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

作者:于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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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液室


      这放映了钟望星一生的长梦,只是许愿三个小时昏沉的睡眠。
      再醒来,入眼便是天花板的输液轨道。

      却并不清晰。
      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他鬓边的发。

      “醒了?”苏怜的声音从他床畔传来。

      许愿茫然侧头,现实和梦境还在他思绪里粘连,分不清今夕何夕:“妈,现在是几月?”
      他嗓音哑得厉害,又久未开口,叫苏怜的那声妈几乎都是闷在喉咙里的。

      “烧糊涂了?”苏怜俯身过来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现在是一月底,年都过完了。”

      一月底……
      许愿松下最后一口气。

      至少这一刻,钟望星还活着。

      他不纠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也不质疑这个梦的真实性。

      他只害怕,这个梦已经发生。
      而自己,又错过了。

      给旁边床位上的病人扎针的护士已退出输液室,被护士遮住的窗外日光也重新撒进许愿眸中。
      他非要坐起身,靠住床头后擦干泪迹,“这是哪家医院?”

      “你想来的那家。”
      许愿胆虚地看了苏怜一眼。

      “你高烧40度,在公交车上一路晕到了终点站,我打电话给你,接的人是司机师傅。余子絮说,你今天本来是要到这看钟望星的。”
      一个不重不轻的纸袋落在许愿身上,苏怜说:“还有这个,人都不清醒了也要买回来的礼物,挺励志的。”

      许愿抱着盲盒袋,冲苏怜无力地笑了笑,避重就轻道:“佛爷打电话是有什么指示?”

      苏怜交叠起双手,懒懒地搭在膝上,足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直直望着自家的病患儿子:“你想想自己和余子絮都干过什么,就知道了。”

      干过什么?
      偷车算不算?

      许愿抠着纸袋边角,蔫巴巴地认错:“我错了。”
      这事总归是瞒不过的,还不如端正态度,跪下受罚。

      下一刻,罚就下来了。
      “车上沾了泥点子,后座还有狗毛,洗车费记你账上。”

      这么仁慈?晚一秒认许愿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这条小命。
      “没问题!我出。”

      “嗯,别坐着了,再睡一会。”

      许愿愣道:“没了?”
      就审问完了?

      苏怜说:“剩下的,等你烧退了再聊。”

      许愿没躺下,低下头用掌心搓了搓烧得又胀又烫的眼睛,“我不想睡。”

      “怎么了?”

      谁都不出声地僵了一会,许愿说:“妈,我今天不是要来看钟望星的,我……”
      他犹豫了一秒,继而更正经道:“我是来看男朋友的。钟望星,他是我男朋友。”

      “……”
      苏怜静得让许愿心里发慌。

      输液室就这么点面积,大家再文明不吵嚷,许愿的出柜之言也还是被隔壁床的家属听了去。
      许愿感受到了那似有若无的目光,伸手拉展开隔床帘。

      他不在意,不代表苏怜不在意。

      可阻止他拉上隔床帘的,又的的确确是苏怜,把他按回床上,语调还算得上淡定:“不用,就这样说。”

      她视旁人的打量为无物,“你选择这条路,那像这样的眼光,甚至是更过分的,就都会是你不得不承受的将来,你确定自己够认真吗?”
      很多事情开始时都是认真的,而后来行至招架不住的放弃,也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许愿病恹恹的脸上满是确凿不移的坚毅:“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但只要握着我手的人还是钟望星,我就不会变。”

      多掷地有声的言词。
      而苏怜只是很冷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移开眼为他盖好被角说:“你以前上幼儿园,吵着要隔壁班的女孩做自己老婆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许愿霎时破功:“那能是一回事吗?!”
      谁还没有玩过家家玩入戏了,带进生活的时候了。

      苏怜微微一笑:“起码你当时也很认真。”

      许愿刚刚那一嗓子喊走了他大部分元气,倒回床头歇了歇,问苏怜:“妈,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我和钟望星的事。”

      “没有早知道。”苏怜说:“只是这样猜测过,他的名字在你的生活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近。我又不是你爸,他全身上下就一根神经,从头直到脚。”

      她有过预感,却并未阻止。
      从一开始,她就在默许,默许许愿的感情可能会开出不一样的花。

      许愿听到苏怜对父亲的评价,深有同感地笑道:“我爸就是这样的人,他所有的细心都用在你身上了。”

      “所以比起我,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跟你爸坦白吧。”

      致命一击,许愿整个人立马就掉色了:“唉,愁啊。”
      “先顾眼前吧。”苏怜问:“钟望星是生了什么病吗?”

      如果方才的许愿是愁的话,那此刻的许愿就是忧了,“嗯,是心理方面的疾病,有点麻烦。”

      “要帮忙吗?”
      许愿摆了摆头:“帮不了。就在刚刚,我发现我其实什么都帮不了。”

      那个长梦尚还压在心头。

      梦的开始,赵慧莲给了钟望星很多很多的爱,裹着幸福的糖衣,却味如砒霜,让他忘了哭笑,也忘了闹。
      梦的结尾,赵慧莲泼了钟望星一身猩红,为他带上沾满鲜血的镣铐,送他登上水声潺潺的行刑台。

      背影甘愿。

      许愿只是完完整整的见过了,不是经历过了。

      他愈发哽噎道:“因为生病的不是我,我的那些鼓励、加油,都太大言不惭了。他今天躺在这里,也有我的错。”

      “……我以为,爱能拯救他。”

      差不多小学起,许愿就很少在苏怜面前掉眼泪了。
      现如今,他又久违的,哭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苏怜坐上床边,帮他拭去泪水,眼神难得温柔:“爱是能拯救一个人,但爱自己更能。”
      她没有否认许愿给钟望星的爱,也不细问这其中详情,只说:“苦难都是自己的,别人再懂,再怜悯,也还是别人。它就和你的寿命一样,是不能被分享的。”

      那谁说了都不算的苦难,它仅有一个天敌,是“我”。

      许愿点着头,脸颊边苏怜停留的手心温度很凉,很舒服,抚摸着就揉上他的头,让他别哭了:“你啊,这点倒是跟你爸很像。”

      “什么?”

      “只会凭着一股傻劲对人好。”

      许愿还有些嗓子痒,没忍住地咳了几声后说:“说起来,我爸还跟我提过呢,说你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

      “年轻的时候觉得远,现在,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苏怜从许愿的眼中看到了好奇:“想知道?”
      这世上估计很少有子女对自己父母的过往不感兴趣的,许愿也不例外:“你们很少讲这些。”

      苏怜把纸袋从病床上挪开,“你躺好,我讲给你听。”

      这是要哄他睡?
      许愿受宠若惊,乖顺滑进被子里。

      为了让许愿方便舒展,苏怜坐回了椅子上,像讲睡前故事一般谈起自己:“来到中临之前,我生活在农村,在家中那些兄弟姐妹里,我排行第五,不算最小。”

      排行第五!?许愿不禁瞪大了眼。
      让他吃惊的不光是自己的母亲有这么多兄弟姐妹,还有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曾听说得见过。

      “吓到了?”苏怜说:“这种情况在我小的时候很常见,每家每户都倡导多生,生了又不养,就生个劳动力。我还见过用数字来给小孩命名的,一二三四,按出生顺序定,为了图方便。”

      输液室外依稀能听见小孩嘹亮的哭声,有家属起身将半掩的门关严实了,苏怜的声音也就更明晰了:“后来我听说,有个小女孩嫁到别人家,被那家人的狗咬死了,所以当轮到我时,我特别害怕,就跑了,还偷了家里的钱。”

      “跑到中临的十几年里,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好几位帮助过我的贵人,直到能站稳脚跟,我也暗中把当初偷走的钱双倍还了回去。可我发现,这里和农村一样,也有着只针对于女性的不公,我似乎,从没逃离过我的家乡。”

      “我急于证明自己,加上工作的强度,人变得很焦虑,心情最糟时,还跟客户和老师吵过架。”
      “那个过程就像是温水煮青蛙,等我意识到不对劲了,身上起了皮肤病,手臂上脖子上都痒得难受,去医院一查,神经性皮炎。”

      她静了静,眼中逐渐闪烁起柔情的笑:“我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你爸,穿条围裙,戴双手套,拿着把绿篱剪,身上头发上全是树叶,又憨又黑,只会看着我发愣。”

      许愿也跟着露出笑意,后续他听许家和吹过一嘴:“然后他对你一见钟情,开始风风火火地追求你。”
      “是挺闹腾的。”苏怜无奈道:“当时整个公司都知道。他缠了我大半年,我才答应和他交往,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捧着几枝流苏花来向我求婚。”

      “流苏花?”许愿好像在哪见过这种花,“不会就是家里那盆吧?”

      “就是那盆。”
      许愿茅塞顿开:“怪不得我爸平时看得那么紧,挨都不让我挨一下。”
      敢情这颗流苏树活得比他久不说,还是苏怜许家和的求婚信物。

      猛然间,许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直线下降。
      再一细想,哦,是自己的家庭地位。

      苏怜说:“这树你爸从苗就开始养起,有感情了。去年搬新家,他第一件事就把树移到园子里去了。”

      “这我知道。”许愿稍稍侧躺:“那之后呢?”

      “之后就有了你啊。”
      苏怜把玩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道:“怀你的那段时间我精神状态很不好,皮肤病断断续续就没好透过,看什么都烦,月子坐完回归工作了,也不顺利,每天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责怪自己。”

      说着说着,她摸上自己的颈部,靠近锁骨之间的位置。
      在这里,在高领毛衣的掩盖下,有一道跟随了她多年的术后横切口。

      “直到我查出甲状腺的问题,躺在手术台要做全切了,即使我心里清楚手术问题不会太大,但那种未知的恐惧感,是无论怎么自我开导都没用的。我怕我会死。”
      “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我对自己太严厉了。我就是没想象中的那么能干,越缺失什么,就越觉得自己得有什么,不断向身体的极限点索取。身体愤怒,就反扑,用苦不堪言的躯体反应警示我,我这是在为难自己。”

      她早该原谅,她的一切不足。

      人天生被情绪支配,再冷静沉着的人也会有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所以这世上没有人不渴望自己快乐积极,无论是周遭环境影响,还是自身心向往之。
      越被这种情绪支配,人就会变得不善接受,仿佛站在一条面朝积极而不断向消极后退的甬道。
      太沉浸在眼前这片狭小的视野里,就会忘了人之所以立体,是因为情绪并非单一。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人们不能单纯的失落,焦虑,害怕,脆弱,敏感,逃避,不安。
      我们理当拥抱所有情绪,在乎它,忽略它,从而,接受它,摒弃绝对的理性,寻找相对的平衡,化矛盾为兼容

      听到这,许愿越来越认定,苏怜与他说这番话,不纯是为了哄睡。
      “妈……”

      这些内情许愿都不知晓,是苏怜与许家和怕影响到年幼的他而瞒下来的。
      乃至苏怜的手术,许愿放学去到医院,手术已经做完半天了。
      他只见过许家和手机里的照片,是苏怜术后医生送出来给家属过目的甲状腺切除物。

      苏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许愿听自己把话说完:“在这个过程中呢,你爸没少受我的冤枉气,我很谢谢他,从没想过要离开我。我想,你在钟望星心里也是这样的。”
      她轻轻拍了拍许愿的手背,说:“别有负担,你能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妈保证,这一定是他不管何时都最需要的。”

      许愿觉着自己的眼眶又发起热了:“嗯。”

      “这下能睡了吧?”

      “……好。”
      许愿眯了一会,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要离开,马上反手握住。

      他仍闭着眼,比苏怜大上很多的手掌不松不紧地包裹着母亲的手指,哝哝道:“妈,你辛苦了。”

      苏怜说:“有你们,我不辛苦。”

      在输液室躺到体温降至低烧,许愿去洗了把脸,瞧着镜子里毫无气色的脸,他抬手,给自己一顿连拍带掐,结果还是一片煞白
      他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让钟望星见到的好。

      和苏怜一道出了急诊楼,往停车场方向走的路上,许愿拨起曲医生的电话。

      通讯被接起,许愿说:“曲医生,是我,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你帮我跟我哥说一声,今天我就不来了……”

      一旁,苏怜在一台口罩自助售卖机前停下脚步,几下操作,自助售卖机掉出一摞一次性口罩。
      才拾起口罩,苏怜就听到许愿通电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惶急:“什么?!他没伤到自己吧?”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许愿又弛缓了下来:“那就好,那我还是过来一趟吧,不然我不放心。”
      挂断电话,许愿回身对苏怜说:“妈,我不跟你一起回去了,钟望星那……我得去看一眼。”

      苏怜与他相视几秒后走近,把他敞开一截的外套拉链提到头,递给他一个口罩:“去吧,早点回家吃药。”
      许愿接过口罩,当着苏怜的面规规矩矩地戴上,“你慢点开车。”

      他上到12楼时,走廊里空前热闹。
      一个崩溃的母亲跪在冰硬的地上,哭眼擦泪地哀求面前的孩子赶快好起来。

      曲医生正在安抚母亲情绪,大概是没空搭理许愿的。

      许愿也没有打扰他,甚至一眼都没在这场闹剧上停留,熟视无睹。
      这时候,任何旁观的眼光对这个陌生孩子都是一种伤害。
      不如,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值班护士见到许愿,讶异道:“来这么快?”

      “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在咱们这的急诊挂完水。”许愿打开盲盒纸袋:“我带了点东西你看一下,都是些毛绒挂件,能带进去吗?”

      “我看看。”值班护士检查着说:“钟望星是在做经颅磁时被门外其他病人的家属围观了,产生了有轻微的反抗,这会还有点不稳定,小心点,不要刺激他。”

      “好,谢谢。”
      盲盒无潜在危险性,许愿顺利来到钟望星的病房。

      耳闻目睹过幼时鲜活可爱的钟望星,许愿更加无法接受眼前犹如槁木死灰的人了——
      被开关门的动静打扰,挂着泪痕迟缓地转过头,一潭死水地望着许愿。

      这不过是钟望星发病时的常态,许愿仅仅是梦了一场,先前靠着经验累积下来的习以为常瞬息间就成了最初最原始的心如刀绞。
      他可能,再也习惯不了钟望星的这副模样了。

      藏好自己绽露的酸涩,许愿故作冷静地行至床侧。

      搁下手中礼物,他轻柔地抱住倚在床头的钟望星。
      “我来晚了,对不起。”

      钟望星默默不语,雾蒙蒙的眼无意识地眨了一下,稍一低首,脸就埋进了许愿异常烫的肩颈中。

      许愿就这么抱了钟望星许久。
      退开后,他们没有交流,只是让对方感知到,彼此都在。

      看钟望星散着头发,许愿帮他简单扎了扎,指甲长了,许愿就向护士站借来了指甲钳,逐个逐个地修剪干净。

      终结沉默的,是钟望星。

      “怎么戴起口罩了?”
      钟望星伸手去揭,许愿又坐守着不避,指尖碰到了他发热的面颊,停顿一刻后捂上他的额头。

      测温完毕,钟望星还是挑开了许愿的口罩:“许愿,你在发烧。”

      “知道你还摘。”许愿轻笑着去拿回口罩:“别传染给你了,还我。”
      拔针不久尚还新鲜的针孔进入钟望星的视野,他连着口罩一并抓住许愿的腕关节,凝视着他手背上细小的红点,半晌才说:“你应该在家休息的。”

      而不是跑来这里跟自己道歉。

      “已经退到低烧了,没事。”
      许愿抽出手,把口罩重新挂回耳后:“况且我就是来休息的啊,在你身边我才能更安心的休息。”

      苍白的面色被罩住大半,钟望星看着许愿那双在笑的眼,只觉得他是哄自己:“骗人。有我在,你怎么安心休息?”
      从许愿进这张门开始,钟望星就没见他在凳子上老实坐过几分钟。

      “哥……”
      钟望星恨极了这样累赘的自己,“你发烧了,你吊水我不能陪你,还要你来照顾我,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差劲的人吗?”

      “你不差的。”许愿说:“哥,你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钟望星语言功能破碎,眼泪潸潸,一味摇头。
      他时下的心绪就像一筐放久了的橘子,一个坏了,霉了,这一整筐都会跟着迅速腐烂。

      “你没来之前,我听到外面有个女人在哭,她好像在问谁,问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是好不起来。”

      是走廊上的那个妈妈吧。
      许愿握着钟望星的手,听他颠三倒四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病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的换新药?为什么经颅磁敲多少遍都没用?为什么一减药我就像要死了一样……”

      钟望星全身都在颤抖,不知该问谁,只是近乎神经质地,宣泄式地抛出这些无解。
      他声息不大,却支离破碎到许愿不得不搂住他,搂住他的悲观绝望和语无伦次。
      不回应,不安慰。

      因为钟望星需要的不是调节情绪,是顺应情绪。

      “……我什么都听医生的,不碰烟,不碰酒,也有过完整的家庭,为我辛勤的父亲,把我视作唯一的母亲,还有因我丢了命的姐姐,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他们付出过。”
      到后面,钟望星因过激而导致突发性耳鸣,他根本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我没求过,没跪过,没饿过,也没死过,这些都已经有人替我做了,我才是活得最轻松最幸福的那个,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好不了呢?”

      钟望星的眼泪润湿许愿的衣料,仿佛要透入他的皮肤和血肉,滴进他的心脏。

      许愿以这个圈抱的姿势拍抚着钟望星的脊背,待他稍许平复,才说:“哥,幸福是不会让人痛苦的。”

      如果说钟望星是一张纸,那么在这纸的前页,书写的便是钟招娣的痛苦。
      太过深刻的字迹印拓出了钟望星迄今为止的人生,所以即便看不见墨迹,入骨的笔画也悉数压进了看似完美无瑕的下一页。

      焦虑症将他从书脊里撕扯下来,揉搓成团,再次展开时,就是许愿怀中这个皱褶交错的钟望星了。

      许愿松开他,捧起他湿漉的脸,无比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要去找你想要的幸福。不用只做篝火,你也可以是野火。”

      钟望星仰着头,眼尾通红,眼睫上挂着剔透的泪珠。
      咫尺间,他好似掉进了许愿烁亮的眸中,恍恍惚惚道:“……你就是我的幸福。”

      遇见许愿后,钟望星的痛楚和快乐,旗鼓相当。

      他于阳光温热之际告诉钟望星,别信眼前的穷山恶水,要去望那更遥远的柳暗花明。
      无负勇往,无管歧路,也无问西东。

      许愿笑得粲然:“你觉得是,我就是,但,不需要全是。”
      他不再稀罕自己是钟望星赖以生存的救赎。
      往现实了说,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背负着可能不止一场又无可奈何的离散,天灾、人祸、生离、死别、情愿的、不情愿的。
      当那天来临时,只有独立健康的钟望星,才能更坚不可摧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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