上的表情在看清来人时凝固住。

　　王照齐。
　　她的父亲，国家级交响乐团指挥，西装笔挺地站在她的公寓门外，正回头看着她。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摘下耳机，愤怒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刺眼的白光下是父女二人对峙的身影。

　　隔壁的门突然打开，邻居探出头，尴尬地瞥了他们一眼，快步经过他们走向电梯。

　　王照齐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梦梦，我们进去说，别打扰别人。”

　　王恬梦瞪着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冷着脸打开了门。

　　王照齐踏入这间豪华公寓，扑面而来的是密闭空间里沉滞的空气，所有窗帘紧闭，电视柜旁的一排限量版潮玩熊，它们整齐列队，像是一群冷漠的旁观者。

　　“梦梦，我们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声音微微发颤，“爸爸妈妈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们吗？”

　　王恬梦站在那里，视线低垂：“太迟了。”

　　“梦梦……”

　　“现在想起来认错了？”
　　她终于抬头，紧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从小到大——她逼我练琴、逼我学古典乐、逼我扔掉我的狗、逼我改志愿、逼我和男朋友分手的时候！”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声音歇斯底里：“你在哪里？嗯？她的眼里只有她的面子！你的眼里只有你的事业！你们谁看过我一眼？！”

　　面对女儿的责骂，王照齐浑身发抖，老泪纵横：“是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在你们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去伦敦之前！就该知错了！”
　　她狠狠抹掉眼泪，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蹲了下去，“一切都是你们害的……如果不是学长的音乐……”

　　王照齐站在那里，听着女儿的鸣泣，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最后，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

　　雨势渐大，雨水肆无忌惮拍打着窗户，发出令人焦虑的声响。

　　厉奇起身，视线往窗外看去。

　　叩、叩、叩。

　　三声敲门，不轻不重。

　　他皱眉，大步走去开门。

　　门外，肖骋浑身湿透地站着，萨克斯包斜挎在肩上。

　　见到厉奇，他笑出标志性的酒窝：“表嫂，你会收留我的吧？”

　　厉奇：“……？”

　　一小时后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厉奇架着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

　　电视里正在播放某档明星歌唱综艺，年轻的男艺人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唱着首流行情歌。

　　明明是独唱，修音却修出了三重唱的效果，听得厉奇头皮发麻。

　　浴室门开了。

　　肖骋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套着他的备用T恤，码数略大。

　　只见肖骋径直穿过客厅，推开卧室门，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

　　“喂！”
　　厉奇捏着遥控器冲过去，一把按住门框，“你搞什么？那我睡哪？！”

　　肖骋往里挪了挪，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你把我想象成我表哥就行了，小时候他们都说我俩长得像。”

　　“谁要想象啊？！”
　　厉奇额角青筋狂跳，“妈的——”

　　肖骋没再吭声。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渐弱的雨声。

　　厉奇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余老板……没事吧？”

　　没有回答。

　　肖骋的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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