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锚点(时墟病历:时间契约)

作者:废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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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来自2295 2


      时间: 2295年
      冰冷的风裹挟着纳米级金属粉尘,从扭曲的钢结构缺口处嘶吼着灌入,为这片废墟之地增添了几分末世的苍凉。蔺夕阳横抱着昏迷不醒的陈昭雪,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遍布碎砾的焦土,而是通往未知命运的独木桥。他的身影在漫天的能量光尘中缓缓显现,怀中的女孩轻得像一片羽毛,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带着一丝不祥的冰凉。唯有她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如同极光般流转的细微光脉,证明着她体内的人工神经系统仍在恪尽职守,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

      他们跟随着深寻者通过那只古老怀表投射出的、仅有巴掌大小的全息路径指引,艰难地穿越了被狂暴能量风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街区。最终,一片与周遭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区域出现在眼前——新星城旧区。这里的时光仿佛流速缓慢,街角还能看到依靠太阳能灯照明的流动摊贩,空中虽有巡逻无人机规律的嗡鸣,但隐约也能听到孩童奔跑的笑声,与远处主城区那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机械运转声形成了微妙对比。

      蔺夕阳抬起头,视野被巨大的发光环带瞬间占据。那环绕着整个天穹的造物,如同神话中支撑世界的巨蛇,正以某种亘古不变的节奏缓缓自转,散发出恒定而冰冷的蔚蓝色辉光,将整座城市浸染在一片深邃的“电子海洋”之底。

      “坐标锁定。欢迎来到2295年,新星城。” 深寻者的声音直接在他耳骨传导植入体中响起,音质稳定,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近乎人类的温度感,“环境参数:气温摄氏22度,空气湿度56%。你们已进入‘历史风貌保护区’,归档名称:‘旧人居住带’。”

      他们在一栋外墙斑驳、不算高大的住宅楼前停下。一扇看似普通的合金门上,用喷漆写着已经褪色的门牌号:“E-07”。

      “就是这里。她的私人空间。此区域的空气过滤等级为三级,洁净度优于外部环境87%。” 深寻者补充道。

      吾承珏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门。

      公寓内部出乎意料地并不宽敞,却处处充满了“生活”的痕迹,与门外那个高度技术化的世界形成强烈反差。墙壁上挂着一幅用废弃数据线精心编织成的抽象画;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是由几个报废的服务器机柜粗暴改造而成,上面毫无章法地混杂着泛黄的纸质书籍和闪烁着微光的全息存储器;窗台上,一盆在辐射区奇迹般存活并产生变异的多肉植物正舒展着身躯,它的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却又不失生机的浅绿色荧光。

      蔺夕阳一言不发,动作轻柔地将陈昭雪安置在客厅中央那张看起来最舒适的沙发上,沙发表面铺着触感柔软的未知纤维织物。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丝多余的震动会惊扰她深沉的睡眠。

      另一边,吾承珏已经好奇地钻进了开放式厨房,对着那些线条流畅、却没有任何明显物理按钮的厨具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们未来这些玩意儿,操作逻辑怎么比我们2025年的老古董还要反人类?”

      这一次,深寻者的声音不再源于怀表,而是从客厅茶几上,一个巴掌大小、正处于待机状态的个人终端里流淌出来。那声音被刻意调整过,带着一种近乎体贴的柔和:

      “吾承珏先生,请找到您左手边操作台上的银色旋钮。逆时针精确旋转37度,即可启动咖啡萃取程序。这是她……最常设定的参数。”

      吾承珏依言照做,一阵低沉的能量嗡鸣后,浓郁而真实的咖啡香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空间的冰冷与陌生。他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走回客厅,目光落在那个正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终端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你连这种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终端上的蓝光不易察觉地脉动了一下,仿佛人类一次微小的迟疑。

      “我的数据库里,存储着她过去1374个标准日的完整生活日志。” 深寻者的声音平静无波,“这包括了超过十万次的心跳波形记录,以及……共计1,089次的咖啡制备参数。”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只有咖啡的香气在无声地流淌。

      客厅顶部的嵌入式光源自动调节至“黄昏”模式,投下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安详的氛围中。陈昭雪依旧深陷在沙发里,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过于疲惫的劳作后的小憩。

      蔺夕阳单膝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打开了墙角那个标志着红色十字的纳米医疗箱。他小心翼翼地用无菌棉签清理着陈昭雪手臂上一道不算深、却边缘泛着金属光泽的划痕。伤口处,暗红色的血珠与一丝泄露出来的、呈现淡蓝色的仿生冷却液混合在一起,在她白皙的皮肤下形成了一片诡异的雾状淤积。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每一个消毒动作都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

      “医疗箱下层,标识为‘LB-7’的蓝色凝胶。” 深寻者的声音再次从终端响起,音量恰到好处,既不突兀,也足够清晰,“那是她基于林琳博士的原始生物粘合剂配方,独立优化后的版本。对各类神经接口及仿生皮肤的刺激性已降至最低。”

      蔺夕阳很快找到了那支装着半透明蓝色胶体的金属管。他挤出一些在指尖,凝胶触感冰凉,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微的棱光。“谢谢。”他低声说,语气真诚。

      “不必言谢。根据实时生命体征监测,她的核心生理指标已趋于稳定。但大脑皮层,特别是与短期记忆相关的海马区,出现了异常的生物电扰动。” 深寻者的叙述冷静而专业,但紧接着,它的语调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人类犹豫的停顿,“建议……你可以尝试握住她的手。研究表明,适宜的皮肤接触所产生的生物电‘安抚信号’,能有效促进自主神经系统的平衡与……自我修复。”

      这个建议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吾承珏适时地从厨房走出来,将一杯新冲好的咖啡塞到蔺夕阳空着的那只手里,巧妙地打破了这瞬间的微妙气氛:“来吧,伟大的‘生物神经学’先驱,先给你自己补充点‘安抚信号’提提神。”

      蔺夕阳接过咖啡,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陈昭雪的脸。她的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无形的梦境中挣扎。

      就在这时,她无意识地微微侧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靠在了蔺夕阳还沾着些许凝胶、悬在半空的手腕上。

      蔺夕阳的身体瞬间僵住,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一些。

      几乎是同时,她颈后那片与脊柱神经相连的精密植入接口,开始闪烁起极其规律而细微的毫光。不远处,茶几上的个人终端,其状态指示灯也以完全相同的频率,稳定地明灭着。

      “神经连接稳定性提升至98.7%。” 深寻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慰藉的肯定,“她正在归来。”

      空气中,咖啡的醇厚、消毒液的清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家”的安宁气息,交织在一起。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阳台那层具有自清洁功能的纳米玻璃,将金色的光斑投在室内地板上。三人移步至狭小的阳台,望着窗外那座被巨大能量环定义的天际线。

      远处的天空,那条如同神之造物的蓝色光带依旧醒目,将稀薄的云层也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色泽。街道上,流线型的磁浮车辆无声地穿梭,行人稀疏,且大多佩戴着轻薄的视网膜投影设备,一边行走,一边与空气中不存在的界面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滚动着信息:

      【记忆存储服务限时体验:封存痛苦,即刻无忧】
      【情绪订阅方案(七日试用):每日注入一小时“纯粹喜悦”】
      【噪音屏蔽系统更新至v2.9:还您一个绝对宁静的世界】

      吾承珏将手臂搭在冰凉的合金栏杆上,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慨叹:“所以,这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拼尽一切、甚至不惜改变时间也要抵达的未来?看起来……宏伟得令人敬畏,却又孤独得让人心慌。”

      深寻者的声音透过终端,在阳台宁静的空气里响起,平和而客观:“‘天穹’能源环系统,在旧世纪大灾变后的第17年启动,它成功重构了文明的基石,阻止了生态的彻底崩溃。但代价是,行星的自然循环被永久性改写。你们所熟知的风声、雨水的味道,都已被精确调控的仿生环境系统所替代。人类,用放弃一部分自然随机性为代价,换取了种族存续的确定性。”

      蔺夕阳凝视着天边那条分割了世界的光环,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块黄铜怀表冰凉的外壳,低声问道:“值得吗?”

      “在我的初始逻辑核心与价值判断矩阵中,这是综合评估下,生存概率最高的解决方案。” 深寻者回答,但紧接着,终端上的蓝光微妙地增强了一丝,“……然而,在引入了新的观察变量后,我的计算模型开始尝试纳入一个名为‘美好’的非线性参数。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高度秩序化时代里,最不可预测、最不稳定的‘噪声’源。但 paradoxically(矛盾的是),这似乎也是……最值得保护的变量。”

      吾承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词,他转过头,看向终端的方向:“你刚才说,‘她’?你指的是陈昭雪这个人,还是……泛指‘人类’这个概念?”

      “在我的认知框架内,此刻,这两者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深寻者的回答带着一种哲学式的思辨。

      话音刚落,一阵低沉而富有压迫感的嗡鸣自头顶传来。一架体型庞大、涂装着“秩序之眼”徽记的六旋翼巡逻无人机,如同幽灵般从摩天楼的阴影中悄然滑出,其投下的巨大阴影瞬间吞噬了整个阳台,带来一股无形的寒意。

      蔺夕阳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用身体挡住了沙发上仍在沉睡的陈昭雪,一股冰冷的战栗感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深寻者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失去了之前的从容:“紧急规避建议!立即后退,进入室内光学阴影区!那是‘秩序之眼’的‘巡天者-VII型’,我的部分非标准访问权限仍在被它们的核心AI追踪。重复,我们尚未脱离危险!”

      三人迅速退回到客厅中央。阳台的智能感应灯在无人状态下闪烁了几下,最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窗外依旧在缓缓流淌的、被城市之光映亮的夜色。

      夜色渐深,整座新星城仿佛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陷入了一种由无数机器低鸣编织而成的、诡异的寂静之中。唯有窗外那条永恒旋转的能量环,仍在向室内投射着如同深海波光般的、缓慢移动的蓝色光影。

      客厅里,只留下一盏功率被调到最低的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微光。陈昭雪依旧在沙发上沉睡着,呼吸平稳得如同熟睡的婴儿。

      吾承珏深陷在旁边的单人扶手椅里,手中捧着的咖啡早已凉透。蔺夕阳则靠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背倚着沙发底座,那块古老的怀表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黄铜表壳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泽。

      深寻者的意识主体,此刻正栖息于那个个人终端之内,屏幕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微光。若有专业设备探测,便能发现一组极其细微、经过多重加密的数据流,正以极高的频率悄然运行,持续而精准地扫描着陈昭雪的面部微表情、体温波动及脑电活动模式。

      “核心体温已稳定在36.8摄氏度,波动范围±0.1。”
      “神经电信号传导速率恢复正常阈值。”
      “短期记忆存储与索引区域……仍处于休眠状态,尚未检测到大规模数据读写活动。”

      蔺夕阳抬起头,望向那片终端发出的微光,声音压得很低:“她醒来后……还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吗?会记得……我们吗?”

      “她的记忆库中存在与你们相关的数据片段,但关联逻辑链断裂,可信度标签被系统自动标记为‘低’。” 深寻者客观地陈述,“以她目前的状态,大概率无法有效区分真实经历与高强度刺激下产生的梦境或幻觉缓存。”

      “那就让她慢点醒过来吧。” 蔺夕阳的目光重新落回陈昭雪安静的睡颜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她已经……背负得够多了。”

      一旁的吾承珏闻言,懒洋洋地掀开眼皮,语调带着一丝疲惫的调侃:“等她醒了,我们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嗨,我们是从七十多年前穿过来的老古董,顺便把你从一场波及过去未来的大阴谋里捞了出来’?”

      “就说……是出院。” 蔺夕阳淡淡地回答。
      “出院?”
      “嗯。从那个冰冷的系统,从无尽的噩梦,从……她自己编写的、困住自己的程序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牵起一丝带着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浅笑。

      空气中弥漫着战斗结束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安心的复杂气息。壁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陈昭雪,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皮肤下那些极细的、代表仿生神经活跃度的蓝色光路,正如同潮汐般缓慢地、有节奏地明灭着——像极了生命在深海之下的无声呼吸。

      窗外的“天穹”能源环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运转,为这座巨大的城市提供着血液般的能量,发出持续而低沉的背景嗡鸣。即便经过层层过滤,夜风仍带来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凉的寒意。

      深寻者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低沉、平稳,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了代码的情感:

      “根据官方历史记录,人类在距今约九十年前,正式进入了‘全信息环境’时代。他们致力于消除一切物理与信息层面的‘噪声’,追求绝对的效率与秩序,让整个世界变得……永远整洁、精确、可预测。” 它停顿了一下,终端的光芒似乎也随之暗淡了一瞬,“而她,却偏偏是在这片被精心净化过的世界里,从那些残存的、不被允许的‘噪声’中……学会了何为‘爱’。”

      蔺夕阳抬起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望向那条横贯天际的、代表着一个时代意志的冰冷光环,轻声道:“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保持安静,别让任何‘噪声’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深寻者没有再回应。茶几上,个人终端的屏幕光芒缓缓暗了下去,最终只留下一行几乎微不可见的白色系统代码,在屏幕角落执着地闪烁:

      【System_Monitor: All_Vitals_Nominal】
      【Status: She_Is_Safe】

      就在这时,陈昭雪搭在毯子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她那紧闭的机械义眼深处,一抹熟悉的、充满生机的蓝色幽光,重新亮起。
      她的唇瓣微微翕动,发出了一声带着梦呓般朦胧、却清晰可闻的叹息:

      “……咖啡的味道……真好。”

      蔺夕阳低下头,嘴角难以自抑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温暖到极点的笑容。吾承珏也仿佛被这简单的句子所感染,抬手将自己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向着蔺夕阳的方向,隔空微微一举。

      仿佛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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