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躺在窄床上，用手臂遮着眼睛，半寐半醒间，传来了几声汽笛，她皱了下眉，缓缓移开手睁开眼。

　　双人间的两张床隔着书桌摆放，宁渊没有在睡，而是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景象。

　　“怎么醒了？”宁渊轻声问。

　　“本来就睡不着。”殷怜寿翻身坐起，“天还黑着呢？”

　　“快三点钟了，正是天黑的时候。”宁渊指向窗外，“除了那些灯，什么也看不清。”

　　殷怜寿随着她指尖向外望，又一个码头，朴素简约，但从那些照明设备来看，是运转中的普通码头，并非荒芜之地。

　　“这是哪？”她问道。
　　诚如宁渊所言，外面黑沉至极，天空和陆地的分界线都看不清，一切都融为了一团墨色。
　　只灯光照亮的一小块地方，从江轮中下去的几个人排着队钻进几台相同规格的车辆里。

　　“巢城议会来接人了吗？”殷怜寿又问。

　　“嗯。”宁渊低声回答，“这里的具体坐标不知道，但我们应该是往西南方向行船，已经十分深入内陆了。”
　　“这些船员离开后……”她的指尖敲在桌子上，因焦躁发出混乱嘈杂的声响，“留下来的人与巢城之间，就再也没有牵连了吧。”

　　殷怜寿半倚在船边，看着离去的红色尾灯，感到的更多是失眠带来的困倦。
　　她肩膀上的固定已经拆掉了，伤处的骨骼肌肉眼下灵活有力一如寻常——如果说前世的回忆还有痛苦帮她记住，那么，这个新世界里的一切离别就都好似枯叶离枝，无可奈何，轻如鸿羽。

　　“就像小时候看的侠客故事，”她伏在桌案上，轻声安慰道，“隐姓埋名，拯救世界。”

　　宁渊闻言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而笑意稍纵即逝，“考古学会给我们的压力不会轻松，图陌的允诺只能保障一些基础的东西。”
　　“比起这种豪侠故事，我们的剧情可能更接近‘表现良好，争取减刑’吧。”

　　“哼……”殷怜寿也笑，“如果在我们的生命结束前，污染能够消失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告老还乡’呢。”

　　短暂的夜间临时停靠结束了，江轮再度鸣起笛声，缓缓离岸。
　　宁渊望着码头上的灯光渐渐缩小暗去，借着夜色遮掩住眼底流光。
　　她没有讲话，房间里二人的呼吸彼此交错，绵长得像是叹息。

　　污染能不能消失尚未可知，故乡已然消逝。

　　天亮时她们正靠在一起发呆，晨间的雾气绕在窗前，凉意缓慢入侵，宁渊很不客气地侧过身，把双脚塞到殷怜寿大腿下面取暖。

　　“现在能认出是哪里了吗？”殷怜寿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任由宁渊胡闹。
　　窗外烟霭朦胧的景色随着航船不断流走，她看久了，觉得哪里都大同小异。

　　“山里。”宁渊言简意赅。

　　奇峰险崖耸立在江岸，云彩都只被它们扯在半腰处，被朝阳映照成金黄。
　　“山里”二字实在准确，殷怜寿无言以对，闭上眼向旁边一栽：“我要睡觉。”

　　宁渊拽着两人身上的保暖毯子把她扯回来，“别动，漏风。”
　　“你不好奇考古学会在大陆上的具体坐标吗？”

　　“我们可以找图陌借个地图……”

　　“有些事要用双眼确认过才稳妥。”宁渊重新把毯子裹紧，“作为内陆地区，这个方向上的巢城密度格外低。”

　　“或许是在山上造围墙比较费劲……”

　　“有可能。”宁渊点点头，“但这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望向远处峰上正猎猎吹动的事物，等着殷怜寿追问，一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伸出手，想要捏住殷怜寿的鼻子把她叫醒，晨光里疲倦的睡颜却莫名缓解了令她坐立难安的烦躁。
　　她于是撑着手臂定在原处，静静看了一会儿，把对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一根根拂开，而后才紧挨着殷怜寿躺倒。

　　宁渊想起曾在友人家中看过的两只猫，午后阳光下团在一处午睡，绒绒的尾巴钟摆一样摇。
　　她想着那两条尾巴，昏昏沉沉，竟也坠入了睡眠。

　　敲门声响起时，殷怜寿首先醒过来。
　　她睡得不大舒服，嗓子有点哑，没有应声，直接走下去开门。

　　门内外都沉默的几秒钟大概格外漫长，她一拉开门，考古学会的那位严肃中年人正紧绷着神色助跑。
　　他看见她之后踉跄了一下，面不改色地整整衣襟站直。

　　“门没坏。”殷怜寿一开口，果然沙哑得像是在嗓子里放过炮仗，“我们也还在，没跑，也没死。”

　　对方对她的蹩脚幽默不太捧场，严肃道：“准备上岸。”

　　殷怜寿莫名地感到了一丝紧张，抹了下脸，点点头，“稍等。”

　　关门回头，宁渊正盘腿坐在床板上看她，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她低头看看自己，果然，也像是咸菜干。

　　“走吧。”

　　她们乘电梯下到汽车舱，中途遇见洪胜和罗羽帆，后者的态度依然冷淡，洪胜情绪低沉，却称得上友善地点了点头。

　　图陌正在等候。那位中年人没再和她们挤在后排，而是透过中央后视镜盯着她们。

　　真是让人倍感压力的视线。殷怜寿嘀咕。

　　乘车下船，她们没有观察码头的闲暇，便已沿着道路飞驰而去。
　　殷怜寿只看到侧畔山上一截阶梯与山巅庙宇，以及江岸边平坦却处处腐朽的栈道。
　　——这里以前似乎是个景区。今时今日已经没有游人在此观光，藤蔓杂草漫山遍野生长，只有她们经过的这一条路规整洁净，显得十分突兀。

　　其后很长一段时间，车辆都只是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下行驶。
　　车速很慢，殷怜寿正觉得奇怪，一个巨大的身影就突然从眼前的道路中央穿越过去了。

　　图陌看着她惊异的神色，微笑道，“巢城模式后，野外的人类活动大幅度减少，甚至有一些曾经以为灭绝的物种都再现了身影，发展出大规模的种群。在森林里，必须要小心行动。”
　　仿佛配合她的话似的，车辆突然颠簸了一下，殷怜寿还在疑心是否轧到了什么小动物，就听司机嘟囔道：“这些家伙怎么总是在道路上拉屎，维护清理都超级麻烦的啊。”

　　……真是原生态。

　　在这一片森林中兜转许久，中途绕过了一处塌方的山体，又众人合力挪开了一副倒在路中间的动物遗骸，它的尸体内部还有些温度，众人担心捕猎方去而复返，在清理道路时紧张地警戒了一会儿。

　　但万幸，最后也没有真的遇到什么风险。

　　驶出林区时殷怜寿松了一口气，这游猎之旅最后的险情是落在她们挡风玻璃上的一条颜色鲜艳的长蛇，怎么看都是有毒的样子，司机十分可靠地把它甩掉了，只是车中几人的脸色也被甩得五颜六色。

　　道路两侧的风景变得寻常，尽管仍然显露出遮盖不住的破败。
　　前排副驾驶的中年人突然从腰际拔出武器检查，又将之塞回原处。

　　图陌发现宁渊疑惑的目光，解释道：“前方进入城市遗址。”

　　她说的是城市，而非巢城。
　　宁渊点头，沉吟片刻，“你们有办法应对食尸鬼，是吗？”

　　“是的。”图陌回答，并没有详细解释，只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时常在这里出入，食尸鬼其实很少见。”

　　殷怜寿想起很久之前的确听说过，曾经的建筑废址中会有食尸鬼筑巢。
　　——那时候，车辆中还坐着陈家怡。

　　一道念头突然划过脑海，她立刻想要询问图陌，看了看前排的人，最终默默闭严了嘴巴。

　　城市。
　　宽敞的六排车道上只有考古学会的的几辆车，萧索风景衬托下她们显得极其渺小。
　　殷怜寿心绪复杂地看着城市外围的荒废的田野与零星的几家食品加工厂，掠过心头的模糊熟悉感反而加剧了陌生。

　　前世她曾居住过的那个城市是什么样子？她费力地回忆，可想起的景象总是掠过飞虫、又被黄沙遮蔽。

　　城市内部的建筑群像被遗忘在童年的积木，时间为它们蒙上尘垢。
　　殷怜寿看见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积起的泥土，几扇破损的窗后桌椅四散，有鸟类啄开了坐垫筑巢。
　　而稍矮的楼宇被藤蔓缠住，不堪重负般向着地面倾倒，其中一部分的水泥外壳已经剥落，钢筋像一柄剑直指天空。

　　车辆在特意修葺过的道路上平稳行驶着，而只要稍微侧一下脸，就能看到不远处另一条久经日照已经融化变形的沥青道路。这种错位让人心中升起奇异的穿越感，城市的生死就在这转眼之间。

　　前面的车辆突然减速，在路中停了片刻，又缓缓开动起来，图陌的通讯响起，对方通知到，“狙杀食尸鬼一只。”

　　“后面的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图陌关闭通讯后对殷怜寿和宁渊说道，“食尸鬼和污染者不同，保留了一定的智力，感到危险时会逃跑藏匿。”

　　如她所说。

　　最终车辆停下时，殷怜寿懵了一下，才意识到总算抵达了终点。

　　她举目四望，只看到眼前萧森的山林风景区，隔着围栏吹拂出已经有些泛黄的落叶。
　　城市建筑再度被抛在身后。

　　“此地多山。”图陌解释道，“从某种意义而言，还蛮安全的。”

　　地上滑开宽阔的挡板，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逐渐打开。汽车再度启动，平缓地驶入其中。

　　殷怜寿在进入通道前望向远处高耸的山峰，明白过来——
　　这是一处在山体遮蔽下的巨大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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