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啊游

　　那夜，明月皎洁。
　　莫风花看见了之前在梦里出现过的披着霞光的仙尊，那仙尊眉间一点红，目光柔和却带着疏远的气息，看见莫风花从屋里出来时才微微笑道：“想好了？”
　　“如果不是知道我已经想好了，你应该也不会出现吧？”莫风花站在她面前，抬头看向她。
　　她的声音都和梦里的一样。
　　只见她笑了一下，说：“你此趟跟我走了，以后便是为天下苍生而活，不可再为凡尘往事眷恋。你上一世为了蒲东一只妖想要推进人与妖的相处，此做法暂且不论，此心不可再有。你可明了？”
　　“明白。”莫风花垂着眼睛应着，“此去之后，蒲东再遇到什么事情皆与我无关。我此后定是为天下苍生而活，不会再以单个人的角度去考虑。”

　　院子里路过的小厮看见这边有奇异的光芒，过来查看。
　　看到悬坐在半空中的仙尊时心下大惊，虽因离得远看不清楚仙尊的面容，但是仙尊周身皎洁明亮的光芒惊艳得他久久挪不开眼睛。
　　“好漂亮啊……”那小厮不禁低声念叨了一句。
　　随后，他便看着那仙尊不知念了句什么对着站在他跟前的人施了术，小厮定睛一看那竟然他家的公子，顿时大惊。
　　又在惊愕之中看见莫风花随着一道白光闪过，身上的素衣化作了华服，那华服带着月光的皎洁，长长的飘带像是月光一样浮在周身，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小厮觉得美极了。
　　他见着莫风花与那天上的仙尊又说了几句什么，便要飞走了。
　　心下顿时想起了什么，于是立刻往屋里赶。
　　推开屋门，将里里外外都找了一个遍，哪里都没有看到蒲东的身影。
　　小厮焦急地喊着蒲东，想告诉他公子要走了，可要再去见上一面？

　　可是就在他哪里都找不到的时候，蒲东不知道从哪里下来的，告诉他：“我看见了，让他走吧。”
　　“啊？”小厮迷茫地看向他，“那……你跟他说话了吗？”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此刻不必再啰嗦了。”蒲东说完，又跟了句，“以免他再舍不得……”
　　小厮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手指揉搓着一旁的花枝。
　　原本想问“其实你也舍不得吧？”，但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其实在那仙尊刚下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他毕竟是妖，对于天生压制他们的仙力感知还是比常人敏感些的。
　　他那一刻就知道，莫风花要走了。
　　可他不想再上前去，他怕莫风花会再舍不得，会因此起了反悔的心思。
　　这样的做法，他生生世世都做得出来。
　　所以这一次觉得不能再耽误他了。

　　但小厮猜得不错，其实他也舍不得。
　　于是内心几番挣扎下，找了个屋顶视野好的位置，远远看着他。
　　当他听见莫风花说了以后不会再为自己考虑时，蒲东心底庆幸地松了口气——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想通了。
　　看着莫风花披上华服，被仙尊赐号“皎月”时，蒲东由衷地替他高兴。
　　他就这么远远站在屋顶上看着他随着仙尊飞走了。

　　看着莫风花飞出院子，回头恰好看见自己时，蒲东心下一通紧张，下意识就想从屋顶下去，想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躲一下。
　　可是莫风花并没有做出任何挽留的动作，只是淡淡朝着自己笑了一下，扭过头继续离开了。
　　至此，蒲东才终于放下心来。
　　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念上一句：“很漂亮……”
　　他看得出来，这次莫风花真的不会再反悔了，也不会再为自己留恋了。

　　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夜未睡的蒲东就接到了身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老爷夫人知道了，现在已经赶到门口了。
　　蒲东长舒一口气，让他们进来。

　　他们看着只有蒲东一个人出来了，不管怎么瞅都没有从他身边瞅到莫风花的踪影，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蒲东：“他……真的走了？”
　　“对不起……”
　　夫人听见当即受不了刺激，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蒲东递给她一封信，说是莫风花为他们留下的。

　　信里，莫风花把此前的一切都交代了个干净。
　　又对他们表达了深深的感谢和诸多情感。
　　还说出了自己为什么隐瞒他们的原因——这只是一条前两世没有走完的路，这一世我又选择了继续走下去而已。若是被你们知道了，你们定然比蒲东更要舍不得我，所以我干脆没敢让你们知道……
　　最后分别对他们二人进行安抚。

　　他们看着这信里的字迹确实是莫风花的字迹，看至最后才逐渐从不可思议转为了不得不接受，后而双双落泪。
　　蒲东见状，起身从房间里出去了。

　　等他们都整理好情绪以后，蒲东才把一切账单、目前正进行中的项目以及各个仓库的钥匙交给了莫风花的父亲。
　　这是他昨天晚上整理了一夜的东西。
　　莫风花父亲看到这些东西递过来时还一脸茫然，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又转而看向了蒲东，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是莫风花瞒着你们实情，现在你们知道了一切，这些东西到底留给谁自然由你们决断。”蒲东说。
　　莫风花父亲叹着气把东西放回去，又深感无奈地看向了蒲东。
　　蒲东不明白他此刻会想些什么，于是被看得心底发毛。
　　“我们本来就活不了多少年，这些东西早晚是留给莫风花的，既然莫风花这么打算了那就按他打算去做吧，就当是提前把决策权交给他了。”
　　“啊……？”蒲东茫然地思索着他刚才说过的话，而后才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莫风花父亲说着，在一旁坐下，语重心长地跟蒲东说，“莫风花长大后就没再交过几个真心的朋友，你算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放弃贪玩的本性开始从长远打算的人。他如此信任你，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在你身上看见了成效，你学得很快，做得也不错，是个可以培养的。所以，就按他说的去做吧！”
　　莫风花父亲又将这些东西交给了蒲东。
　　蒲东看着被递过来的钥匙，一阵意外。
　　这是蒲东遇见少有的如此信任自己的人类。

　　此后数年，蒲东替莫风花照顾着他的父母。
　　莫风花的父母也将这其中的门窍和积攒多年的经验、人脉毫无保留的教给了蒲东。

　　数年之后，莫风花的父母逐渐老去、死去，蒲东为他们送葬，打理后事。
　　在下葬的前夜，疲惫的蒲东感受到了门外有一股仙气出现。
　　在发现自己的感知没有错后，蒲东起身准备回避。

　　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来看看他们，也来看看你。”
　　蒲东回过头，看见莫风花还和数年前一样，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浑身散发的气质比之前多了一些稳重，还有几分属于神仙的缥缈。
　　他穿的衣服，还是那夜飞升前穿的素衣。

　　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了，这次蒲东再也不用去等他的来世了。

　　莫风花在棺材前跪拜了人们的父母，又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蒲东一言不发，就这么低着头听着。
　　随后，莫风花坐在了蒲东的身边，问起了他的近况。
　　“你在天上看不见吗？”蒲东没直说。
　　他还是不想和莫风花说太多，还是心有顾虑。
　　“看得见，可我没敢看。”

　　他们越是这样，越是明白能彼此的心中情根深种。
　　越是如此，越是明白，这么多年未曾相见的时光没能消磨掉对彼此的感情，反而让他们不断重视着这份感情的存在。
　　可越是重视，越是知道，不能回头，不能后悔，不能害了对方。
　　事情在朝着他们最开始期待的那样发展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年，你没告诉过他们，我们的关系吗？”莫风花问。
　　蒲东摇了摇头：“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你又不在了，我们之后也没可能在一起了。过去是什么样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便是最好的，以免……”
　　蒲东斟酌了下，还是说出了口：“以免被旁人知道了，又给你添麻烦。”
　　“那这些年，你开心过吗？”
　　“……”蒲东没料到莫风花会问这个，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一旁，“得知你以后不会再被我拖累了，我心里轻松多了。我也不用再去找你的转世了，此后百年、千年……我会用你留给我的一切过得比前几百年都要好，以后也可以轻松自在地活一场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头多看我一眼？”
　　“……”

　　临行时，莫风花起身已经走出去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转过了身，给蒲东递了一朵莲花。
　　那莲花皎洁如明月，一看便是由莫风花的法力凝结而成的。
　　他说：“日后若是觉得无聊了，找我说说话还是可以的。或是遇到麻烦，摘下一朵花瓣，我便会来帮你。”
　　蒲东看着这朵莲花，犹豫地接下了：“嗯。”

　　莫风花走后，他将莲花收在了一个角落再没动过。

　　只是几个月后，苍老板想找人喝酒，就找到了蒲东，蒲东酒量还是和当年差不多，没能陪苍老板尽兴。
　　苍老板只能一边觉着可惜，一边叹道：“你当时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拦他一下呢？”
　　“这就是我们彼此期盼的结果。他看着我独当一面，也有了自己的追求与活下去的意义，不再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我看着他飞升成仙，终于不用再受我拖累，这对我们彼此都好。”
　　“可是你们依然挂念着彼此，这样真的就是最好的结果吗？”苍老板不解。
　　“他现在最挂念的不是我，是这人间……”话音未落，蒲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啊，这人间……

　　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了别的想法，于是念着：“或许我能做的不止于此，我的内丹特殊，人与妖均限制不了我。或许我还能用它做更多事情……”
　　带着这个念头，他让苍老板帮忙拿一张地图来。
　　那地图标注着天下的人类与妖分别所处的最密集的地方。
　　蒲东的指尖一一划过这些地方，心底逐渐有了几分雏形。

　　苍老板不理解蒲东想到了什么，于是在他将地图收起来后朝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蒲东带上地图起身准备离开：“我先过去看看。”
　　“需要我跟你一起吗？”苍老板紧跟着站起身。
　　蒲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一下：“你的名声比我大，妖力也比我强，或许有你加入，可能性更大一点。”
　　苍老板一听，随即就高兴地跟了过去。

　　几天后，他才知道，蒲东是想搞一个能够平衡人与妖的机构。
　　也就一个专管这些人类与妖精之间矛盾的机构。
　　苍老板听后都惊呆了：“……我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敢这么想。”
　　蒲东听后只是笑了笑：“反正我们命还长着，不如试试？”

　　蒲东去逐步落实的时候，让苍老板又给自己弄了个假身份，说是不让别人知道他是经商的，以免两者之间相互受影响。
　　苍老板觉得有道理，于是给他弄个假身份的同时也给自己弄了个。

　　又是数年后，人间多了一个名叫“妖监司”的机构。
　　世人只知道这里专管人与妖之间的矛盾，但没人知道这个机构的创始人都是谁。
　　于是默认这是朝廷建立的，对这里颇为信任。

　　朝廷得知竟然有人敢管这种糊涂账，也没否认，就这么由它去了。

　　在此后的百年、千年，这个妖监司依然挺立，于是人间逐渐默认了这个机构存在的必要性。

　　蒲东时不时游历人间，人与妖的纠纷有没有因此减少，蒲东看不出来。
　　但是蒲东知道，愿意主动去妖监司调解矛盾的人和妖越来越多了。
　　于是，他便想着，人类与妖精之间的很多矛盾未必就是不可调和的。

　　想到这里，蒲东便心情大好。
　　站在窗前，对着皎洁的月光舒展了一下腰肢，而后看向了一旁插在瓶子里的莲花。
　　——那是莫风花留下的莲花。

　　那是他第一次揪下上面的花瓣，他说：“我现在很开心——我们现在在做同一件事，我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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