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在导演和一干演职人员面前，二位极尽客套互捧之能事，要多礼敬有多礼敬。

　　大家都说庞老师敬业又平易近人，不像一些男明星，脸比导演都大。

　　这不，刚收工，庞老师就让助理去请岑编剧过来一起吃午饭，顺便讨教一些角色问题。

　　“什么时候买的这副耳环？”
　　庞大明星早上先出门，片场见面第一眼扫过岑编剧的耳垂，发现上面的镶钻珍珠耳环眼生得很，现在才有机会问一问。

　　“你妇女节发的红包买的，好看吗？”岑滢头一摇，难得臭美。

　　庞焱眼神顿时变味，凑近看了一会儿，云纹铂金花丝镶嵌黑珍珠，她头偏那一下，孔雀乌绿的耳坠子轻轻碰在直白的脖颈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软滑涟绵。

　　庞焱抿了一下唇，喉咙里“嗯”着，拿筷头在她肩上碰了一下。要收回，手指又越过肩把耳后垂下的发丝挑起绕了绕，过了几秒补充道：“你好看。”

　　“是不是高调了，我看其他工作人员——”
　　“不高调，你有人看。”

　　庞焱话音刚落，就感觉有白眼砸过来。
　　麦麦端着一盒柚子递到两人面前，白眼砸完庞焱，朝岑滢盛情“嗯嗯”了两声。

　　庞焱歪头看着她笑：“她现在不用吃柚子了。”
　　麦麦露出一脸不解，“哦咿”了一长段。

　　“以前喜欢不代表现在也喜欢，不明白就对了。”庞焱颇有点得意，好像全世界只有他懂其中奥秘。

　　岑滢看不下去，接过来：“甜柚子多多益善！”

　　三个人一起吃饭，一个不会说，两个人不方便说。
　　岑滢决定正经谈一下工作：“早上那两场戏的状态挺准的，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很符合。”

　　庞大明星似乎被这夸奖的正经度雷了，焦了一会儿才活过来，笑着看向岑滢：“我是岑老师写的角色成了精。”

　　立刻又换来麦麦一个嫌恶得不掺一点杂质的白眼。

　　庞焱就像瞎了，继续说：“你早上跟那位男二讲戏，为什么对他笑？有什么好笑的！”

　　岑滢回想了一下，她笑了吗？
　　不就是那位被人盯上的男二误解了一句台词，她表示了一下惊异。
　　刚要辩解可能是光线折射了她嘴角的弧度。

　　“你也不对我笑......”庞焱又开口。

　　岑滢觉得这个人有点胡搅蛮缠，默视片刻，抛过去一个眼神，问：“哄好了吗？”
　　庞焱偏头抿唇，一副受用表情：“嗯。”

　　岑滢看他的样子，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你不让我笑，你自己笑什么？”

　　庞焱“唔。”这是什么无理取闹的逻辑。
　　眨眼换了一副深情款款的嘴脸，语重声长回：“你这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以后叫我怎么能放心。”

　　麦麦是被这两个人的来来回回逼疯的。她张了几次口，终于抿嘴低头拿出手机打字。

　　庞焱正说着，就见一块手机屏幕挡在了眼前，屏幕上八个字，还特别放大了字体：我是失语不是聋了。

　　接着手机又转向岑滢，这回字体小一点：我从来没见过庞焱哥在其他人面前这么不要脸。

　　庞焱把手机抢过来，看到上面的字，当场删除谣言，立马换了一张长辈恐吓脸：“小火雀，虽然我能不理解成坏话，但那三个字说我不行啊。”

　　麦麦一把夺回手机，冲庞焱气咻咻翻了个大白眼，又竖了一下大拇指。

　　岑滢一脸新鲜地看着福企鹅暴走不见，转回头来问：“她给你白眼，又给你竖大拇指，什么意思？”
　　“夸我呗。”庞焱答。
　　“夸你什么？”岑滢不太信。
　　庞焱竖起大拇指，冲岑滢一比：“‘你真是蠢得清新脱俗。’”

　　岑滢把他的手拍去一边，“噗嗤”笑出来，“多有意思！你就不能对她温柔一点。”
　　“她这是青春期中二病。”
　　“青春期？麦麦几岁？”
　　“十七。”

　　岑滢愣住了，“不上学？”
　　“她要愿意上学，曼姐也至于把人塞来我这儿。同学背后说她坏话，她把人桌子掀了，拿豆汁泼人脸上。曼姐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不知道这社会多险恶，总一天她得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岑滢消化了一下，有一点不能同意：“你居然觉得麦麦暴躁，她多有礼貌啊，又体贴。”

　　庞焱喉咙底“哼”了一声，说：“那是在你面前，嗯，看来你不太关注我啊，你在网上搜‘庞焱的暴躁小助理’试试。”

　　岑滢睨了他一眼，一搜，竟然真有。
　　私生饭跟踪，麦麦直接打开保姆车后备箱，用强光手电直射对方，成功把人逼退。
　　记者对庞焱采访提了尖锐的问题，麦麦故意把矿泉水瓶捏出刺耳挠心的声音，打断采访。
　　……
　　有粉丝担心这样的助理影响到艺人风评，呼吁庞焱换助理。

　　“让你换助理呢。”岑滢故意把网友的建议递过去。

　　“我才不换呢，”庞焱瞥了一眼，“虽然方式极端，但都是为我。”

　　岑滢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人还算分得清好歹。

　　“我受不了的是，比她晚到两分钟，她能把我电话打爆了。我一喝酒，她就整夜给我放《大悲咒》。我喝错了她的咖啡，她能给我甩一天脸子……”

　　岑滢捂嘴“哈哈”，三个字总结：“真可爱。”

　　庞焱一副“您什么眼神”的表情：“可爱这个词，你是这么理解的？”
　　*
　　晚上两个人都住在剧组酒店，但走道有监控。
　　虽然有麦麦在，两个人也不好在一起呆得太晚。各回房间，又在电话粥里缠绵一番。
　　“没有人给我抱着睡不着……”
　　“你以前是抱着梁子衿睡的？”

　　“抱着你的幻影……”
　　“谁信……”
　　“真的。”

　　一声拖腔，娇软心酥，岑滢自愧不如。
　　“能在一个片场真好。”
　　“能抱着更好。”

　　白天，岑滢在片场四处溜达。路过化妆间，突然被人一把拉进去。
　　看清是庞焱，上手就是一顿捶。正一番厮磨。门外有人说话。
　　“你们看见焱哥了吗？”

　　“好像是制片主任的声音……”岑滢耳语。
　　庞焱回：“好像忘记上锁了。”

　　岑滢气得呲牙想咬人。
　　这个人他能不能在关键时候靠点谱。

　　“焱哥？”制片主任开始敲门。
　　两个人躲到柜子后面不敢出声。

　　敲一阵，没声了。
　　似乎是走了。两个人松口气，准备出去。
　　化妆间的门把手“咯咯”转开……

　　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很轻。
　　在房间里四处走。

　　两个人对视一眼——如果是正常找人，开门看了不见人，会去其他地方找，而且完全没有必要走得这样鬼手鬼脚。

　　脚步声走过来了。

　　“我出去。”庞焱用唇语告诉岑滢。
　　没时间多商量了，岑滢只能看着他走出去。
　　因为知道他出去，总比两个人一起被发现好。

　　“你是？”
　　庞焱的语气带着戒备，很明显来人不是剧组里他们认识的某一个人。岑滢有种不好的感觉。

　　“啊！焱哥，你在啊？我是副导演的表弟，那个，导演找你。”

　　剧组里大部分人岑滢都认识。这个声音她不熟悉。
　　更没听哪位副导演提过表弟在剧组里。

　　“知道了，我换好衣服过去。”
　　“好的好的，焱哥……”
　　“你还有事？”
　　“没有了没有了……”

　　门关上，上了锁。庞焱重新回到她面前。
　　不知道怎么，两个人都有点紧张。

　　“这个人可能是混进来偷拍的。”岑滢提醒。
　　“我知道，你先别出去，他可能还没走。”庞焱朝门那边又看了一眼。

　　不知怎么，岑滢感觉自己像掉进了谍战剧里。
　　她张口想叫他多小心，冷不丁唇上落下一吻。

　　“我给麦麦发信息了，你等她一起出去。”
　　他又吻了她一下。

　　……更像了……

　　“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门。”
　　庞焱说完，拉开门，锁门出去了。

　　岑滢吁了一口气，安静等待救援，边琢磨自救办法。
　　没过几秒，心重新吊了起来。

　　她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那声音小心翼翼，像一种试探，不是为真的把门敲开。

　　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岑滢后脊背像爬上来一条蛇，一点一点冰凉。

　　门把手咯吱了两声，似乎是卡住了。

　　岑滢手心捏着一把汗，这门把手够牢靠吗……万一破门……
　　她悄声转移到门后。
　　一般人进门不会先看门后，这反而是更安全的地方，或许可以伺机悄悄跑出去。

　　门外却安静了。
　　门缝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人似乎走了。

　　这个人去而复返……岑滢思忖，如果不是小偷，就是想趁没人藏进这个房间里，或者装摄像头，偷拍庞焱。
　　她忽然意识到，片场里原来藏着那么多原本与她无关的危险。

　　她正想着，门把手上又有动静。
　　她警觉地往门柱里面靠了一点，门朝里推开了——
　　看到第一个进来的人圆圆的身形，岑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麦麦手一指一“嗯”，后面跟进来的三个姑娘就径直走向墙边的沙发，低头就搬。
　　麦麦自己则探着头在房间里四处看。

　　岑滢知道她应该是在找自己。
　　可是这什么剧本……怎么演……那位也没说啊……

　　她趁人不注意，转到门口，装作刚好路过进门的样子，招呼：“需要我帮忙吗？”
　　麦麦立马转过头来拉住她点头。

　　于是四个人抬上那个功能沙发出门。麦麦站在门一边，背对她们铜墙铁壁一样守着。
　　出来一段路，岑滢才想起来问她们：“你们搬沙发干什么？”
　　“庞焱哥啊，非要坐这个沙发……”

　　麦麦锁了门，却朝她们的反方向走了几步站住。
　　岑滢明白过来，刚才麦麦站在门边，是为了挡着她不被人看见。她们一路过来应该没遇到和庞焱说话那个可疑的人，所以那个人有可能躲在另一个方向。

　　她知道庞焱绝不可能为了自己舒服，冒这种给人留下耍大牌印象的风险兴师动众搬一个沙发。
　　而找来这三个一样穿黑色衣裳的姑娘，是为了把她瞒天过海地带出去。

　　就听身后一声“咚”，跟着就是一阵滋水声。
　　搬沙发的几个人下意识回头看，只看见一个人抱头顾腚地跑过走廊，地上滚着一个长白雪瓶装水，麦麦手里还捏着一个扁了的。
　　麦麦原地起劲地跺着脚，唬得那个人跑得就像屁股着了火。

　　麦麦捡了地上的水跟上来。
　　众人都好奇那人是谁，怎么惹上她的，知道当事人说不清她们能听懂的语言，都收起了好奇心。

　　然而第二天下午，网上还是爆出了庞焱片场耍大牌的消息。
　　证据正是她们搬沙发的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麦麦像个门神赫然立于一侧，一团白影飞在照片正中，正是照片模糊的原因。
　　一句知情人透露，网络猜测万千。

　　麦麦一看到消息就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词儿。
　　她矫健地跑来跟她家焱哥报告，正好看到她家焱哥在跟岑老师说话，表情十分上镜，急里偷闲拿手机准备录一段花絮素材。
　　于是就录到了岑编剧把一杯冷咖啡连冰块带咖啡泼到了她家焱哥脸上。

　　麦麦举着手机，觉得她家焱哥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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