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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
清风拂叶,鸟唱虫鸣。
独孤彦云在院里打拳,盈盈浇完花,拿了一条手巾,等着给独孤彦云擦汗。
这时,马钰从院门探头进来,对二人行过礼后,说道:“刚得急信,王爷午时到府,还请二位准备觐见。”
盈盈吃了一惊,不曾想在中秋前夕,荣王竟然来了东都建业。
荣王会待多久?会不会影响中秋的偷药计划?
中秋乃仅次于除夕的大节,是要出席蜀都的欢庆盛典的。
定是为要事而来。
盈盈满腹疑虑,一边为独孤彦云换上金纹杀手袍,一边自穿了杏黄衣裙、戴了红梅簪,与独孤彦云前后脚去了采风台。
巳时刚过,采风台上已列队整齐。
东侧房主以天字起、以地字尾,列成一队。
西侧膳房、洒扫、浣衣、小厮各自列队。
盈盈来的较晚,她站在广场的角落里,看着一排排整齐的列队,突然茫然——不知自己该站哪一队。
可她实在太过‘出众’,早已成为全王府的八卦核心人物。所以即便她刻意躲在角落,还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和议论。
恰在此时,房主队首的金纹黑衣转过身来,面具下的眼睛穿越了整个广场,遥遥地凝望着她。
她与独孤彦云眼神交汇的一瞬,却从余光中搜寻到了独孤彦云身后一人的背影。
那人始终没有回头,即便独孤彦云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倒是天十六和陆离,顺着独孤彦云的异常向后瞟了一眼,接着,两个人各自不屑地回头,与同僚扯闲话去了。
盈盈收回了目光,心里仍焦急自己的尴尬处境。
膳房众女纷纷向她投来不友好的目光,她显然不能回膳房了。
洒扫众女对她指指点点,捂嘴私语,她也不能去洒扫。
正踌躇着,却见马钰走到众仆队首,直接对三排丫鬟管事说道:“这么排不整齐。秋霜、桔梗、月桂你们三个出来。”接着,又大声呼喝众女:“所有人重新排队。杏黄衣站到我左手侧,绿衣站右手侧。”
已经晒了大半日但聊得正酣畅的三处众女顿时哀嚎。
呼啦啦的人头窜动,众女虽嘴上不满,但行动极快,人人都生怕慢了半拍节奏,被马钰抓住训斥。
盈盈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马钰的‘安排’下,她终于有队伍可站了。
“梅香,这里!”杏黄衣队尾的玉瑾投来一个招手。
盈盈如见救星,热泪盈眶地走了过去,加入了玉瑾。
然而玉瑾的这声呼喊却并不合时宜,因她出声在马钰整肃之后,全场寂静之时。但话已开口覆水难收,马钰只对玉瑾皱了一下眉头,并未责罚。
而这细微的偏袒顿时引起了众女的不满。
谁都看得出来其中的内情。
立即就有不满的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
“不就是她吗?”
“那个狐狸精……”
“马钰。”一个清冽而肃杀的声音响起。
全场顿时噤若寒蝉。
盈盈站在杏黄衣队尾,看见排在掠影第二位的黑衣从队伍里走出来,扬臂一挥,指了三撮闲聊小组,对马钰说道:“那几个太吵了,拖出去。”
包括方才辱骂盈盈狐狸精的小组在内,三波人被清理之后,全场再无任何声音。
盈盈的目光落在那袭黑衣背影上,他到底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站回了队伍里。
玉瑾挎起盈盈的胳膊,冲她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仿佛在说:你看,柴玉笙维护你,你们俩和好吧?
盈盈的眼神黯了黯,对玉瑾摇了摇头。
***
午时正刻,内监传旨:“荣王驾到 ——” 全场众人当即跪地,行三叩首大礼。
荣王在主位端坐定后,内监方传召众人起身。全场众人仍被荣王的威仪所慑,皆低眉颔首,不敢抬头。盈盈悄悄抬了抬眼皮,望见主台上立着三人:荣王身着金丝龙纹玄袍,头戴紫金冠,腰系翡翠玉带 —— 这并非朝会所用的朝袍,而是平日里的私服装束;江雨霖立在荣王左侧,身着红衣战袍,腰间悬着一条皮鞭;荣王右侧的年轻公子,则身着月白色牡丹纹锦衣,生得花容玉面,身姿轩挺,眉眼里满是随遇而安的自在惬意。他不惧荣王威慑,兀自摇开折扇纳凉,扇面上绘着一幅春日海棠图,匀红点翠,栩栩如生,落款处是行书 “清远” 二字。
莫非是他?盈盈心中猛地想起江南流域最负盛名的书画家。父亲当年曾因求得他一幅墨宝,欣喜不已,特地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这时已有爱嚼舌根的丫鬟窃窃私语:“他就是那‘千金一卷’的书画名流宋清远,还是积玉钱庄的少东家呢!”
“又有钱,人又俊,还这么有才!” 丫鬟群里顿时一阵骚动。
果真是他!盈盈正疑惑宋清远为何会陪同荣王前来掠影,队伍已顺着荣王的游览路线动了起来。
以独孤彦云为首的掠影成员跟在宋清远身后,藕衣管事排在掠影之后,杏黄衣的人则依次跟上。走在队尾的盈盈跟着杏黄衣前行,她身后的绿衣队伍却被马钰叫停,遣回各处各司其职。过了片刻,马钰又将地字的人叫走了。丫鬟们排成两列,队伍一下子缩短了大半,盈盈甚至能看清荣王玄衣上的金龙纹。
荣王等人在万春园停下,此时园内秋桂飘香,瑞菊盛放。荣王称赞了一番园中景致,转而问宋清远:“宋卿,你觉得此园景致如何?”
宋清远软言回道:“这园子一步一景,精妙绝伦;花草山水,巧夺天工,宛如一幅悠然长卷,令人回味无穷。小生行走其间,只叹服这能赏尽四季、道尽春秋的惊世之作,自愧凡庸之资,怕是辱没了园子的清雅脱俗。可见园主匠心独运,定是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此圆满景致。”
荣王满意地点点头,笑呵呵地拍了拍江雨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慈父般的宠溺:“这是在夸你呢!”
江雨霖垂首,只对着宋清远客气地行了一礼,道:“公子谬赞了。”
盈盈心中暗忖:荣王这是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荣王并未继续前行,转而看向独孤彦云,语气里带着几分严父般的审视:“彦云,你平日里可曾留意过这园子的景致?”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品出了气氛中的微妙之处。
独孤彦云拱手回禀:“不曾留意。”
盈盈听了这话,险些憋出内伤,暗自腹诽:幸亏他是独孤彦云,换了旁人,怕是早讨不了好。
眼见荣王脸上添了怒意,转而又问柴筝:“柴卿,你倒是说说,你呢?”
柴筝拱手回禀:“此园万花争艳,景致盎然,每一处都透着精巧心思,显见是江总管倾注了无数心血所成。臣粗通拳脚,对这山水花木间的雅致本就粗眼难辨,若非方才宋公子妙语点破其中深意,怕是连园主这份匠心的十之一二都领会不到,更遑论道出半分精妙之处了。”
荣王冷哼一声,皱着眉头看向天十六、陆离、天甘十:“你们几个呢?”
天十六摸了摸脑袋,憨声道:“园子好看,花儿也香。”
陆离与天甘十则垂首拱手,一言不发。
荣王气得一甩袖袍,目光扫过全场,冷嗤道:“一群顽石!”
宋清远连忙上前打圆场,软言劝道:“陛下息怒,这顽石也有顽石的妙用 —— 鲜花需得顽石铺衬,才开得更艳。”
“就你嘴甜,会说话。” 荣王又哼了一声,脸上却已被宋清远逗得缓和下来。他这才动身,不忘吩咐宋清远:“你在园子里多住几日,给孤好好画几幅图。”
队伍再次启程,一路未作停留,径直往鸿泰院去了。
荣王在品鉴堂主位坐定,江雨霖立在他身侧,宋清远坐于左侧首位,独孤彦云坐于右侧首位,余人依次排位,地字的人则坐在后方横排座位上。秋霜、丁香、蔷薇三人上前奉茶,其余人等则分沿东西两侧墙根站立,盈盈站在靠门的角落里。
盈盈留意到,秋霜今日的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此时秋风已起,她却依旧穿得单薄 —— 透过薄薄的绿衣,隐约能看见她莹润的臂膀;胸前愈发丰满,一道深沟格外惹眼。她手腕上戴着那只许久未见的果绿翠镯,十指染了丹蔻,眉目间娇艳得宛若盛开的牡丹;玫红色的眼线细细拉至眼尾,还贴了花钿修饰容颜。她梳着堕马髻,发髻上插着的那只七宝流苏金穗子,是盈盈从未见过的样式。秋霜本就身材丰满,这般 “杨妃醉酒” 般的妆容,更衬得她妩媚风流。相比之下,丁香与蔷薇的妆容便朴素得多了。
秋霜这是想要求得上位?
盈盈心中正疑惑,却见荣王的目光先扫过秋霜的面纱,随即落在她的胸前,半晌之后,才缓缓端起茶杯。
天字、地字的人皆坐得笔直,宛若接受审阅的士兵。然而盈盈心里清楚,他们实际上毫无士兵的纪律,更无坚守的信仰,不过是一群强装正统的猴子罢了。
荣王拂了拂衣袖,悠闲地倚在座椅上,笑呵呵地说道:“这里不是宫中,众卿不必如此拘束。”
后排几个低阶地字的人,身子顿时垮了下去。
荣王目光扫过掠影众人,后排的低阶地字见他看来,又慌忙挺直了身子。荣王并未在意,转头对江雨霖道:“雨霖啊,中秋之后,你把掠影的排位调一调,让彦云去天一吧。七星坛的顾宗师近来向孤推荐了一批优质弟子,中秋后便让他们来补缺。”
江雨霖点头应下,掠影众人彼此交换眼神,各怀心思。
盈盈忽然想起,那曾 “叛变” 的天十八楚荀,正是出自七星坛顾宗师座下。想必顾宗师得知了徒弟的消息,这才急于再向荣王进献一批武士,好表自己的忠诚之意。
荣王似是察觉到堂下掠影众人(连江雨霖也在内)的疑虑,便慢悠悠地开口道:“北靖的武学,本就不及我南荣。天下宗门八大派,七派在南荣境内,唯有天山派落在北靖。天山派的冰玉功旁系极多,杂乱无章,能将其习成者寥寥可数。更不消说北靖那些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武馆了。” 荣王拿眼角瞟了柴玉笙一眼,又道:“顾宗师的七星曜日功,恰好专克冰玉功。掠影理应多收纳些七星坛的弟子才是。”
江雨霖拱手回禀:“雨霖明白其中原委。”
掠影众人听了荣王这番解释,皆默不作声。要知道,掠影一贯以收纳江湖游侠为主,这些人都是些只要钱不要命的江湖散客,自由散漫惯了,最是不耐烦宗门里那些繁文缛节。眼下掠影尚有二十多张空余席位,若全换成七星坛的弟子,只怕掠影的天就要变了。
荣王目光扫过宋清远,随即对掠影众人朗声道:“宋卿是孤的贵客,你们这些人手重,没个轻重,可不许欺负他。”
全场静得出奇,便是盈盈,也听出了荣王话里的意有所指。
宋清远见气氛骤然凝重,故意 “噗嗤” 一笑打破沉寂,笑盈盈地说道:“陛下,我可是您的贵客,他们借个胆子也不敢欺负我呀!”
荣王脸上笑意未减,道:“你是不知,他们的胆子可大得很!是吧,雨霖?孤听说,前几日掠影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盈盈心里暗道,荣王说的想必是前些日子围杀独孤彦云一事,莫非他是要追责?
江雨霖连忙向荣王拱手回禀:“众卿皆武艺超群,平日里切磋较技,偶尔失了分寸也是常有的事。”
荣王却摆了摆手,显然不买账,语气里更添了三分怒意:“你不必替他们辩解,孤全都知道。”
荣王俯下身,在人堆里扫了一眼,朗声道:“彦云何在?上前回话!”
独孤彦云当即起身,跪在堂中,向荣王抱拳行了一礼。
荣王又扫了一眼其余人的神色,对独孤彦云道:“起来回话吧。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独孤彦云站起身,回禀道:“谢陛下挂怀,臣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你且在府中安心养伤吧。” 荣王转头又对江雨霖道:“彦云伤好之前,不必给他派任何任务。”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荣王亲自为独孤彦云撑腰。其余人见状,脸色煞白,再也没了往日的气焰。
盈盈心中暗道,独孤彦云本是亲随南荣王开疆扩土的独孤颉颃将军的遗孤,这层关系,在掠影里硬得仅次于江雨霖。凭掠影远超朝堂官员的俸禄来看,这里倒像是荣王专门为他们二人开设的,其余人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炮灰或是陪衬罢了。盈盈曾听玉瑾说起,掠影内部自相争斗的规矩已存在数年,而这条规矩被废除,恰恰是在独孤彦云那次受伤之后。
盈盈不禁唏嘘:江湖游侠本就无甚社会地位,能在掠影赚到这般巨额银钱,已是荣王开恩;若非有这身能卖命的本事,恐怕连这些银钱都拿不到手。如此多的 “千金陪练”,只为培养出一个独孤彦云这般能大杀四方的人才 —— 南荣王的手笔,当真是大得很!
荣王的话打断了盈盈的思绪,只听他道:“雨霖,孤将掠影全权交予你,你便大胆放手去做。日后无论大事小事,不必再回禀孤,你自行决断便是。若有人敢不服你,孤便杀了他!”
皇威之下,众人皆噤若寒蝉。
宋清远见气氛又降至冰点,忙故作埋怨地调笑道:“陛下,咱们今日是出来散心的呀,怎么又提这些打打杀杀的话?多扫兴啊!”
荣王呵呵一笑,道:“宋卿说的在理,孤今日确实是出来散心的。不说这些扫兴话了。”又问身旁内监,“宴席何时备好?”
内监连忙恭谨回禀:“回陛下,宴席已备好。”
荣王当即起身,还不忘对众人和气地说一句:“那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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