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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从楼上坠落的那几秒,侯恬以为自己会像电影里那样回顾自己的一生。
但其实她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她真的很想活下去啊,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让呢。
侯恬的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当时也不知道星探怎么挑中瘦骨伶仃的她,让她进了娱乐圈。
古人说得好,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旦见识过了闪闪发亮的长裙,松软的提拉米苏,窗明几净的房间,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她就再也接受不了洗的发白的T恤,冷的发硬的馒头,昏暗狭窄的小屋,就像是参加宴会的灰姑娘不愿意乘上南瓜马车。
侯恬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工作,她要赚很多很多钱,她要过得幸福。
过了几年她才发现,当年经纪公司跟自己签的合同里有多少坑,她越好好工作,老板过得越幸福。
既然如此,她找个当老板的人嫁了不就好了吗。
于是她在自己接触的男人里挑了一个不讨厌又最有钱的林鸿业,这么有钱,总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了吧,她想。
不得不说,最初的那些年,她确实很幸福,相比于物质上的享受,林鸿业在外面的纠葛不清她压根就不在乎,侯恬曾经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
直到,林如灼的12岁生日宴,所有的一切急转直下,她所有拥有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消失,钱、老公、希望和健康,最后只剩下林如灼。
说实话,侯恬本来就是个薄情之人,连对自己这个儿子都没有什么母爱可言,甚至因为他带给自己的脂肪、褶皱和身材走形而感觉不爽,就连她自己都心知肚明,她根本不算是什么合格的妈妈。
所以,就连她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从哪里来的力量,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扛着病弱的她走到现在。
不,其实她知道,但她刻意忽略了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好让自己不产生愧疚感。
她自己光是跟之前的经纪人打电话碰壁就能被羞辱地泪流满面,她懦弱地拿自己的身体当借口不愿意出去工作,一点没考虑到一个还没高中毕业的小孩子又有什么办法来赚钱。
自己的病越来越重,花费也越来越重,又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打工族能够赚够的,她其实压根不信林鸿业会往回拿钱,但又不敢去思考钱是怎么来的,不敢思考自己给自己的儿子带来了多少负担。
不管怎么样,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只要一场手术,他们身上这不知道持续什么时候的负担和随时可能不期而至的死神就会彻底离开。
可是老天啊,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林鸿业回来了。
侯恬真的很想活下去。
这些年里,她身旁的病友换了又换,有的死了,偶尔痊愈,更多地则是放弃回到了家里,等待一个不期而遇的死亡。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决定往往并不是家属做出的,而是病人自己,为了免得带给家里太大的负担,他们宁愿死。
而这个决定侯恬永远做不到。
她懦弱胆小自私,怕疼,怕痛苦,爱漂亮,想活着,是永远都挺不起腰板的一株莬丝花。让林如灼有多痛苦,她心里清楚,可她还是舍不得去死。
可是啊,林鸿业不该逼迫着林如灼再次背上巨额债务,更不该提及那段随时可能毁掉林如灼的经历。
那个瞬间,想他去死的想法第一次压过了活着的欲望。
她甚至想到,要是她没得到自己可以治愈的消息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那么幸福地幻想脱离泥沼后的生活,就不会在林鸿业打算把他们拉回去的时候如此痛苦,就不会想要林鸿业去死,哪怕搭上她的一条命。
坠落的时候,侯恬睁大眼睛,只看清了儿子通红眼眶里的泪水。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没人能听到的“别哭”。
他应该高兴才对,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担着债务。
他们死了,林如灼就能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当了一秒合格的妈妈,侯恬想。
*
侯恬死后,林如灼的记忆是片段式的。
“林先生,您的父母都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请节哀。”
那天,不知是哪个医生向他告知了最终结果,并不出意料。
林如灼记得自己对他说了声谢谢,之后的事情便再也记不清了。
“恬恬怎么会死的这么早啊,恬恬,恬恬啊!”
之后,侯恬的死亡不胫而走,作为一个时代的知名人物,还是引来了不少网友的悼念,因此她的葬礼上人潮涌动,一个又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抹着眼泪与他握手,林如灼麻木地与他们对视,最后把目光落在大厅中央的黑白相片上。
侯恬真的很美,可惜他见不到年轻时的她。
“今天是林暖上学的第一天,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再之后,温执敲开了他的门。林如灼打起精神跟了过去,看着眼前的小孩慢慢地走进幼儿园,和其他的小朋友不同,他的眼里满满的不是不舍,而是担忧。
被他的目光刺痛,林如灼突然清醒了几分,但伴随着小孩消失在视野里,他便又回到了往常那个空洞无神的状态。
再剩下的,就是千篇一律的生活。
日复一日地吃饭、睡觉、盯着天花板,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胸膛里没有那么多悲伤,就只是简单地空空如也罢了。
在某种意义上,侯恬也是他的支柱。
林如灼为了她去做挣钱,去忍耐,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在失去她之后,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就像是一片麦田正长得最郁郁葱葱的时候遭了一场火灾,所有的作物被燃烧殆尽,原本丰饶的土地上只剩下混乱和荒芜。
“今天我们老师给我们念了一本书,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再回过神时,是趴在自己床沿上的小家伙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林暖对于发生了什么恍然未知,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心情不好。
再怎么失魂落魄,林如灼都不忍心拒绝他,干哑的声音响起:“好。”
林暖先跑去客厅,咕嘟咕嘟地给他倒了一杯水,盯着他老老实实地把水喝了,这才打开了绘本。
“'她说,如果我能采到一朵红玫瑰的话,她就能和我一起跳舞。'一个学生哭着在花园说,这话,正好被树上的夜莺听到了。”磕磕绊绊的童声念起故事来,林暖费力地去认每一个字,他读的很慢但很认真。
哦,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意识缓缓回笼,林如灼回忆起那个故事来。
“夜莺把自己的胸口插在刺上,然后唱起了歌,她的血液顺着枝丫流淌下去,玫瑰的枝头也结了一苞花蕾。”
“她紧紧地贴着那根刺,刺插穿她的心脏,卓绝的玫瑰慢慢染上红晕,然后变作鲜红。”
林暖讲了很久,讲到林如灼都能听到他肚子叫了一声。
这孩子饿了,林如灼愣愣地拿起了手机,这才发现早就停电关机了。
“几点了。”房间里没拉窗帘,他连现在什么时间都不知道。
“晚上八点了。”
“今天……几号。”好久没说话,现在猛地开口,还有点干涩。
林暖报了个日期,林如灼这才意识到距离那天已经一个多月了。
“还没吃饭?”林如灼问。
“没事,我不饿。”林如灼一眼看出这孩子在说谎,手已经不自觉地捂住了空空的肚子。
他都在干什么啊。
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连这孩子丢在一边了吗?
“心情好了点吗?老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听故事会好很多。”林暖担忧地看着他,小手伸了过去,像是想要试探一下额头的温度。
“嗯。”林如灼反握住他的手:“好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一出门,他看到在餐厅那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猛地有点傻。
对方看到他,也有点局促地擦了擦手:“林先生。”
唯一正常的反而是林暖:“沈阿姨,饭在哪里呀。”
“在保温锅里!我给你们拿出来。”
看着对方忙里忙外,林如灼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温执请来的阿姨。
“温执呢?”他犹疑地问道。
“爸爸说要去出差,已经好几天了,所以请了沈阿姨来做饭。”林暖皱了皱鼻头,“但是他明明说三天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哦。”听他这么说,林如灼猛然回忆起对方在走之前似乎跟自己告过别。
但什么原因,他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能依稀记起对方离开时那声的叹气。
吃完饭后,打起精神的林如灼转了一圈,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发生了哪些变化。
温执的衣服、鞋子、牙刷、毛巾……一切存在过的证明几乎全都消失不见,原本就宽敞的房子更加变得空荡荡的。
消失的物品、请来的保姆、延迟的归来……
林如灼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想,对方或许并没有打算回来。
他已经躺了快两个月了,萎靡地像是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病人,什么喜欢什么爱都经不起这样磨损,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林如灼和林暖是两块累赘,为他们请来个保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莫名想起林暖刚才讲的那本《夜莺与玫瑰》。
文中说:“爱好傻,它是空中楼阁,是现实中不会发生,虚无不可信的东西。”
“是啊,爱好傻。”他喃喃。
林如灼一会觉得愤怒,觉得这人也太过善变,前脚说喜欢后脚就抛弃;一会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当年照顾侯恬的时候,自己也想过放弃;一会想起侯恬,又陷入虚无之中。
但就在这种频繁的情绪波动中,林如灼的状态却好了起来,他把保姆辞退,自己亲自送林暖上下学吃饭,手机也再次打开,回复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果然,里面没有温执。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好在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天,林如灼慢慢地也习惯了,要么应付上的工作,要么自己打发时间,甚至打开教学视频,准备学几道菜给林暖做。
所以等开门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林如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进门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冲向了房门。
门口,拖着行李箱进门的男人,皱着眉看着林如灼的脚,他跑得太快,一只拖鞋跑掉都没发觉。
“这么急干……”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温执一怔,这才注意到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眼眶发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想要给对方一个抚慰,然而刚刚举起手臂,就意识到他不喜欢拥抱,便准备收回去。
紧接着下一秒,林如灼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温执愣住了,心跳猛烈跳动,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下意识地收紧双手,轻轻摸了摸眼前人的头,像是安抚。
拥抱大概是人与人之间接触最为充分的动作了,手臂,胸膛,甚至腿胯都与另一个人紧紧相连,一丝空隙都不存在,仿佛什么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但凡是接触的每一处肌肤都在灼烧,林如灼觉得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燃烧,自己下一秒就会化作灰烬。
很疼,但此时此刻,想要拥抱温执的想法胜过了一切。
压过了疼痛,压过了那些思前想后,压过了那些故作矜持。
“温执,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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