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那个恶劣师兄

　　师兄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阿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黎度恒在林间来回踱步，浓黑的眉毛拧得曲折蜿蜒。

　　眼下师兄是不会回答他的，今夜也不是冬至，没到玄武帝君浮出水面的时候。

　　那还能问谁呢？

　　脚步忽顿。

　　师兄知晓的事情，师尊一定同样知道。

　　二话不说，他便踩上佩剑往登云峰飞去。

　　明亥真人在院中悠闲地吃着糕点，手上握着一本书册，眼见黎度恒落在面前依旧不为所动。

　　“师尊！”黎度恒两腿一弯，跪在他面前，“弟子有事请教。”

　　明亥真人放下书册，唇线抿成薄薄一条，一反常态的肃穆。

　　“想问什么？”

　　“弟子……弟子想问您，关于……师兄的前任师尊，观午真人的事……”

　　明亥真人轻叹一声：“你知道多少了？”

　　“弟子……什么也不知道。”黎度恒仰视着他，红棕色的眼眸满是迷茫，“请师尊都告诉弟子。”

　　明亥真人揉揉眉心，又是一声长叹。

　　“该从哪里说起呢？”

　　黎度恒咽了口口水。

　　“就从……他入门那天开始说起吧。”

　　明亥真人贯来轻佻，讲故事倒是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无名少年。

　　除了当时的掌门薛湃，没有人清楚少年的来历，也没有人清楚少年的名字，只知道少年是以薛湃养子身份入门的。

　　可玄门谁人不知，厘阳宗掌门薛湃是个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或许适合那个位置，或许当真愿意守护天下，但他绝不随便散发善心，所作所为初看再荒唐，背后也一定有能置换到的利益。

　　薛乾并不特殊。

　　他能被收为养子，是因为他向薛湃献上了天下至宝——朱雀灵髓。

　　拥有了灵髓，便等同于有了与吞噬白虎帝君的凃劫一战的能力。

　　白虎属金，朱雀属火，烈火焚金，朱雀正是白虎天敌。

　　即便获得了灵髓，薛湃还是不满足。

　　他知道，灵髓出世，意味着上一任朱雀帝君仙逝了，新任朱雀帝君定然已经降世，只是尚在灵蛋之中，未曾孵化。

　　夺走朱雀蛋的人是薛乾当时的侍女，名唤阿筝。

　　此人个性刚烈，且有勇有谋，即便薛湃调动整个厘阳宗乃至整个天下玄门的力量，也在三年之后才找到她。

　　第一眼见面，薛湃便爱上了这个倔强冷艳的女子。

　　她对前任主人的忠心让他印象深刻。

　　这样护主的女人，也一定会是好妻子。

　　他是这么想的。

　　哪怕再不屈，再强硬，区区一只凤凰，根本对抗不了玄门大军压境。

　　朱雀蛋被薛湃所得，而女子同样被玄门所擒。

　　女子冰山一样的脸在被抓后融化成了脆弱的泉水，她放下所有尊严，哭着请求薛湃不要伤害朱雀蛋，只要能守在朱雀蛋身边，她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女子成了薛湃妻子，成为了厘阳宗掌门夫人，在玄门地位崇高，大家都得尊称一声掌门夫人。

　　可掌门夫人一直郁郁寡欢，只有朱雀蛋孵化的那一天才有了笑容。

　　新任朱雀帝君被取名为黎期。

　　在他诞生的同一天，上一任朱雀帝君的灵髓被制成了法器朱雀羽琴。

　　传说，掌门夫人常常深夜抱着那把琴发呆，对着琴喃喃地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渐渐的，流言蔓延开来，有人开始议论说掌门夫人疯了。

　　掌门夫人不在意，玄门弟子在她眼里和路边石子没有两样，那些闲言碎语也只是吹过耳畔的一阵阴风而已。

　　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除了新任朱雀帝君黎期，就只有养子薛乾。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掌门夫人那么恨薛乾，只知道这位夫人见他一次就要杀他一次，而薛乾一见她便垂下眼，哪怕利剑划破脖颈都全然不挣扎。

　　后来，掌门夫人疯得太厉害，掌门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了。

　　教内弟子都在感慨掌门深情，居然对一个疯女人用情至深、不离不弃，甚至关于他冷血的传说也逐渐逆转。

　　薛湃被描述成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说到这里，明亥真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是我师兄，我能不了解他吗？”明亥真人说，“比起大师兄巳鼎真人，薛湃师兄确实没有那么阴翳，但……他确实是决绝的人。万事万物，如不能为他所用，便是他的绊脚石，他会毫不留情碾碎，毫不留情踢开。他之所以能容忍掌门夫人，不过是因为他还没腻罢了。”

　　凭借朱雀羽琴，几十年后，魔尊凃劫终于落败。

　　但魔尊到底是魔尊，由世人怨气所化，无论何种武器都无法打碎其魂魄，就算□□不断毁灭，他还是会一次次凭借魂魄重生。

　　万般无奈之下，厘阳宗制作了结界，将凃劫镇于其中。

　　“你师兄宿醒……”明亥真人眯着眼睛想了想，“差不多就是凃劫被抓不久后来的。时间太久，我记不太清了。”

　　他接着说下去。

　　那之后，是天下难得平静的一百多年。

　　直到……

　　观午真人薛乾也发了疯，竟暗中与凃劫达成一致。

　　趁大家不注意，他竟然偷偷解开了凃劫禁制，将其含入自己体内，让凃劫得以重新拥有躯体和力量。

　　他当时大概是和凃劫做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杀了薛湃。

　　薛湃多年安逸，那份对危机的觉察已然退化，当养子走到他面前时，他还豪爽地笑着要他一起喝酒，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穿透胸口的银枪。

　　有了凃劫助阵，哪怕已经修炼至合体期，猝不及防的薛湃仍旧亡于那杆由白虎帝君所化的银枪之下。

　　魔尊重新出世，而且还是被掌门养子薛乾释放出来的，此事对于如日中天的厘阳宗而言是灭顶丑闻，为了维护声誉，当时的长老们倾巢出动，打算将家丑扼杀在摇篮，却反倒因此折损大半，薛乾逃出生天，厘阳宗元气大伤，后起之秀合教追了上来，曾经天差地别的两门变得势均力敌，谁也吃不下谁，谁也伤不了谁，且两门地理位置上是邻居，最终签了和平契约了事。

　　自此，厘阳宗上下对于薛乾化身的应天讳莫如深，加上当时他没有大举动，所以能不与其产生交集就不与其产生交集，生怕从哪里走漏风声，让世人察觉他的身份。

　　故事讲完了，黎度恒几乎要跪不住，腿抖得和筛子一样，额上也冒出冷汗。

　　“你想问的是什么？”明亥真人问他。

　　“那……那琴……”

　　他想起来了，他听过那琴声，在其他人听来只是正常琴音，落在他耳中却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现在他明白了。

　　阿筝，朱雀灵髓。

　　薛乾，应天。

　　他低吼一声，眼中溢出两行清泪。

　　那琴是绵绵吗？

　　怎么会是绵绵？

　　怎么能是绵绵？

　　“度恒，先别哭。”明亥真人递给他一方丝帕，“所以师尊才问你，你究竟想问什么？”

　　黎度恒抽噎着咬住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问什么？

　　师尊是什么意思？

　　他盛满泪水的眼中尽是困惑。

　　明亥真人起身将他扶起来，亲自用丝帕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你为何关心薛乾？”

　　“我……我是想问……”黎度恒散乱的思绪重组起来，“我……和薛乾是什么关系？我……我怎么会……我是谁？”

　　对啊。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在黎度恒记忆中，黎实早就死了，甚至比父亲死得还早。

　　父亲死于与凃劫的战役，但事实上父亲是被白虎帝君亲自咬死的。好像是因为……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子，那女子选择了父亲，父亲却当了负心汉。

　　……这不是重点。

　　按照师尊的说法，故事里并不存在“黎存”这个角色，阿筝是黎实的侍女，也就是说……保护绵绵的换成了黎实吗？

　　那……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黎存”，现在站在这里的黎存又是谁？

　　他关于绵绵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你问的问题，其实师尊也没有答案。”明亥真人说，“师尊只知道，你是由申元师兄带回来的。而申元师兄……是受了玄武帝君的指示。”

　　黎度恒觉得脑子里更乱了：“玄武帝君……？申元师叔……？可……可他们为什么会找到我，把我带回厘阳宗？”

　　“不对，度恒，带你回厘阳宗的是为师啊。”明亥真人苦笑着纠正，“当时申元师兄被人发现倒在了路边。”

　　“那也就是说……是申元师叔让我穿越的？”

　　“穿越？”明亥真人眉头微皱，“是这样吗？”

　　他的疑问让黎度恒心下一惊。

　　“那是什么意思师尊？您是说……我不是穿越的？”

　　明亥真人缓慢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申元真人把你带到了我后来找到你的地方。而玄武帝君让他去把你带来的目的……是因为，你是天下唯一能对抗薛乾的武器。”

　　黎度恒瞳孔急剧收缩。

　　“师尊，那是什么意思？”

　　“玄武帝君的卜算从不出错。”明亥真人看着他说，“眼下薛乾和凃劫已接连吞下白虎帝君和青龙帝君，手里又有朱雀羽琴……他们实质上已经天下无敌。你入门这些年，师尊把你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深知你的境界差他们很远，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但……玄武帝君依旧是不可能出错的。”

　　“那……师尊的意思是……？”

　　“你知道吗，你师兄晏宿醒想保护你。他收走了聚烟绫。聚烟绫是厘阳宗赠与你的法器，但同时也是能助你突破境界，将全身经骨快速开发拔高至大成境界的法宝。”

　　黎度恒膝盖一软。

　　“可若是强行拔高境界，代价……”

　　“是的。”明亥真人悲伤地注视着他，“效力最多维持三日。但那之后……你会死。这是巳鼎师兄的主意，师尊其实一直是反对的，可你要是没问，师尊也不会主动告诉你。抱歉，师尊和厘阳宗上下都欺骗了你，你可以生气。”

　　黎度恒的眼眸中的光亮怦然碎裂。

　　“至少，宿醒对你是真诚的。他为了你，想要违背掌门，违背师尊……度恒，眼下决定在你，你可以拒绝。师尊……也会设法为你遮掩。”

　　黎度恒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突然转过眼，眼神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裂变成混沌却执拗的深渊。

　　明亥真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见过这种眼神。

　　这是……

　　薛乾……也就是应天有过的眼神。

　　他从没觉得他们像过。

　　但为什么，这种眼神也会出现在黎度恒身上？

　　黎度恒向他伸出手：“请师尊再给我一条聚烟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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