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不由人

　　以前说了就是说了，不怕齐幼麟知道，不怕齐幼麟有情绪。现在也许是不想齐幼麟内心郁结，再引出生病什么的麻烦，事后总是费劲找补。
　　齐幼麟知道蒋元贞事后的这些补救举动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真心的，可他仍然要蒋元贞把哄他的这些甜言蜜语说出来，收下蒋元贞作为交换原谅的礼物。
　　他不是真的相信，真的死乞白赖要看蒋元贞倾情为他演一场戏。齐幼麟其实并不能从中收获点滴快乐，甚至觉得蒋元贞演技其实挺拙劣的，他还要全心全意配合演出，更有点智商堪忧。
　　但不是蒋元贞需要这个台阶，而是他自己需要。
　　齐幼麟对蒋元贞的底线就是无底线，无论蒋元贞怎么对待他，他都得摇尾乞怜乖巧地马上原谅。蒋元贞快点把感情戏演完，他就能顺理成章下台阶原谅了，事情翻篇了，他可以继继无底线的爱着爸爸赖着爸爸了，不然一直僵持着，没着没落的，他没有安全感。
　　同时这样能让蒋元贞好过一点，毕竟在蒋元贞那里，只要他说出过这些低三下四哄小孩子的废话，就算付出了代价，弥补了过失，已经可以获得安宁和平静，事情就算过去了。
　　这是他伤害齐幼麟需要付出的唯一的代价。
　　但是相比于蒋元贞刚才在车里说的那些动人的情话，他还是更相信蒋元贞在办公室门外冷冷那句别离他太近，要保持距离才是蒋元贞直抒胸臆的内心表达。
　　齐幼麟长长叹口气，像爸爸那样优越的人其实根本不能接纳他的平庸和普通，甚至笨拙，只是倒霉就摊上他了，不接受也得接受。

　　“想什么呢？”蒋元贞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没什么。爸爸你洗好了，”齐幼麟心里一惊，但面色如常，笑着拉起蒋元贞的手环住自己，“那我们睡吧。”
　　蒋元贞没动，直直盯着齐幼麟的眼睛，挑挑眉一脸别想糊弄我的认真表情。
　　“……我其实在想，明天应该要审今天活动发新闻稿的照片，大部队跟你有点距离，是不是能找个刁钻的角度模糊背景，让照片看起来不违和。”这个问题从参观时发现不对的时候齐幼麟就在想了，也不算生编硬造。
　　“做了那么刺激消耗体力的事儿，齐秘书还能在临睡前思考这么专业具体的工作问题，真是敬业啊。”从浴室出来的蒋元贞分外清醒，脱下了说好听话哄人时的面具，一丁点儿晴雨都没残留，轻轻笑笑，语带嘲讽。
　　“今天回到单位其实就该着手处理参观的后续问题，但我想爸爸肯定都轻而易举能搞定，未必需要我庸人自扰。我只是刚才躺着等你没事儿，顺便计划一下明天的工作。如果摄影师今天没拍到合适的，明天总得有plan B，例如大合影。”齐幼麟实话实说，看着蒋元贞精明算计的眼神儿，懒得找理由还装不像。
　　“你也知道想这些是庸人自扰，爸爸不刚说过不需要你费心费力，更何况还是为我的事善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养着你就够了，想这些干什么？”蒋元贞摸着齐幼麟脖子上的斑驳痕迹，语气还是哄孩子的玩笑柔和，但齐幼麟总觉得话里话外带着些抑制不住的轻蔑。
　　“所以我刚才本来并不想告诉爸爸这些胡思乱想，多思多虑伤身体，我听爸爸的。”齐幼麟调动起情绪，阳光灿烂地冲蒋元贞笑。
　　“幼麟，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占据你心里本该属于我的位置和时间空间。我们做完快乐的事你应该做什么，你应该满心想着爸爸甜甜蜜蜜依恋沉醉。可你在干嘛，你在占用本该全部属于我的时间，花费不该你花费的心思精力，琢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你其实时时处处对我都是这样随意冷淡，让我心寒。”蒋元贞正色。
　　什么？齐幼麟大大的诧异。欢爱完睡前他想想明天的工作，叫做操八竿子打不着的心？叫做冷淡？每天都做的事怎么甜蜜沉醉，难不成蒋元贞刚才清理浴室满心依恋沉醉？
　　“……爸爸，虽然我去上班自己不拿工资，但是我睡前计划一下明天的工作也是应该的吧。我甚至没想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就只是工作的事……”
　　“不允许。咱们俩在一起，你就只许想我。上班可以想与我有关工作的事，下班跑题走神儿就是对我的不尊重和冷暴力。”
　　“……好，我知道了。我做错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齐幼麟按下心中的奇怪感觉，满口答应。
　　蒋元贞进化到这一步了吗。物质事实占有不够了，开始搞思维心灵占有了？
　　心里想什么，这个怎么控制啊，怎么可能一天24小时什么都不想只想蒋元贞一个人呢？
　　“……爸爸，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浪费你一点时间听一下，听一下就好，不用当回事儿。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要不要也适当承担一点家庭义务和工作责任，什么都可以，听爸爸安排。我只是觉得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单位也可有可无，什么都靠爸爸，实在不好意思……当然了，我对现在的生活是足够足够满意的，没有任何其他所求，也不是要改变什么，我都听爸爸的安排和规划。”齐幼麟鼓起勇气。
　　他不想继续做废物，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心安理得的废物。
　　“你知道你做什么都需要听我的安排和规划，对吧？”蒋元贞问。
　　“对，我知道。”
　　“那就够了。需要你做什么我会明确告知你，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庸人自扰，更不需要你把庸人自扰强加到我身上。想不明白就回想我对你反复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了，说过够多次了。如果安生日子过不下去闲得慌要找别的事儿，我可以让你的生活更简单纯粹一点儿，除了自己的吃喝拉撒什么都不用考虑，也许那样你会更满意。”
　　蒋元贞尖利刻薄起来了，齐幼麟赶忙后撤。
　　“我随口一说，爸爸就当我说梦话，我只想好好过爸爸给我的安生日子，没有其他非分之想。我知道了，我们睡吧爸爸。”
　　“不过，先不提什么新的责任义务，分内的事倒是有一件我跟你明确一下。私下里如何，是你我关起门来的事，但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论是不是同事，是不是认识的人，你们之间有什么厉害关系，我需要你怎样表现你就怎样表现，命令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哪怕需要与你的本能做斗争，你心里再不愿意再难克服，也要不打折扣不问缘由立即执行。对外你我必须一体，不能各行其是。”
　　“……好的，我可以做到。”齐幼麟点头。
　　“这是你作为我儿子我秘书的题中应有之义，竟然还要我来要求，算是我对你的特别宽容。既然你向我承诺能做到，实际行动做不到的话，我会让你难堪让你刻骨铭心的，你知道的，我不像你那么不介意外人的看法和评价。今天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立场不明随波逐流的表现，我姑且不追究，再有一次，我就当做是你的背叛和不忠。”
　　“我明白，一定说到做到。”

　　第二天外宣部门把新闻稿送上来的时候，正好蒋元贞屋里有人，齐幼麟在秘书室。
　　齐幼麟赶紧把童副主任让坐下来，抓紧着重看照片，果然，一共放了两张，大合影问题不大，蒋元贞那张背景再一虚，离后面人十万八千里。
　　“童主任，文稿内容我这里没问题，等下请蒋总把关。照片我是这么想的，您更加专业，我班门弄斧，您权且一听。能看出来蒋总这张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蒋总表情神态都很好没有问题，但是毕竟照片要在官网上滚动一段时间，这样的构图是不是考察调研更合适一些，其他年轻同志入镜又少又虚又远，有点离群众太远啊。”齐幼麟婉转。
　　“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还是优先选了蒋总精神面貌最好的一张，齐秘书很专业很细致，提出的意见非常有见地。因为这个我带了相机上来，要不我们再一起看看，能不能选出更满意的，一起让蒋总挑。”童主任谦和。
　　“那再好不过了，麻烦童主任，您谬赞了。这边坐。”
　　于是俩人坐沙发上一起挑起了照片。
　　蒋元贞那边把人送出门，本来想看看儿子自己鼓捣什么呢，走近却听有别人说话，来到门口看到齐幼麟和一个地中海中年男人在沙发上看相机。
　　“这张您看行吗？虽然说蒋总偏着头，不是完全正脸，但是正好在转角，后面人又多又实。”
　　“我看行，这几张相同角度的都还可以。那我处理一下再送上来一稿。”
　　“我电脑里也装了照片处理软件，您要不别折腾了，就在这修，省得您跑上跑下。我给您倒杯茶，辛苦了童主任。”
　　俩人谦让着起身，看到了靠在门边抱臂的蒋元贞。
　　“蒋总。”
　　“蒋总您请进！”齐幼麟一愣，把人往屋里请。
　　“忙活什么呢？”蒋元贞站着没动，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啊，没什么，昨天参观的新闻报道，童主任送稿件上来给您审阅。我们商量着可能有一处微调，稍后呈给您看。”齐幼麟琢磨了一下没敢说修照片，昨晚蒋元贞说了不让他管这事。
　　“既然给我看，你跟着商量什么呢？”蒋元贞挑挑眉。
　　“啊，蒋总，呈您审阅之前照例是要先给秘书看的，其他领导也都是这个流程。而且齐秘书提出的意见非常有见地，我也觉得有调整一下的必要。”童主任打圆场。
　　“童主任，您别这么说，我实在是班门弄斧。”齐幼麟心虚，怕蒋元贞追究。
　　“哦，行吧。”蒋元贞扭头回屋了。

　　童主任坐那修图，齐幼麟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他到底该不该插手这件事，蒋元贞到底让不让他管，是不是刚才蒋元贞过来问，就不该继续了。
　　齐幼麟站起身，焦虑地转了两圈。
　　“童主任，您修着，我还有件事请示蒋总，先过去一趟。”
　　蒋元贞门没关，齐幼麟进了屋，回手把门关上。
　　“蒋总……如果您觉得我不该插手或者不该管，就不麻烦童主任继续弄了……您说了算，刚才是因为您这有人我就看了一眼，本来该直接拿过来给您的……”齐幼麟解释。
　　“听人家那意思，不是正常流程吗，该走就走呗。”蒋元贞看了齐幼麟一眼，语气平淡。
　　“……蒋总你生气了吗？”齐幼麟小心翼翼问，“如果你生气的话，我就让童主任下去不弄了……不关他的事，你别生他气，是我的错，我让他下去吧……”齐幼麟好怕蒋元贞一会骂别人撒气，无关人员得先行撤离战场。
　　“你少跟我马后炮，你要是真听话，我说过不许你就真能做到不做，刚才你挑什么呢，我昨晚怎么说的？现在又假惺惺来问我，我生什么气，这不是正常工作流程吗，我还能剥夺咱们齐秘书的预审权？”
　　“这……我……”齐幼麟进退两难，果然蒋元贞还是生气了。
　　“去吧，拿来你认为合格的成品给我看。”蒋元贞挥挥手。

　　“挺好。”蒋元贞点点头，“换的这张照片和之前的比起来，明显感觉好多了。辛苦了童主任。”
　　“蒋总，提出要修改是齐秘书的意见，齐秘书别看年纪小，意见很有见地，想的也很细致全面，您有这么一位机灵的小帅哥秘书在侧，少操多少心呐！”童主任客套，拍了拍齐幼麟的肩膀。
　　齐幼麟谦虚推辞好一阵，却感觉到童主任的手一直没从他肩膀上挪开，心底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抬头看蒋元贞也看着他们，想站开两步不着痕迹躲开那只手。
　　“哈哈。来，可以，送下一环节审吧。”蒋元贞把手里稿子拿起来，齐幼麟赶忙顺势去拿，躲开了那只手。
　　把童主任送走，齐幼麟回到蒋元贞屋里，心里还有点犯嘀咕，但不敢直接说。
　　“来。”蒋元贞招手，把齐幼麟抱进怀里。
　　“他碰你哪里了？”蒋元贞盯着齐幼麟的表情。
　　“肩膀这里……”齐幼麟有些难为情。
　　“刚才你俩独处他有不合适的举动吗，仔细回想一下。”齐幼麟今天穿着衬衫加毛背心的套装，蒋元贞给他把毛背心脱了下来。
　　“没有……可能刚才是无心之举吧，我俩都是男的，他比你还大……”齐幼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我也不想往其他方面想，想了这事就大了，他可担不起。这种事在明面上我没法替你出头，你以后自己时时处处多留心，什么年纪什么性别不会降低他成为加害者的可能，这样的动手动脚要靠自己规避预防，发现不对劲或者第六感不对劲都要警醒。”蒋元贞皱眉凝视齐幼麟衬衣的肩头处，忍了忍还是也脱了下来。
　　“去里面拿干净衣服穿。”
　　齐幼麟进里屋换了衬衫和开衫毛衣出来，衬得他学生气很浓，十分乖巧可爱。蒋元贞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抱着儿子接吻。
　　“别再给别人机会弄脏你，衣服脏了可以扔，你脏了我怎么办，也扔吗？”
　　“不会了爸爸，我以后多留心……”齐幼麟也有点膈应。
　　“开心吗，我肯定了你的意见，采纳了你的方案。”蒋元贞问。
　　“……不是那么开心。”齐幼麟实话实说。
　　“为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因为……爸爸生气了，爸爸昨晚的要求我没有做到……”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做的是秘书，工作本质是伺候人，比起做得对不对好不好，听不听领导话合不合领导心意最重要，这不是定量的数字工作，这是随我心意讨我欢心的主观判断题。即便事实效果更好更对，我不高兴不满意就等于做无用功，甚至帮倒忙，明白吗？”
　　“嗯……”
　　“宝宝，你也做秘书一年了，今天爸爸问你一个问题，我为什么选你当秘书？除去我们可以在工作时间互相陪伴的成分，你是不是当时面试人选里最合适最优秀的，你心里清楚。我并不是一个会混淆工作和生活的人，为什么这样做，你给我一个答案。”蒋元贞正色。
　　“因为……嗯，我不知道爸爸。”齐幼麟思索无果，他能想到的只有私情，可蒋元贞把那条排除了。
　　“我选你当秘书只因为你是我儿子，你是我的自己人，我亲手把你养大，对你知根知底，我可以相信你，可以把后背给你，家底都给你。我们每天在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是因为身边全是外人没有自己人，没有人替你着想替你兜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所以自己人才格外珍贵。爸爸没有更多的家人和过命的朋友，你是爸爸宝贵的自己人。”蒋元贞亲亲齐幼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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