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的后宫青云路

　　“陈将军他……的确是你的父亲。”

　　云婉和云珠并排坐在云珠小小的床上，握着她的手和她低声说着体己话。

　　她是昨日被陈知为从苏府里给接出来的。

　　死遁的计划，陛下早就派人通知过她，但是为着今日的大局，他们共同商议将实行计划的日子推到如今。

　　这计划自然是有风险的，比如先前云珠收到假沾了血的帕子就是变故之一，但好在一切顺利，现下苏府的云姨娘已经‘香消玉殒’，只余如今在宫中与云珠相见的云婉。

　　只是云婉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来接她的人会是陈知为。

　　当年与她一别之后再也不知所踪的负心人。

　　“当年阿娘还在教坊司时，曾与陈将军两情相悦，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日子。只可惜后来他去了西边，临走前虽说会回来接我离开，但终因阿娘命途多舛，先被苏永年赎了身去。等陈将军回来后，只听说我大赦后被人赎了身，但因为苏永年不希望旁人知道我的出身，将痕迹抹去，故而他没有找到。”

　　昨日见到陈知为后，云婉与他也曾聊过许多，如今再与云珠说这些时，语气依旧是惯来的温婉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在变化，也各有各的难处。”她看着云珠略带担忧的眼神，笑了笑道，“阿娘知道你心里替我委屈，但如今他身在其位，既然与我道了歉，又未曾婚配，这样好的去处，阿娘觉得去待一待也未尝不可。——若是最后发现当真不行，那时再谈后话便是了。”

　　陈知为对她们母女有着愧疚之意，如今又位高权重，若是云珠可以以他女儿的身份重新来过，即便从前的出身仍旧会让人瞧不起，但也总好过始终是从前的出身。

　　也好过她出去自立门户，不安全且易被人发现不说，还要拖累云珠的未来。

　　如今的云婉心中放在首要考虑的，早就不是什么年少时候的情情爱爱，而是如何让女儿过得更好，如何让未来的日子更加安稳。

　　这么多年吃得苦，她自己不怕也不自哀，只是觉得太过于亏欠女儿。

　　“阿娘，你想好了就行。”

　　到底是亲生的母女俩，云珠听了云婉的一番话，能明白她心里权衡的利弊，也理解她这样做出的选择。

　　毕竟若是她和阿娘换了身份，或许她也会这般选择。

　　若是陈知为如今已有婚配，云珠不会支持她阿娘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既然如今是这样的情况，云珠也希望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日子可以慢慢变得更好。

　　云珠语气认真地道：“若是日后陈将军欺负阿娘，阿娘就来找我，我替阿娘出气。”

　　云婉的决定，也让云珠缓缓坚定了先前其实仍有些摇摆和犹豫的决定。

　　阿娘做这样的决定，是为了给她有一个靠山。

　　而她有了这样的身份，也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应下赵璟的许诺。

　　之后，她也一定会努力成为她阿娘的靠山。

　　母女俩相视许久，蓦然一笑。

　　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

　　*
　　此间事情之外，叛乱平息之后，钱家必然也遭到了处置。

　　谋反大事，自是要被株连九族，只是赵璟念在钱源多年劳苦功高，没有对钱家人赶尽杀绝，老弱妇孺只是发配边疆。

　　如此，三年平衡之局便被打破，苏家成为了如今的朝堂之上最为显眼的存在。

　　先前太后中毒一事，自然也是为了做局的演戏。

　　但有关圣寿宴之毒是否为纯妃所投，因为先前怡兰宫并无人认罪，所以依旧还是有待定论。

　　若是纯妃无罪，那便是如今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妃嫔。

　　其实当时荣妃从纯妃宫里搜出来的毒的来源与用途，赵璟先前便已经打探清楚了。

　　那些毒正是当初纯妃让青杏用来在秋福宫给云珠投毒用的那些。

　　只是当时那些毒药还没有用完，又不好随意处理，青杏想着日后纯妃或许总有用上这些的时候，所以就都先暂且留着了。

　　可惜这事被荣妃打探到了，故而稍加利用，便顺利地在圣寿宴上构陷了纯妃。

　　按说依照这样的真相，纯妃自然是要无罪而释，恢复位份。

　　可如今没人能证明荣妃做过这些，这便同时也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

　　除了事关大局的原因，赵璟自然也还记得先前自己没有从纯妃手里护好云珠的仇，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赵璟便不会让它白白溜走。

　　如果定下了纯妃投毒之罪，那谋害太后的罪名，也足以让她至少贬为庶人。

　　于是赵璟便以这件事，加之先前秋雨刺杀之事，与苏永年私下谈论了一回。

　　他提出用来交换的条件，是要一个人。

　　——苏云晴的生母海氏。

　　*
　　半月后，上京城外秋风飒爽，天朗气清。

　　“姨娘！”

　　苏云晴掀开马车前的帘子，猛地抱住从另一辆马车走过来的母亲，激动得眼眶泛红。

　　海氏快步上前，紧紧地回抱住女儿，也是心酸不已。

　　“姐姐，谢谢你。”苏云晴落了半晌的泪，眼含感激地看向坐在一旁云珠。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云珠眼尾微弯，向她莞尔一笑。

　　苏云晴被她的笑晃到，愣了一愣。

　　此时与她同坐马车中的云珠，换下了先前在宫里时日日穿着的刻板宫女服制，换上了一身杏黄色的云纹锦绣长裙，梳了随云髻，鬓旁以琥珀玉石的发饰点缀，简单却不落俗，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简秀清丽。

　　从前零落尘中之时，再好的容颜也被埋没了。

　　如今到底已是陈大将军府中名正言顺的嫡长小姐，往后从前的辛苦日子都不必再有，也算是长久不易，熬出头了。

　　更不必说，当今圣上还当着天下人的面，毫不避讳地说要迎娶佳人为国之后。

　　“姐姐帮了我许多，往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愿姐姐与陛下能够幸福。”

　　苏云晴真心地祝愿云珠。

　　“如今京城并不安定，婶娘虽从苏家出来了，却没有什么合适的容身之地。左右你也在宫中憋了许久，这段日子就带着婶娘一同出京看看，若是觉得好，便寻个地方留下，若是日后仍放不下京城……”云珠说到此处，顿了顿，看着苏云晴道，“等到一切事情平定下来，京城安稳了，到时我给你写信，你再带着婶娘回来便是。”

　　苏云晴自然听得出云珠的言下之意。

　　要她与母亲一同出京生活，自然是她愿意的事，但是就像云珠说的，京城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她也很怕自己出去之后，总也放不下这些回忆。

　　“总要试试看的。”但是苏云晴并没有特别犹豫，故作轻松地道，“有姐姐特意给我挑的人手护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有些事情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也说不定。”

　　她明白现在孰轻孰重。

　　看样子这段待在冷宫里的日子，的确让苏云晴变了很多。

　　若是从前，她未必敢做出这样背井离乡的决定。

　　“也愿你与婶娘在外边能住得好。”

　　云珠笑了笑，与她告别。

　　而与苏云晴告别之后，她也该回去准备应对紧接着而来的狂风骤雨了。

　　毕竟一国之母那个位置，即便是赵璟亲自下旨，被她这个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跳出来的“陈家嫡女”半路抢去，也不可能是半点风波都掀不起的。

　　但事实上，事情可能与她所想的有些许出入。

　　*
　　陈府。

　　云珠回来时见时间还早，便先去了一趟主院给父母请安。

　　陈知为和云婉刚好都在。

　　“回来了。”一见到她，陈知为下意识便起了身。

　　“父亲，阿娘。”云珠向他们行礼。

　　从前她本也是被苏家当做小姐培养的，有些骨子里学过的东西不会轻易忘掉，再加上宫女做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从宫中出来，很快便很好地找准了身为一个世家贵女该有的行为举止。

　　说到底，云珠还是很能随遇而安，适应各种生存状况的。

　　“你来的刚好，正巧你父亲也有些话要与你说。”

　　云婉笑着，语气温温柔柔的，目光从云珠身上转到了陈知为身上，暗示他说话。

　　女儿与丈夫从前是全然不识的，能够培养感情的时间只有大婚之前的这么短短一段时日，就得靠她这个中间人多多制造机会。

　　陈知为其实是希望妻子来说，但既然得到了暗示，他也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推拒。

　　“今日……宫中来了人。”陈知为犹豫了一下，“先前为父一直不曾问过你的想法，若是你并不想入宫，为父便替你出面将这桩婚事拒了也无妨,毕竟守家卫国是应当应分的，并不一定需要用这种方式来……”

　　用这种方式来什么，陈知为一时没想清楚措辞。

　　但云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父亲不必担忧，此事是女儿一早便与陛下商议好的，是女儿同意了的，请父亲放心。”如果陈知为只是担心她的心情，云珠受用，却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女儿入宫之事，的确是件大事，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咱们家都会遭受些非议。”

　　陈知为闻言，语气中的紧绷放松了些，“只要此事是你愿意的便好，至于什么非议不非议的……”

　　他难得在云珠面前流露出了一丝傲气，“为父在边疆为朝廷和百姓征战多年，数度平定京城叛乱，你从前与这回又两次救驾，这般功劳，放在谁头上都重如千斤，又有为父在身后给你，怎么就配不上一个皇后之位了？来非议你，他们是觉得谁配得上？苏家那个手段不磊落的嫡女吗？”

　　陈知为口中的苏家嫡女，便是如今已经被贬为宝林的纯妃。

　　虽然因为苏永年答应了交换的条件，纯妃没有被直接贬为庶人，但是被褫夺封号，贬为了连先前苏云晴进宫时的位份都不如的宝林，苏家这回，当真是跌了个大大的跟头。

　　陈知为自然明白，云珠口中所说的会被非议的可能，无非是因为从前云珠那藏不住的“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此事本就是他愧于云珠母女，自然不可能因此还叫这些事情打扰到云珠出嫁本该有的心情。

　　“女儿放心，如今京城当中，没人敢把这事搬到台面上来说，只要你想，便不必在意那些非议。”

　　别人心中如何想，没人能管得了，但是至少明面上，他不会让人敢把这事挑出来说。

　　一场腥风血雨刚刚结束，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撞到他这个平乱有功的煞神跟前。

　　“你不必想那么多，外边的事有你父亲替你挡着，你只要自己高高兴兴的，往后等到真的入宫为后，便更不会有人敢在你跟前说三道四。”

　　云婉到底是从前也是大家出来闺秀，有些事情眼界并不窄。

　　皇后终究是与妃嫔不一样的。

　　一个陛下亲选亲封的皇后，功臣之后，承担着母仪天下的责任，除非云珠婚后当真做的很不好，不然那些人疯了才敢非议皇后。

　　父母都这样说，云珠才恍然发觉，这件事情似乎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是她还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又因为过去经历的诸事，才总会下意识往那种方向去想。

　　但其实无论从前如何，她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了。

　　可能事情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可怕。

　　云珠恭恭敬敬地给父母行了个礼，“多谢父亲和阿娘提醒，女儿知道了。”

　　“这就好了。”云婉轻笑了笑，也站起身来扶起云珠，“宫中来的嬷嬷和宫人阿娘已经安排去你院子里暂歇了，这段日子还得有劳他们为之后的典礼做准备，你去见一见人，跟着好好地学，只要咱们自己拿得出手，不给自己丢了面子，谁的非议也不会对我们有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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