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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一)
辰州接壤什律,进入该地界,仿若闯入无人之境,长风飒飒,扬起黄沙厚土,和高耸城墙融为一体。
淮王带着一众手下在城门前等候,太子策马穿过吊桥,于淮王面前勒马。
淮王跪地行礼:“臣等恭候太子殿下御驾。”
太子下马扶他起身,“伯父不必多礼。”
黎昭文待礼毕起身,目不转睛看向淮王。
当日她在他面前自尽,满心满眼都是恨,那张在记忆里面目可憎的脸,而今终于和现实重合,她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饱受风霜磋磨,比父皇要苍老许多,但那双澄澈无比的眼睛,比少年人更炯炯有神。
他看着太子时目色柔和,虽以君臣相称,举止恭谨,面上的喜悦之情却掩盖不住。
伯侄久别重逢,自有多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要述说,一行人俱入城内,兴高采烈为太子接风洗尘。
淮王府邸早设好宴席,众人落座,气氛一片祥和,太子和淮王相谈甚欢。
黎昭文觑看顾景渊旁边的空席位,酒过数巡,这个席位的主人却迟迟不露面,有太子在场,普通部下绝对不敢懈怠,这人肯定大有来头。
正思索间,一男子款步进来,太子招呼道:“长遥你可算来了,快坐。”
名唤长遥的男子拱手道:“臣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太子笑着看向顾景渊,“你看这次谁同我一道来了?你和景渊两兄弟有五六年未见了吧,快落座叙旧。”
沈长遥依言,落座后对顾景渊浅浅一笑。
黎昭文凝眉,一面听着席间对话,一面想原来辰州有顾景渊的故友,怎么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看来很多事情他还是对我有所保留的。
淮王笑着问:“这次殿下打算在辰州待多久?”
“这次巡抚事多,原定腊月启程回京,但眼下新年将至,我想在这里陪伯父过完年再回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还是……”
太子道:“这是我的想法,明日再传信通知父皇。”
“也好,”淮王未加多想,简单劝了几句,“只是辰州不比京城热闹,在这过年恐怕委屈了殿下。”
“有一众将领在身边,何愁不热闹,伯父多虑了。”太子一时兴起,提议大年初一在军营设宴犒劳将士,淮王都一一应下,不曾阻拦。
太子酒量好,直至宴席结束,依旧看不出他有半点醉意。
他们就在淮王府邸居住,太子等众人散去,对淮王说:“伯父,我想去祠堂看看堂兄和伯母。”
“那我派人带你过去。”淮王没有要同去的意思,
黎昭文说自己也想祭拜故人,厚着脸皮跟太子去了。左右身边就一个引路的下人,她适时提醒太子:“殿下贸然留在辰州,难道不怕皇上责怪?”
太子一笑,淡然道:“我忤逆父皇的事又不止这一桩,怕什么。”
自太子离开泽州,皇帝便不再像从前一般时常传信过来,太子心知皇帝对他的做法不甚满意,但依旧定期传信回京,禀报巡抚事宜,而且每次均在信笺的末尾处,询问李居铭等罪臣是否伏法。
一个月过去,他对京城的情势一无所知,反倒是黎昭文更了解京城的内幕。
杨宗道的密信提到,李居铭和李子璆父子承认自己通敌卖国,与此同时,他们还声称通敌的不止他们一人。
最后刑部上奏皇帝,离什律最近的淮王,有卖国嫌隙。
黎昭文想,为了验证淮王的忠诚,皇帝大概会允许太子继续留在辰州,这个新年注定不会安宁。
不知不觉,两人行至祠堂。
内室灯火通明,四周有一股浓郁花香,转首一看,祠堂左右两面都是长窗,花架上摆满腊梅。
太子问那下人:“这些花是伯父安排布置的?”
下人回答:“王妃在世时喜欢养花,她过世后,王爷命人重新修缮祠堂,依照王妃生前的喜好,四季都在祠堂里养王妃爱的花。”
淮王有两个儿子,均为王妃所出,六年前两人战死,王妃悲痛欲绝,缠绵病榻,两年后,王妃飘然仙逝,淮王从此成为孤家寡人。
他和顾文忠一样不纳妾室,这么多年,偌大的王府只有他一个主人,下人听太子问起府中事,忍不住多嘴:“这些年王爷忙着操持军务,一月里只有几日在王府,就连过年也不曾好好休息过,所幸殿下您来了,王爷今岁能过个好年了。”
太子默然看着牌位,须臾,磕头跪拜。
黎昭文感染到他的悲伤,抛下心中杂念,对着牌位磕了个响头。他的儿子为国捐躯,他的妻子是个可怜的母亲,他们都和将来的篡位之争无关,她没必要将现世的仇恨附加到死人身上。
离开祠堂,太子不急着回内院,和黎昭文在月下漫步。
“周遭的景致布局都没变。我六年前初到王府,两个堂兄拉着我到处闲逛,当时我们还在树下一起挖他们埋的陈酿。”太子陷入回忆,转瞬又被拉回现实,“谁能想到,活生生的人现在成了冷冰的牌位。”
他抬首望天,旋即又低下头,仿佛害怕浓黑天空会沉沉压下来。
沉默良久,他道:“这些年,伯父应该过得很辛苦。”
太子六年前巡抚过一次,黎昭文记得,他回京后,她缠着他问遍了巡抚过程中发生的所有事,其中就包括她素未谋面的淮王一家。
太子说堂兄和王妃都待他极好,淮王气势凌人,却也处处照顾他,因而淮王在她记忆里的印象,一直是太子所说那般——待人宽厚,素有威名。
是淮王伪装的太好,还是人心终会改变?听到太子感慨淮王辛苦,黎昭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和家人才是下场最惨的人,做不到同情淮王。
默了默,她绞尽脑汁说出一个适当的回应:“在这里度日,谁能不辛苦。”
太子长吁一口气,信步往前走,“走吧,回去歇息。”
黎昭文追上他,问道:“殿下,宴席上那位迟到的将军和顾将军是什么关系?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长遥是镇远侯故友的儿子,他父母双亡,一出生就由镇远侯抚养,从小和景渊一起长大,胜似亲兄弟。”
知道太子不会起疑,黎昭文索性问得更彻底些:“这位将军是淮王的得力部下吗?”
“偶尔什律人来犯,都是长遥带兵出战,他是伯父最引以为傲的手下。”太子打趣她,“怎么这么关心他,莫不是你在替人刺探情报?”
黎昭文顺水推舟承认:“是啊,殿下真敏锐,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太子只当她在开玩笑,苦笑道:“我若真敏锐,何至于现在都摸不透父皇的心思。”
京城暗潮汹涌,迟早会波及辰州,黎昭文想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裴越偶尔办事不靠谱,在选杀手这件事上却出乎意料的稳当,一观他们的身手,黎昭文顿时有了事必成功的信心。
她拍了拍裴越的肩膀,难得表扬他:“往常没见你眼光这么好,选的人个个都是好手。”
快过年了,忽然聚集一众杀手来辰州,裴越这才恍惚领悟到黎昭文对某人动了杀心,没心情接纳她的称赞,问道:“忙活这么久,我竟忘了问你……你要杀谁?”
反正早晚要说,黎昭文不打算隐瞒:“顾景渊。”
裴越惊得后背一凉,拉着她走进僻静小巷,低声质问:“你想在过年的时候杀顾将军?你不是早就对他改观了吗?怎么突然想起这出。”
黎昭文自顾自地往前走,“这里也能回王府?”
裴越应了声“是”,又继续追问她:“你赶紧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怕你因此事丢了性命!”
“事情很简单,我要顾景渊死,然后把这桩案件嫁祸给淮王。”黎昭文平静地说出骇人的话。
“你以为嫁祸真有这么简单?你要如何保证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裴越愈想愈怕,不敢冒这个风险,“这么做欠缺考虑,我这就回去告诉武馆的兄弟,停止这桩买卖。”
“不行,”黎昭文拉住他的手腕,“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谁说没有!实在不行,我就多付几份酬劳给他们。”裴越挣脱开来,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她:“你最好现在就断了杀人的念头,否则我就将此事告知太子!”
他有时候就是死脑筋,黎昭文不敢再出言刺激他,只得乖乖点头:“好吧,我不杀他就是了。你的武馆兄弟好不容易赶来,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拿几块银锭分给他们,怎么样?”
她善会蛊惑人心,裴越生怕她出尔反尔,加快脚步,“那现在赶紧回府去拿,我让他们今夜就出城。”
黎昭文噗嗤一笑,“你先回去吧,我就不跟着你赶了,沁云知道我把银子放在哪,你问她就是了。”
裴越闻言便要施展轻功,但转念一想,又道:“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没有啊。”黎昭文无辜摇头,“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那你当着我的面发誓,绝对不杀顾景渊。”
“好,黎昭文发誓,绝对不杀顾景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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