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ES］千星奔逃之夜

　　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

　　千星被太阳晒得发软的骨子凛然一醒，左脚正正卡在半中央进退不得。

　　他思忖着是否要走进这个古怪空间，但某位挂在天花板似想cos蜘蛛侠的友人显然没打算给他犹豫的机会。

　　“啊啦～好久不见，千星。”

　　“没关系，下来吧。”

　　“有我在，小狗不会乱咬人的。”

　　天花板底登时泄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哼气，刚还在龙王战引发混乱的“恶犬”不屑呲牙，对无关紧要的外来者颇为厌烦，可终归还是忿忿不平又老老实实地拧回头盯梢首要目标。

　　怎么说，还挺乖。

　　千星大为不解，可他向来尊重个人爱好，包括魔王大人新开发出的挂在天花板看戏的恶趣味。

　　落后半个身位的日日树涉轻飘飘瞥了千星一眼，瞬间猜出好友的小心思，他不禁莞尔一笑，轻巧揽着还有些没缓过神的少年跳进室内：“想学？”

　　“有点......”千星下意识回复，然踩在地面的实感又使他将脑子里蠢蠢欲动的想法按了下去，毕竟他无法不换位思考粉丝们看到自家偶像亲身上演这场怪诞情景剧的反应。
　　简单来说，他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

　　于是他只能稍显可惜地叹气：“这个等我隐退后再说吧。”

　　‘......这玩意就得非学不可吗？’旁观了这一切的双胞胎被迫充当起吐槽役角色，两人默不作声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不愧是能和魔王陛下成为好友的存在。’

　　‘都很有趣嘛～’

　　其实眼前混乱场景看久了还挺有序，至少演戏的和看戏的各司其职，怎么不算一种秩序井然。

　　千星毫无负担地丢掉那点大惊小怪，在远离训犬现场的角落里从容落座。

　　双胞胎之一的葵裕太适时递上一瓶矿泉水：“给，请喝～”

　　“谢谢。”千星礼貌道谢，迟疑片刻轻声道：“裕太君。”

　　双胞胎们眼睛一亮，两人眨眼交换了好几回方位：“这样还能认出我们吗？”

　　今天两人都没有戴区分用的发夹，稍微一分神，就会迷失于两张相似至极的面孔。

　　千星凝眸审视，手指比原先更迅速果断地指出两人身份，“左边是日向，右边是裕太。”

　　“猜对啦！”双胞胎欢呼击掌，“竟然那么快就能分出我们，千星学长好厉害。”

　　“唔，因为粉丝里也有不少双胞胎，所以姑且算是积攒了一些经验吧。”千星一口一口喝着水，耷拉的眼皮坠着一粒殷红小痣，随着微微弯下的笑眼潋滟生辉，仿佛活过来似的，充斥着令人挪不开眼的生命力。

　　他轻轻拍掌，低低哼起一小段《绯之日》。

　　“山之子......绯之日......”

　　“而且，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们了，在秋日祭的枫树下。”他柔柔笑了起来，嗓音温柔，“你们拍着皮球唱着我的歌，身边围着一群叽叽喳喳要跟学的小孩子。”

　　“志愿者胸前一般挂着身份铭牌，我便记下了你们的姓名。”

　　“没想到能在这里重新遇见。”

　　“我很高兴。”

　　嘈杂的背景音不知何时静了静，千星不明所以地翁动两下长睫，下巴随即被冰凉纤长的手指轻柔抬起。

　　“果然，星星就应该在夜空里唱歌才对。”

　　朔间零漂亮华丽得危险的脸庞近在咫尺，存在感强烈到能让人呼吸骤停。他垂眸逡巡着千星的喉咙处，晦暗情绪涌动于岩浆般流淌的红眸中：“我偶尔会想，失去星星的混沌夜晚对我这等黑夜的眷属，竟也会变得漫长。”

　　日日树涉闻言亦偏头去看千星，两人将少年夹在中间，宛如两只收敛羽翼的夜行生物沉默守着云开后的星光。

　　寂静让耳边的每一寸呼吸与言语变得清晰，尽管无所不知的魔王大人早早获悉千星恢复嗓音的消息，可声波一下下敲击耳膜的动静比任何文字更直观更聒噪地昭告宝物的回归。

　　“啊啦......”他缓缓吐气，一直挂着的慵懒笑意尽数褪去，认真道：“回来吧。”

　　“太阳终将落山，夜幕必将降临。”

　　“为我们继续歌唱吧，千星。”

　　下课时的空旷钟声忽然震耳欲聋。

　　－ －

　　“咚——”

　　“唉？”

　　杏懵懵地指着自己问道：“我很危险？”

　　“不是你很危险，是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啦！”

　　“我听说了哦，你被Trickstar带去观看龙王祭结果差点受伤，那几个呆瓜，没本事保护人还强烈邀请你成为他们的制作人，这不是热情笨蛋吗？”

　　纠正她的少女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以我高板香玲奈多年从业的直觉发誓，杏你再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会变得特别吃亏哦～”

　　“嘛，或许你自己不觉得吃亏就是了。”她托着婴儿肥尚存的可爱脸蛋，圆溜溜的粉色眼眸如水晶般透彻，细看却泛着无情绪的冷光，使她显出与相貌反差的沉静：“你大概只会觉得有些寂寞。因为无法理解自己所融不进的世界。”

　　急促加剧的心跳勒紧喉头，皮肤下沸腾的血管拥挤得发疼。

　　少女的影子被升起的日头拉长，仿佛沿着墙壁倔强生长的爬山虎，葱郁枝叶蜿蜒着钻进缝隙，伸进窗沿，杏看见了区别于偶像的另一种色彩。不似太阳烧融金箔般暴烈，不似月亮倾倒水银般柔亮，它们更像是蚌壳里深埋的珍珠，初瞧不太起眼，落进昏沉夜幕里却似浸满了星辉，满地稀碎光芒照出杏仓惶又向往的脸。

　　‘这就是制作人吗？’

　　“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吗？”杏无意识地呢喃。这样散发着独一无二光芒的人......

　　香玲奈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为什么不可以？”

　　她早就从杏与Trickstar的相处中观察到女孩内心那始终难以安放、难以释怀的负罪感。她不清楚对方这种不配得的惭愧并时刻准备牺牲自我的情感从何而来。

　　“虽然身为前偶像，我对将负面情绪输出给无辜之人的行为表示批判，并认为那是一种偶像失格。”

　　“然而制作人似乎该另当别论，毕竟是和偶像如此接近的身份。”

　　香玲奈将心里的想法大大方方地摊在明面上，丝毫没有隐瞒的意味，她是如此真诚道：“可是——我就是觉得好吃亏！”

　　“被轻视、被误解、被擅自赋予期待。”

　　‘我的确不清楚你从哪里逃走，又为何要以赎罪心态对待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实力，没有光芒也没关系。’

　　香玲奈拢住杏的手，交叠的掌心宛若缠绕的花枝。

　　“杏，偶像从来都不是你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哪怕这里是梦之咲，是孕育偶像的摇篮。”

　　前美少女偶像的美貌近距离冲击着视网膜，杏晕乎乎间听见耳边三分愉悦的嗤笑，另一双柔软双手自背后绕前来，托住她此刻无声颤抖的怯意。

　　只闻过一次便难以忘记的石榴香气浸入发梢，杏顺势仰头，这才恍恍惚惚发现班上所有同学将自己包围了起来，错落的影子连成密实的网。

　　名为制作科的网。

　　“你自己才是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

　　“所以，我们制作科的人凭什么被安排着走！主导权啊，杏！是主导权的问题！”

　　香玲奈鼓起脸大喊，就连身后曾笑眯眯威胁过她的惠乃纱也褪去最初的审视，这位说出过“学到死”暴论的大小姐依旧严格，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单纯从理性的角度将杏的处境娓娓道来。

　　“你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如何做吧。一问三不知的你连最基础的声乐舞蹈都够不着入门汉级别。信服力的缺乏令求助于你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操控你，希冀你按他们的想法行动，尽管后面他们为此做出道歉，然而不正说明这些意图曾真实存在过。”

　　“当粉丝迷茫，偶像即为明灯；当偶像迷茫，制作人该执火炬。”

　　“我是为了这个理由才加入制作科的。”

　　她的声调微微高昂起来，回响于制作科因人数稀少而显得空荡的课室里。

　　“主导权？”杏被无形的压力按住肩膀动弹不得，那点小小的私心却在网中诚实地充盈膨胀。

　　“我想在喜欢的地方开心地笑着。”

　　她吐出的字句如雾气般轻飘，仿佛连说出口都是种冒犯，甚至无意识地将指节蜷缩起来，颤动痕迹比被雨水打湿的蝶翅还要微弱。

　　“可以哦。”

　　她的私心被毫不犹豫地肯定。

　　“香玲奈说的没错，我们制作科的主导权理应握在自己手中。本来还想看看你自己能走到什么程度。”惠乃纱像是逆鳞被人触碰般无法忍耐地微微蹙眉，“结果还是太慢了啊。”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来特训吧，杏。”

　　“音乐编曲和声乐技巧需要天赋和经验，音乐理论和市场分析却相对可以快速上手。”

　　“恰好，投票制的比赛需要这个。”

　　“不是要让Trickstar赢下S1的胜利吗？我们会亲手打磨你的武器，让你赢得胜利。”惠乃纱的瞳仁淬着冷光，脖颈拒绝垂首的弧线寸寸刻着倨傲，“让所有人正眼瞧瞧，谁才是执掌方向的船舵。”

　　－－

　　“特训？”

　　千星是在话剧社的社团活动室里被逮住的。

　　此前他正被日日树涉邀请参观亲手特制的大礼帽，里面盛满丝带、气球和未拆的扑克牌。

　　“它看起来像你的小仓库。”千星从中挑出一副黑白蝴蝶图案的卡牌切洗，师从日日树涉的指法华丽而优雅，几下随意的甩动，纸牌便在层叠交错的花色间如扇骨般整齐滑开。

　　“怎么没看见大Joker?”千星端倪着牌面里的小Joker，又随手拆开手边另一副卡牌，这回他找到了大Joker，却不见小Joker，“该不会所有牌都你抽走了一张Joker吧？”

　　日日树涉笑而不语，他微微低下头，将千星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分离的刹那，唯一以侧脸示人的国王牌显于眼下，正是象征着财富与权利的方块K。

　　可当千星再定睛一瞧，那张方块K又在翻飞的指缝间染上颜色，调转面部，戴上华美而贵重的王冠。

　　“红桃K。”

　　千星接过这张牌，身子蜷在散落的卡牌和彩带中央，滑落的长发遮盖住他的嘴唇和鼻梁，只留下一双总是很亮的眼睛露在外面，隐隐约约映着牌面鲜艳的红。

　　解读魔术师的心思，抽丝剥茧地靠近真相，同样也是魔术的一环。

　　“哼哼～来选吧，选一张你想要的牌。”

　　日日树涉好整以暇地将千星手中的蝴蝶纸牌恢复原状。

　　“哪怕我要的牌不在里面？”千星挑眉道，顺势将最后一张红桃K放置于最上方。

　　“说不定哦～”日日树涉耸了耸肩，戴上面具的魔术师看不清神态，只隐隐窥见面具下睫毛扇动的影子。他的指尖仿佛掠过琴键，黑与白的高低错落之上，跃动的光影如翩跹蝶舞令人目不暇接。

　　那张红桃K眨眼就在翻飞的轨迹中迷失了踪影。

　　可见一旦走进牌局，再不可一世的国王也逃脱不了被重新洗牌的命运。

　　“这是你要的牌吗？”日日树涉将洗牌后的第一张牌面立于眼前。

　　看着熟悉的黑白方块与侧脸，千星只是摇头。

　　于是方块K毫无例外被置换进牌局，如水滴没入海流，不见痕迹。

　　但大小王却可以不在牌中。

　　“听过一句话吗？”

　　牌与牌摩擦的清脆声如骤雨击打窗棂，日日树涉倏然背手一甩，漫天扑克牌惊鸟般飘飞，再在阳光漂浮的细尘间洋洋洒洒地散落。

　　“看得越近，真相越远。”

　　穿堂风自猝然开启的大门掠过，来人鼻尖还坠着因急速奔跑而冒出的细汗，连掉进衣领的扑克牌都没发觉，只一心在扑克牌的空隙确认熟悉的身影，急切道：“千星还在吗！”

　　他踏进戏剧社，目光逡巡于四周凌乱摆放的道具，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探出礼帽边缘的千星身上。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扬起分外惊喜的笑容，几个大迈步半跪至千星面前，仿佛行骑士礼般仰头道：“贸贸然找上门，是我的失礼。”

　　“然而我有不得不来打扰你的急迫，千星，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你是当年那场‘变/革’的主角之一，是拥有最正当理由与学生会对抗的力量。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我们的行动将更加有把握。”

　　他的神态与肢体语言述说着不作伪的真诚，下位者的姿态看似谦卑，千星却从那双直视他的双眼中看见出鞘的剑锋。

　　“而且，尽管那场‘变/革’中，你看起来已经被‘国王’打败，可私底下仍有许多人将你视为前行的旗帜。”

　　“很多人都在等你回来。”

　　千星沉默地凝视着这双坚定的、毫不退却的眼睛，他轻笑了声，手指缓慢夹走落在少年衣领的大Joker。

　　“你只算用这些话来说服我吗？”

　　“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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