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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旗犹卷旧城关
东吾藤一在火车站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抬手看看手表。
在火车站的日本士兵站在门口弯着腰,一动都不敢动。
“人呢?啊?什么时候了?!”
“阁下……不妨再等等……就快了……”
日本士兵哆嗦着回答。
“东吾将军,东吾将军!”
一个警察厅的警员先跑过来,门口的日本士兵看到了如获大赦,直起腰,让出了位置。
“江科长已经带人来接您了,请您带好东西,即刻前往。”
东吾藤一脸上的愤怒终于缓了缓,提上两个皮箱,跟着那个警员走出了房间。
火车站里的人并不少,许许多多的日本官员挤着,吵吵嚷嚷,见到东吾才闭了嘴让开一条路。
江雪钻出车子,站直,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绷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
她抬眼扫过死寂的站台,目光在那瘫痪的列车上停留一瞬,冰冷漠然,随即投向走过来的东吾藤一。
她扶了扶腰间的枪套,指尖掠过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东吾阁下。”
她微微躬身,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歉意,
“卑职奉奉汪司令命令,接您转道撤离。车辆已备好,沿途也已肃清。”
东吾猛地转过身,充血的眼睛里的暴怒和疑惧几乎要喷薄出来。
他上下打量她,军刀鞘重重一顿地:
“江科长?你们的治安……也该好好上上心了。是不是你们中国人,统统里通抗联?!”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江雪脸上,她垂着眼帘,姿态放得更低:
“阁下息怒,这是工人破坏,警察厅已经尽力抓捕。眼下情况危急,苏军先头部队距城已近,请您以大局为重,即刻移步。”
东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怒哼,猛地一挥手:
“走,赶紧走!”
车内死寂。
江雪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能看到东吾阴沉的脸,随着车窗外景物的移动忽明忽暗。
“东吾阁下,您的家属亲友是否也要一同接上?我刚刚在铁路站并没有看到他们的人。”
“接什么?”
东吾不屑的摆摆手,
“用不着,赶紧走,省得他们再找过来,已经耽搁了,不可能为了他们的耽误大局。”
“是,将军果然以大局为重。”
江雪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指尖用力,几乎发白。
汽车停的突然。
巨大的惯性能坐在后排的东吾身体往前一冲,头狠狠的撞在了前排的座椅上。
“怎么回事!”
他怒斥着,揉着自己的额头。
“将军,科长……车……似乎出了点问题……”
司机小心翼翼的转过头来,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在哆嗦。
“车有问题?!这就是你们警察厅的工作质量和工作态度?”
东吾藤一拔起枪便对准了司机的脑袋。
“东吾将军息怒。”
江雪赶忙伸手去拦,
“我们也无法预料以外的发生,而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她率先拉开了车门下车,回头招呼后面的警员:
“后面的人下车,来前面看看车怎么回事,修车吧。”
她又转向摩托车上的日本士兵,
“你们也去看看吧,时间紧迫,都……”
话音未落,东吾已下了车,打断了她:
“江科长,我带来的人,都是为了保护安危的,不用参与你们警察厅的事情吧。”
江雪动作一顿,随即赔笑道:“将军,现在咱们是一路人,又何分你我。”
东吾一笑:“江科长,你看看这周围荒山野岭的,虽然不会遇到苏军,但是抗联那些人就喜欢在这种地方蹲……你说万一冒出点什么来……”
一阵疾风刮过,周围的树沙沙作响,连带着投下来的阴影都在地上剧烈的摇晃,明明暗暗。
“只是为了能够近一些,所以才抄的这条小路。”
江雪弯了腰。
“东吾将军,您看若不是这小路狭窄,我们完全可以乘坐后面这一辆车走,只是这车一坏将路都给堵住了……”
她停顿片刻,灵光一现,
“将军,不如这样,我们就让所有的人先把这辆车移开,推到沟里去,就可以乘坐后面的车走了。”
江雪偷偷打量了几眼东吾藤一的脸色,
“毕竟时间不等人,警察厅的车和您的安危相比来说,还是后者更重要。”
东吾的眼珠子转了转,瞪着江雪:
“你最好抓紧时间。”
“是。”
她转身,
“所有人,来推这辆车,尽可能快,将道路让出来。”
一遍说完,又用日语说了一遍。
“东吾将军,日头底下晒,您要不先到后面车上坐着,我来指挥他们就行了?”
东吾藤一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吐了口唾沫,拎起皮箱,向后面一辆车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转过身来,直直的盯着江雪:
“江科长不一起吗?”
“属下自然要盯着他们。”
东吾轻声笑了笑,将皮箱放下,站在树阴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也不怕这一会儿,我奉陪。”
江雪一愣,随后微笑着弯下腰:
“将军真是体恤士兵。”
东吾没有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弯起唇角。
日语的吼声,嗬嗬的喘息,皮靴狠狠蹬踏松软泥土的打滑声和引擎绝望的空转轰鸣……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倒显得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更让人烦躁了。
江雪环抱双臂,抬起脸,看着天空。
阳光刺眼,透过叶间的缝隙照下来,晃得人头晕目眩。
东吾藤一站在树荫底下,然而后背已经湿透了,他脱下了外套拿在手上,嘴里用日语低声咒骂着。
该死的破路,该死的炎热,无能的司机、办事不力的家伙……
他的目光一次次扫过那些拼命推车的下属,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激,只有嫌恶和不耐,然后又猛地投向来时的土路延伸向的远方,仿佛苏军的坦克下一秒就会从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出现。
江雪也在看推车的场面。
所有的喧嚣,嘶喊,引擎的哀鸣,在她耳中都仿佛模糊而遥远。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眼眶是疼的,眼前的世界模糊了,随后又一点一点清晰。她微微偏过头,眼角的目光落在身后东吾藤一的身上。
她的右手,垂在腿侧,指尖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反复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过口袋里那硬硬的东西。
那部手枪。
那部弹道精准,近日来她天天拿着练习的手枪。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她它的存在,它的用途。
“快了!快了!再加把劲!”
负责指挥推车的警察厅警员嘶哑地鼓着劲,声音却有略微的颤抖。
东吾似乎被这喊声激得更加烦躁,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推车现场,而是转过了身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江雪揉了揉眉心,慢慢的也转了过去。
就是现在。
这个念头像一道电流,激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江雪闭了闭眼,手指顺着裤缝慢慢往上,摸到了口袋里。
她的呼吸变得极轻极缓,目光游离着,最后死死定在东吾的背后。
指尖最先触碰到枪套冰冷的金属扣,轻轻一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响。
这响声在她耳中轰鸣得如同炮炸,但在周遭的嘈杂中,甚至比不上刚刚掠过肩头的风声。
她的手掌终于完全贴合了那粗糙而熟悉的握把,而掌心的汗水让手枪的枪柄有些湿滑,握在手里黏黏腻腻的。
“江科长,马上就好了,还有一点,很快流出来的空隙就足以让一辆车通过。”
一个警员过来报告。
江雪浑身一颤,脸上不动声色,手艺就插在兜里,回过头看了两眼,声音平静:
“知道了,抓紧时间,不要耽搁了东吾将军的转移。”
她回着头,看着那警员又走到车旁,加入了推车的队伍里,过了几秒才又转回来。
是时候了。
拔枪。
动作流畅而迅疾,几乎无声。
手枪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上,一种令人安心又战栗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手枪被她紧紧握在手上,垂着朝向地面。
江雪的眼中一片空白,她的世界只剩下三个点:她的眼睛,手中的枪,东吾的后心。
身后推车的号子声猛地拔高了一个调,似乎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即将腾挪出空间。
前面东吾的肩膀动了一下,仿佛就要转过身了。
不能再等了。
江雪的瞳孔骤然缩紧。
抬臂,举枪,伸直。
扳机护圈冰凉的弧线抵着食指,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浑身都冷的要发抖。
这冷从指尖一点一点遍布全身,就好像她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是一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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