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齐思涵进门的时候，施未希就坐在窗边，穿着病号服，看着楼下萧瑟的树木发呆，明明还没到秋天，外面怎么会这样一副凄凉的景象呢？
　　“过来吃饭。”
　　施未希关上窗户操控着轮椅回到床边，哑着嗓子道：“专家那边会诊的结果怎么样？”
　　她发现了，施未希好像离了药如卿就不会开口说话了，而且施未希现在看起来怎么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按理来说应该和药如卿和和美美的你侬我侬才对啊，事情的走向和发展她有点搞不懂了。
　　她觉得施未希就应该被好好的骂一顿才会醒，干嘛天天这么丧，反正大家都还好好的活着，该吃吃该喝喝，该表白表白，干嘛自己在这瞎操心，又没人会知道。
　　齐思涵把饭菜放下后往旁边的沙发上惬意的一躺，“不是，是不是等你死的那天你都要坚持把银行卡密码告诉药如卿才能安心的走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知道操心操心自己，疼成那样，自己还非要在家硬生生的熬三天。
　　要不是药如卿让她去检查，再晚两天，也不知道是腿先废还是手先废，不过她现在看起来这个人可能是先废了。
　　“银行卡密码她知道。”
　　齐思涵一时间都不知道施未希是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在炫耀。
　　“不是，你们这是什么关系连银行卡密码都说出去了，她要是真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要帮她数钱啊。”
　　施未希只是淡淡的回道：“普通朋友。”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从陌生人到朋友，一步步的慢慢靠近，越是亲近就越是不满足，不认识的时候有段时间想着成为朋友就好，成为朋友以后想着如何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成为女朋友。
　　朋友是她近期最烦恼的关系，但又是现在她眼里最好的关系，不远不近，能让药如卿被隔在安全的彼岸。
　　“骗鬼呢你，那你把你的银行卡密码说来听听。”
　　“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时候。”
　　“肺心病的资料我都发给你了，你也知道，这个病目前是没有办法治愈的，不过好在她发现的比较早，介入治疗的也比较早，加上她平时也很注意，所以近几年几乎就没有发过病，而且这个病就算是重症配合治疗的话死亡率其实也不高。”
　　“国外也不行吗？”
　　“国外的手术只能缓解一些并发症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发病的可能，这些手术国内也能做，但是肺心病想治愈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并不想打消施未希的积极性，但是作为医生和好朋友她也只能如实相告。
　　其实，齐思涵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还是抱有最后一点期待，她希望药如卿能拥有一个可以随心所欲体验生活的健康的身体。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是她能够送给药如卿的最后一份礼物，就当是两人相遇一场的最后留念。
　　齐思涵看着她依旧是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知道这是个没办法像她一样活在当下的人，只好先岔开话题，“专门找宋姨给你开的小灶，快吃吧。”
　　眼前的菜色泽清爽鲜亮，不过却丝毫勾不起施未希的食欲，也只是接过齐思涵递过来的筷子并未有所动作，“她呢？”
　　“你真是，要是真的关心就自己去看看啊，我天天跟个鹊桥一样在你们俩中间传话，刚刚本来要去送饭的，护士说会诊结束她就出去了。”
　　“那你给她发个消息，让她记得回来吃饭。”
　　“她是个有手有脚有钱的成年人，不是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能饿着自己不成，再说了你右手不是好好的嘛，要发自己发。”
　　齐思涵走后，施未希把饭盒盖好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她闻到这些东西就恶心想吐，更别说是吃了，她这几天都是喝水喝牛奶过来的，每次也只能喝一小口，喝多了也会吐。
　　她的身体好像只能接受维持的她基本生命值的东西，多摄入一点，身体就会排斥，就这样吊着她，不死不活。
　　这三天，她不是躺在床上发呆折磨伤口，自我厌弃，就是在卫生间里要死不活的抱着马桶止不住的吐，甚至到后来整个食道都是火辣辣的灼烧般的疼，喝进去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
　　又是这种熟悉的反应，那种折磨了她两年多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走出来了，但是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她一直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再或者说，这些年只不过是遗忘加上心中那一份执念撑着她走到了现在。
　　她躺在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紧到有一种窒息感才作罢，只露一双空洞的眼睛在外面，双眼无神的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又入了神，从小到大的事情像是走马灯一样缓慢的在她眼前播放。
　　只是那段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此时都显得格外漫长，陌生的记忆像是不知从何处扔出的飞石，一下又一下想要砸的她遍体鳞伤。
　　想到那段同样住在医院的荒唐日子，她挣扎着狼狈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看着已经打的通红的手，她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的痛。
　　现在，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这次，她又要怎么办。
　　确实，齐思涵说的没错，药如卿是不会饿着自己的，不过她现在正在以施未希的身份跟施未希初中的班主任吃饭。
　　药如卿挂掉查房医生的电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医院的电话，刘老师，这么多年不见，您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鬓角已然生出白发的女人和蔼的看着眼前秀丽温婉的女子，不由得感叹道：“你倒是变了挺多的，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现在身体好点了吗？那就是说施未希初中的时候身体并不好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也都不太了解，只能顺着老师的话先说下去，“高中以后就好多了，最近只是住院做几项检查。”
　　女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原来那个小女孩长大之后酒窝却消失了，“那就好，前几天当时只给你带过一节课的张老师还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你，想问问看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药如卿当然不知道张老师是谁，齐思涵发给她的毕业照上根本就没有姓张的老师，“当时的号被盗了，跟大家的联系都断了，不过张老师是？”
　　“就是当时学校的课外老师，你们有时候参加的科技创新比赛大多数都是她指导的，还拿了不少的奖。”
　　有个想法突然在她脑子里闪现，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要拿起手机的欲望继续聊了下去，“哦，是这个张老师啊，那您方便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吗？有时间了我也去拜访拜访她，当时也帮了我挺多的。”
　　走之前，药如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让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里慢慢成型。
　　药如卿第二次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了施未希的名字，上次因为施未希的打断，并没有看到什么内容。
　　这次，她精确到施未希的初中，意料之中的没有搜出来任何内容，甚至连任何关联信息也没有。
　　即使是找到了参与比赛获奖的报道，但是三个人的比赛却只有两个参赛成员的信息，另一个人的信息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一样。
　　到这里，她已经意识到很不对劲了。
　　然后她把关联学校换成了青云国际高中，结果就很不一样了，信息很多，多到让她眼花缭乱，但是全部集中在高二以后，也就是说齐思涵所说的施未希性格沉闷的那段时间的所有信息都是空白的。
　　所有相关的内容她都不肯放过，一条一条往下读，找到了关于施未希保送天华大学的校报推文，突然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比赛，第十九届全国中学生三维绘图大赛特等奖。
　　她记的很清楚，这个比赛的决赛每一年都是在秦城理工举行的，她还当过一届志愿者，她赶紧去都已经生灰的群里找相关的参赛文件，试图找到关于施未希去过的蛛丝马迹。
　　其实从她看到群名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结果了。
　　施未希，教三1506，三排四列。
　　比赛时间是2012年12月15日，施未希的所有密码都是121215，她说过这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日子，甚至连她的幸运数字都是12和15。
　　突然跟施未希的相处日常和十多年前的模糊记忆交叠，跟施未希合照的售卖机、偏要去的教室的那个座位、如果有一见钟情的人该是多么难得、偏爱的那一款瓶装牛奶，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她，她好像错过施未希很久了。
　　“小姑娘，你没事吧。”
　　不知不觉中，药如卿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她伸手去擦，却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没事，只是眼睛有点累。”
　　模糊的视线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个侧站在售卖机旁边用手接着细碎雪花衣着单薄的忧郁清瘦的女孩。
　　穿着一件雾霾蓝的卫衣，外面套着一件纯白色的外套，卫衣的帽子松松垮垮的戴在头上，挺翘的睫毛挂着被热气蒸腾的水珠。
　　周末的缘故，早上少了许多赶早八的人，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只有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安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即使衣服上已经被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水迹也不甚在意。
　　那天的雪好像很小也很碎，她学着女孩的样子去接着根本接不到的雪花，她想或许这就是女孩低落情绪的来源吧。
　　记忆好像越来越清晰，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旁边的售卖机上多买了一瓶热牛奶打扰了女孩一个人的静谧。
　　女孩用冻的通红的手接过牛奶时眼里仍满是不解，却也只是在愣怔过后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十块的纸币递了回去。
　　“请你喝的，别感冒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离开了，她以为的萍水相逢在十分钟之后被打破。
　　在教室里，她再一次看见了拿着牛奶瓶暖手的清秀女孩，她好像还笑着冲女孩点了点头，但是女孩好似没有看见一般径直去了自己的座位上。
　　即使是很早完成了比赛，不检查也不交卷，就呆呆的端坐在那里扣着牛奶瓶上的标签打法无聊的时间。
　　记忆中的女孩和施未希的模样逐渐重叠，只是那个酒窝却怎么也对不上，也是，毕竟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施未希从来都没有笑过。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再次看见施未希的模糊却略带熟悉的脸并不全来自于前一天在酒店的记忆。
　　等她回去的时候路过隔壁病房才发现旁边也住进来了人，来探望的人不少听起来好像很热闹，不过心事重重的她，根本没精力在意这些。
　　她当时问的是张老师是在她初二那一年退休的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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