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捭阖修道界

　　兽潮终于退去。
　　四位真人没有见到广武道尊的踪影。西岳聚灵阵主阵附近，妖兽的尸体堆积成山。一柄刀插在最上面。
　　秦直说：“没事了吧？我走了。”
　　齐瀚一言不发，拔下刀，腾空而去。
　　澹台涛道别。他与秦直各自离去了。
　　白圭留在原地。他犹豫着，绘出符文。符文闪闪发光，追着强悍的威压，为他指明方向。
　　道尊在落虹崖边。长戟听凭它自己的意志，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猫。看到白圭，道尊毫无反应，倒是猫靠近他叫个没完。这猫不认生，无论生人熟人，它跟谁都亲。长戟尽职尽责地将猫扒拉回去。
　　道尊身上有不少伤口。白圭揖手，施法为道尊疗伤。一时符文飞舞。白圭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尊，护身符不是万全之策。也许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办法能十成十地保住谁的性命，但是……但是最稳妥的方法，一定是时时亲自看顾。”
　　道尊一言不发。白圭也没觉得会得到他的回应，但旧日的悔恨涌进白圭的心，上述的话，他无法不说。

　　几十年前。
　　金丹男修手中的剑被法术缠住，眼看就要握不住了。他拼命角力，不惜折断了剑，用半截残剑刺进敌人的喉咙。他了结了敌人的性命，溅上满身鲜血。
　　凶杀在古柯宗很常见，本来不值得成玄真人齐瀚停下脚步。他却多看了几眼，因为男修令他想起往事：从前的齐瀚，甚至从前的广武道尊封铮，都曾经为了击败敌人，不惜折断自己的兵刃。小小的相似不足以说明男修有什么前途或者器量，不过，人总是对同类多一分青睐。齐瀚现身，问男修：“你与他是为了这把剑死斗。你为什么又毁掉它？”
　　类似的问题，齐瀚也曾经在数百年前问过广武道尊。彼时，身为金丹修士的封铮说“因为这样能赢”，它实在是个让齐瀚感到索然无味的答案。
　　今天，男修行礼。他的声音仍有余怒和憎恨：“那把剑本来就是我的。我的东西，我宁愿毁掉也不会给别人！”
　　人性最阴暗的占有欲展现得淋漓尽致。齐瀚对他有几分欣赏：强欲是上进的动力。但是，与天赋卓绝、令齐瀚生出收徒之心的封铮相比，眼前的男修没什么可圈可点的长处，在真人手底下当个小喽啰都不配。
　　齐瀚心里涌起一点残酷的兴趣。他隔空指着男修的额心，传给他一门法术。此法术以心头血催动法器，可将战力提升数倍；其代价当然也极大，若杀红了眼，连施法者的性命也会赔进去。男修得了这门传承，要么很快就会死掉，要么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在古柯宗打出名堂来。齐瀚给他这个机缘，就当提前为自己备一场好戏。
　　男修喜形于色，再三拜下道谢。法术的强大之处令他狂喜；法术的凶残之处则根本不能吓住他。
　　这就对了。齐瀚很满意。他旋即离去。今日之事，只是他随手为之。

　　古柯宗的树林深处，蒋琴与金丹男修争执着。锁链沉沉，男修用它劈向蒋琴。
　　蒋琴穿戴皆是最好的法衣法器，从前，男修的攻击根本碰不到她。但是现在男修实力大涨，虽然气息虚浮，但锁链中蕴含的力量实打实地变强，终于冲破防御，紧紧缠住蒋琴。
　　“就凭你？和太瑛真人？你也配？！”男修眼中怒火燃烧。
　　蒋琴挣扎：“和你没有关系。放开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男修非但没有放开她，还让锁链更加缠紧。他上前一步，说：“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锁链已经片片碎裂。这锁链是他用心头血催动的，反噬骤然降临，喉头腥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蒋琴手指间夹着的黄纸正燃成灰烬。
　　“我们早就结束了！如今我亲近谁，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蒋琴重新拈一张黄纸，作攻击架势。
　　她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在听。他心中唯有恨意：蒋琴从前哪有这番本事？他本来比她强得多，如果他下重手，她根本只有等死的份。现在她实力增长到能与他匹敌，只因为她善于向真人献媚，只因为她攀上了归藏门之主！他从前虽然嫌她没用，但也认为她至少知道本分，却没看出她本性居然是这种人！
　　男修重重咽下一口血。他不惜代价，又疯狂催动法术。锁链贯穿蒋琴的身躯，灵脉震荡，内外皆伤。她的咽喉内血气翻涌，百来张黄纸突现，齐齐燃作灰烬，尽可能地为她抵消创伤。蒋琴惊惧：“你竟然要杀我？！”她额心亮起一枚符文，化神真人的神威冲刷而去。
　　男修留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仇恨如毒药满浸：“你趋炎附势，本来就该死！”
　　男修倒下，双目圆睁。蒋琴踉跄着倒退一步。鲜血从腰腹处的伤口大量涌出，裙裾尽红。金丹碎裂，她已经必死无疑。她的杀招用得太晚了。
　　蒋琴无生机的身体砸在地上。

　　太瑛真人白圭问：“蒋琴怎么出去了？”
　　一名元婴男修答：“我们提醒过她，您让她尽量不要外出，但是她执意要去。我们不敢强拦，请您恕罪。”
　　男修说得客气，但白圭能听出来，这是在怪蒋琴仗着他太瑛真人白圭的势，拎不清轻重，无视前辈的警告了。
　　归藏门与信奉实力至上的混乱之地古柯宗毗邻。归藏门以师门和宗族为纽带，修士们紧密联合、彼此依靠，才得以抵御外来的敌人。他们友善，但他们不会轻易接纳一个外来者成为自己人。而蒋琴小小的自得与骄纵，在归藏门引起了不满。人们认为她不够谦卑、富于心机，不像归藏门修士应有的样子。连白圭也得承认蒋琴确有一点虚荣，但他将其视作人之常情而非错处。她是低阶修士而他是化神真人，她怎能不格外仰慕他，怎能不为这份垂爱喜不自胜？或许她的崇拜、依赖、柔弱，正是拨动他心弦的可怜可爱之处。
　　白圭没有说什么。此刻，他只是担心蒋琴的安危——恶缘至今仍在跟踪、纠缠她。他捏出一枚符文，循迹而去。
　　自然，白圭找到的是两具尸体。
　　悲痛使他浑身发冷，然而愤怒如烈焰焚烧，绝不会轻易熄灭。各种符文瞬间铺满周围几丈见方的空间，全都是探查的法术。白圭的目光锁定了血迹斑斑的锁链。哪怕只剩一丝一毫的残迹，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这招法术根本是某人擅长的秘技，连施咒的手法都如出一辙，除了亲手传承，没有其他可能性。白圭暂时安置好蒋琴的尸体。随后，他拾起锁链，疾飞向古柯宗。

　　太瑛气势汹汹地登门。齐瀚看到他这副一反常态的样子，也多打起几分精神应付。然而，齐瀚看过物证，听过太瑛的指控，就越发不耐烦：“法术是我教的，就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怪你没传授她更强的本领，怪你怎么找了这样一个没用的女人——她有顶级法器傍身，还连个寻常水准的同阶修士都打不过！”他冷笑，“何况我古柯宗从来如此，胜负生死皆各凭本事，这规矩你清楚得很。要报仇请自便，要找我讨说法就大可不必。”
　　“各凭本事？那这是不是‘各凭本事’？！”白圭高声质问。他周身灵力暴涨，几十枚符文涌现，光芒照彻山巅，它们全都冲向齐瀚。
　　齐瀚的身法“无尽踪”擅长躲避一切投掷、飞射之物，符咒法诀均在此列，可谓是专克法修。因此，齐瀚没想到太瑛居然敢对他动手。齐瀚的戾气陡然加重，身法发动，几十枚符文擦身而过，无一击中。他手中化出刀，劈手斩断白圭正绘到一半的符文。灵力绽破，气流翻涌着吹动他们的衣袂。白圭的神情全然是悲愤，灵力高涨，符咒中蕴含的力量比平时翻了好几倍。齐瀚以往与他交过手，如今看来，他从前根本没有出过全力。
　　无尽踪不是不可破的身法，此时白圭以神识操控符文，便可强令它们击中齐瀚。齐瀚持刀对抗。太瑛今日的战力让他刮目相看，却仍然不够格做他的敌手。一刀斩在白圭的右腕，伤口深可见骨。符文闪过，刀伤瞬间长好；然而刀尖捅进前胸，又是更重的新伤。白圭擅长疗愈的法术，轻易不会败北，但是像这样耗下去，先撑不住的人一定不是齐瀚。
　　百余招过去，白圭的脸色逐渐苍白。齐瀚打量着，太瑛已经是强弩之末。齐瀚颇有余裕，他还有心想想，等下把太瑛杀得负伤逃跑时，该放什么狠话。
　　破风声。灵力丰沛磅礴，一杆红缨枪直冲着齐瀚袭来。齐瀚顿时变了脸色，全速闪躲，不与它正面对抗。他刚退开，枪尖已经扎进他刚刚站的地方。陆英华片刻不停，拔出枪就打。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打得齐瀚连连后退，甫一出手就夺走了战局的主动权。
　　“你好歹也问问原委再开打。”齐瀚喝道。
　　“有什么好问的？”陆英华用枪指着齐瀚，“白圭打你，必然是你先惹了他。我不帮他，难道帮你？”
　　她一贯是这样帮亲不帮理的作风。齐瀚虽然恼怒，但也忌惮妙觉的实力——何况今日是妙觉和太瑛联手！如果道尊们作壁上观，那他们两个通力合作，恐怕真能横扫东西两岳，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齐瀚身为古柯宗之主，他的掌权之道就是打倒每一个上门挑衅的人。古柯宗有着极端崇武的风气，逃跑或不战而降都会严重地影响齐瀚的威望——湛全和元彻又都对古柯宗的大权虎视眈眈，一旦有机会，他们必将与他争权夺利。今天齐瀚说不服妙觉和太瑛，就必须打；即便打不赢，也绝不能退缩。
　　三位真人战成一团，无人敢靠近。他们都负伤，灵气频频爆发，绝没有停手的意思。某一刻，齐瀚与陆英华均全力冲刺，若他们的兵刃相撞，余威足以荡平整个山头。
　　一道身影拦在他们中间，左手握住陆英华的枪杆，右手按住齐瀚的肩膀。他用了十成的力量，好歹暂缓了他们交锋的趋势。
　　“两位。请三思。”袭明真人澹台涛说。他的声音空渺旷远，仿佛自远方传来。心法生效，他只有双手仍是实体，身体其余部分全都虚化。枪尖刀刃穿身而过，他仅遭到少许灵力灼伤；倒是白圭的符文误伤了他的肩膀，血顷刻洇透僧袍，伤势瞩目。
　　局势僵持。澹台涛一动不动。
　　他们三个虽然打得厉害，但心里都清楚今日之战不是死斗。在澹台涛的劝解下，陆英华和齐瀚终究都退开了。白圭挥出几枚符文，为陆英华和澹台涛疗伤。齐瀚冷哼，看见司徒向站在远处高空中——显然打的是坐收渔利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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