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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卵
龙师结成的法阵在古海中央几度变幻,以浊渊为中心升起高约千丈的水幕,隔绝了外部海域防止污染扩散。
没人看清景元如何挥刀,只见他周身雷云拧转,神威化作气旋,从中降下一道足以劈天裂地的金光,顷刻便将那巨树削去近半。
无数燃烧着的碎枝陨星般砸落下来,龙师江阳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接下了吞没令梧长老的那一根。
妖树剧烈颤抖,仿佛真有痛感,残余部分枯萎陷落,缩回海平面以下。
维持定海大阵的持明术士感到邪力明显减弱,以为这一击已经斩断了巨树的根茎命脉,皆为之振奋。
江阳抱着气息奄奄的大长老,眼泪夺眶而出,惊惧痛心又绝望。
“长老!您不能有事,一定要撑住啊长老!!!”
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难道要让我给你擦屁股吗……当然这后半句真话江阳也没敢吐露。
即使已脱离邪物控制,包裹老者身体的枝条仍无法解除,自脖颈往下,密集的根须已深深植入血肉,若将他强行剥离出来,恐怕仅剩一具白骨……
“下面有……卵生……人形孽物。要千万小心,不可松懈……”令梧忍着剧痛,睁开双眼,鲜血从满是裂纹的唇边溢出,使声音含糊不清,“快,带我去……见景元……”
“什么?”江阳附耳过去,听清楚后大吃一惊,二话不说背起他便跑。
深渊血浪翻滚,底下似在酝酿着更大的灾祸。将军高悬空中,眉头紧蹙,背后神君轮廓若隐若现,坐镇天外岿然不动。
若无水幕遮挡,从岸边遥望,就能看见那轮已然黯淡的月影缓缓高升,好似扑入了神君怀中……
“将军!”狂风中传来江阳带着哭腔的声音,“令梧长老有要事相告!”
龙师攀上水幕,放下背上的老者,一路累到连连作呕。
在他的支撑下,令梧勉强站立起来,满含歉意地向景元鞠躬,样子实在过于古怪,引得下面众多族人纷纷惊诧瞩目。
“大长老,你……不必如此。”景元知道此人乃自食其果,但见他伤势过重,亦心有不忍,“情况危急,有什么话,前辈就直说吧。”
“惭愧……”令梧羞于直视将军,保持着弯腰垂头的姿势,好似一朵枯萎的喇叭花。
“老朽自知罪孽深重,无可饶恕,不敢再欺瞒将军,愿将真相和盘托出,只求将军助我族渡过此劫!”
“好……”景元长叹,“我还以为前辈固执己见,永远不会松口。难得您终于摒除猜忌,愿意交谈。但……我还能再相信您吗?”
“仙舟古语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命不久矣,若再添业障,我心难安。”
令梧沉痛地闭上双目,止住喘息,尽力让嗓音足够清晰。
生死边缘,前尘旧忆冲破了轮回桎梏,如江河决堤,滚滚而来。
“一切祸源,都要追溯到数千年前,雨别龙尊镇压建木那时……”
-
幽狱之底,雾气散尽。
三人猝不及防被赶出幻境,皆头晕目眩,十分难受。
监控画面出现异常,内部景象扭曲模糊。冷疏立即检查囚室情况,却发现结界并未破坏,所有设备都完好如初。
再转回目光细看了看,她霍然明白,原来丹恒用流水将内部空间包裹了起来。
他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沧淼皱起眉头,直觉不妙。眼前此景有点眼熟,可他脑袋还晕晕乎乎,想不起来。
辑风感觉自己像做了个梦,清醒后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偃偶。
“太好了,全部接收成功!”他试着把其中一具调为自主模式,就见那小型人偶轻颤了颤,紧接着眼中亮起微光。
“怎么回事?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低头看着自己,惊恐道。
偃偶能正常说话,表明患者意识完整无损。辑风大喜过望,叫得比它还大声:“成功了!”
但一旁的冷疏还顾不上高兴。
卷面上那红色字迹仍映在眼底,不是幻觉,丹恒的确说了慌。从“利用”二字开始,他刻意隐瞒了真实想法。
所以当时,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否因幻境影响,惩罚机制没有明显启动的迹象,判官眉头紧蹙,以为卷轴出了问题。
没能继续下去,真是可惜……
她盯着监控,想要打开牢门弄清楚里面的情况,却又怕中计。万一丹恒乘机逃离可就遭了。
不过,这孩子应该做不到,也不会这样做吧……
正犹豫时,画面总算清晰起来。只见水幕内移,围成球状,将丹恒护在中心。
少年并未像先前那样被悬吊于空中,而是已落回地面,闭目静坐,仿佛从未被外界打扰过。
“他这是……又睡着了吧。顶着禁制动用力量,闯入蜃境救人,现在想必身心俱疲啊。”沧淼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却能感受到丹恒气息十分微弱,手中仍捏了把汗。
他偷瞟一眼判官,有些担忧她会再次强制唤醒丹恒。“呃……作为龙尊转世,凝珠前后精神波动极大。大人可否暂缓其他疑问,先让他好好休息?”
“……”
沧淼继续道:“这孩子认错态度诚恳,今夜也算立了功,依您之见,功过是否能够相抵呢?”
冷疏垂下眼帘,还是没有回应。
沉默间,辑风在那边已经检查完所有偃偶并安抚结束,让它们全部进入休眠模式。
嘈杂戛然而止,囚室外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禁地恒常的滴水声自监控中传出,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对丹恒的处置,我说了不算,当交由上头定夺。”判官终于开口,“此间事毕。案情我已知晓,眼下安置病患为重,有关丹恒的问题,便先放一放吧。”
“沧淼先生。”她道,“狱底安全隐患已解除,就麻烦您留在此处多检修几遍,顺便为之后可能下来察看的人员解释清楚。”
“好。”
“既然有人托你照看丹恒,那就辛苦先生守着这孩子了。”
“应该的。”沧淼点点头。
冷疏收起录罪之卷,让辑风带病人回特殊禁闭处。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挂在腰间的卷轴闪过一道赤光。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辑风见判官迟迟不启步,小声问。
“……没什么,走吧。”冷疏这样说着,唇角却略微扬起,似乎彻底放心了。
-
将众人赶出去后,丹恒决心已定。
他需要最大限度地取用自身力量,并且,不能再被逼回现实。
于是,少年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在重渊珠上划出一道裂痕。
此举堪比锥心刺骨,痛到近乎窒息。尽管只是意识世界中凝聚的幻影,重渊珠受损也会对龙心造成极大创伤。
下一秒,果不出所料,压制传承的禁制失去反应,而不朽灵脉则代偿性活跃,精神力高攀至前所未有的顶峰。
同时,身体自发开启防御机制,隔绝外部。这便是持明轮回前夕的首个过程:凝水结卵,构筑长梦。
以前用冥想方式进入蜃境类似于沉眠,而现在则是魂体分离的深度昏迷,除龙师以外,无人能再将他唤醒。
就让我好好睡吧,在自己的梦里,去接过本该由我承担的一切……
元元在察觉丹恒心念的那一刻便扑了过去,却没能阻止主人。
乖顺慵懒的狸奴从来没有这般生气,想咬丹恒又心软下不去嘴,只能愤愤地把头塞入他臂弯里。
“对不起……”
丹恒轻轻抚摸着元元,仿佛能听到白猫心痛的回应。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如果景元知晓,他大抵也会如此失望地说吧……
可我不后悔。
我必须这么做。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丹恒柔声对元元道,“我送你回家吧。”
白猫猛地拔出脑袋,眼角还挂着泪珠。它仿佛在问:“那你呢?”
“我……我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等一切结束,我会回来的。”
元元急得呜嗷乱叫,只恨自己没法说话。好在丹恒能理解它的意思。
“是景元让你无论如何都要陪着我?”
“喵!”
“哦……这样啊。”丹恒温和一笑,“可是我等下就要去找他,将军会保护我,所以……不用再麻烦你了。”
“呜……”
元元满脸都是被抛弃的委屈,令丹恒哭笑不得。
纵然不舍,为了它的安全,丹恒只能让它远离自己。
以现在之强大,无需灵隙通道输送,瞬息之间,天地改换,镜湖雅园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丹恒把元元送入卧房,锁住门窗,如此还怕不保险,又引来湖水加上几层护罩。
元元是他为自己设下的锚。倘若控制不住爆发龙狂,他会循着这一分身所在,慢慢找回自我,找回对景元的记忆和念想……
好,现在该去与那可恶的东西算账了。
他正准备离开,却隐约听到远处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声音好像来自蜃珠工坊……
难道是兰玉先生?
不对。
丹恒先用神识探查一番,排除了监控室和其他两处洞天。那人像是正困在某个极为狭小的缝隙里,确切位置不易找寻。
既然病患已救治完毕,曾被邪物控制过的蜃珠注定要销毁,他便不再顾虑什么,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扩大幻境范围,将工坊笼罩在内,打通所有隔绝,引导求救者自行逃出来。
空中光球体型瞬间膨胀数倍,突然增大的拉力使机械臂连带着整座建筑拔地而起。
监控室内,兰玉用术法保护着玄光的身体,因震感而翻倒在地,还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
绝望之际,一股浩瀚如汪洋的神息竟从天而降。
那是统御古海,号令持明的龙尊之力。
蜃珠之下凝结出一片浓厚的阴云。工坊内外皆下起了小雨。
丹恒打开曾与景元共同撑过的那把伞,仅用一步,就踏出了镜湖洞天。
“救命……”
只见雨中有道红衣身影哼哧哼哧地小跑而来,锃亮的脑门十分醒目。
“玄光先生?”丹恒不禁一怔。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玄光立即抬头,这才看见前方少年。
“我的天呐!”他两腿一软,差点摔个狗啃泥,“饮月君?您居然又显灵啦!”
丹恒:“……”
原以为玄光先生作为邪物宿主,意识会被完全吞没,只有解决了连垠才能救他,没想到,他看起来不仅正常,还很有活力。
“所以这里是蜃境对吧?那您……有没有办法能送我回去?”匠人焦急地搓着手,有些惭愧。
制造蜃珠之前,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会被困在里面。
丹恒点头,心道顺手的事,正好提前了却一桩心愿。
然而,他刚走近几步,便闻到那股属于连垠的温热气息,顿时脸色微变。
“龙、龙尊大人?”玄光见饮月君静静审视着自己,问,“有哪里不对吗?”
眼前此人是玄光无疑,但他被建木龙灵寄宿已久,即便精神尚健全,也沾染了太多邪气。罪魁祸首尚未清除,就这样送他回去,难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样吧,你先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啊?哦……好的。”玄光憨厚地笑笑。
“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我——我喜欢景元……”
嗯???
丹恒说完自己都懵了。
不是……我在说什么啊?
玄光也愣了片刻,但他毫不意外,并用他聪明的大脑理顺了逻辑。
“我明白、明白!大人喜欢景元将军,而我是将军的朋友,所以您绝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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