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俞温是在次日晚十点发现郑禾恩不对劲的。
　　和之前标记综合症时用一样的药，但这天中午、傍晚两次回家，郑禾恩完全没有退烧的迹象，昏沉中勉强入了些流食，之后昏迷更加严重，冷汗布满全身，断断续续呓语，完全叫不醒。
　　俞温没用之前的家庭医生，见郑禾恩烧到四十多度，几乎不省人事，犹豫再三后，解开郑禾恩的手铐，找出他平时穿的衣服，一件件将人包裹好，轻轻抱到副驾座系安全带，开车去城市另一头的私立医院。
　　下车前，俞温给自己和郑禾恩都带上口罩，又抱着人在半夜挂急诊。很快，护士安排人把郑禾恩放上病床带进治疗室，大门在俞温眼前紧紧合上，将他完全阻隔在外。
　　俞温捏着拳头，几次都想干脆撞开大门冲进里面，把肆意摆弄检查郑禾恩身体的人全部收拾干净，他要知道那些穿白大褂的“恶魔”怎样观察郑禾恩的里外，又要对那副躯壳做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光是想到这里，俞温觉得自己要疯了。鲜红的“治疗室”三个字仿佛地狱催命的灯，引诱他深入，又被理智死死拉拽着停在门口。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胆怯，胆怯会让他瑟缩发抖，而他此刻镇静的很，心里的鼓点也沉重的很。他承认害怕听到任何关于郑禾恩的噩耗，但还记得时不时把口罩往上提，掩人耳目。
　　郑禾恩当然会没事，所以他不希望在此时遇见任何熟人，也不希望俞光启或者周阿姨获悉他和郑禾恩的任何动态。这儿是和俞氏合作最少的医院之一，是俞温舍近求远寻得的最佳庇护所。
　　俞温数着地面的纹路，来回徘徊就像守门的护卫，牛鬼蛇神不敢接近治疗室一步。
　　约莫两个小时后，红灯转为绿光，大门后的曙光露出来。
　　俞温目送那张雪白的病床被推出，一群护士簇拥双目紧闭的郑禾恩，他的衣服已被换成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微微裸露的领口布满青紫的吻痕，宛如白玫瑰的花斑。骨节分明的手上打着点滴，针头几乎挑破血管，从皮肤下挣扎而出，而最刺眼的是手腕处被缠了一圈纱布。
　　医生跟在护士身后，脸色些许凝重。他和俞温一对视，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
　　俞温压低声音询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伤口撕裂导致的感染。创面最初没有处理干净，我们刚刚进行清创和缝合，之后需要住院观察，配合用药，如果按照治疗计划恢复的好的话，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但如果...”医生抬眼看俞温。
　　俞温的心猛然被揪紧，一瞬间背脊凉透。他用自己无法想象的颤音问，“...他会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那里的皮肤本就脆弱敏感，如果不彻底痊愈的话，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他想了想又暗示性的抬起手，动了动腕部，“而且他现在内分泌非常紊乱，标记综合症的症状严重，beta本身排斥alpha的信息素，排异反应会随意外标记次数的增多而更加剧烈。他的身体本就不堪重负，平时作息和生活应该也不太健康，如果不节制的话，后果...”
　　俞温的脸色刹那苍白，他依稀记得家庭医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他竟然一句都没有真正记下。
　　他是元凶，又乐在其中，脱口而出的话是无情的，“我不能让他留下来，得带他回家。”
　　医生瞪圆眼睛，拔高音量道，“你在跟我开玩笑？还是你在拿他的命开玩笑？”他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俞温，“你和患者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囚禁和伤害过他？如果是无关人员的话...”
　　“我是他男朋友！”俞温低喝一句，“你他妈敢胡说八道试试！”
　　医生被霎那间释放的强劲alpha信息素吓得倒退一步，连忙摆手道，“先生，您别激动...我不是质疑您的身份...只是出于对患者身体健康的考虑，建议您让他...住院。”他小心翼翼的说完最后两个字，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心中仍然狐疑。
　　俞温目光冰冷，沉默不说话。他不可能让郑禾恩离开自己半步，但当眼神捕捉到不远处躺在病床上单薄又脆弱的人时，心下一软，忽然改变主意。
　　“最多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我要他出院。”
　　医生额角冷汗直流，心道，到底是谁给谁两天时间啊，自己男朋友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都不知道么。他无意再说服这尊大佛，面上诚惶诚恐道，“那就听您的...”
　　俞温点点头，径自去办理入院手续。
　　...
　　VIP病房内，悄无声息。门玻璃前挂着帘子，连走廊的灯光都无法透入半分。
　　俞温刚给李部长发完消息，说自己接下来两天有私事走不开，不去上班了，要李部长对外宣称派自己出差，包括对俞光启。
　　李部长内心叫苦不迭，心道这个谎扯的太离谱，按照俞少爷这时的业务水平，怎么可能单独放他执行公务。最后决定自己暗中帮这太子爷完成工作，补上这个窟窿，还不知道能不能兜的住。他道，“那我和您一起‘出差’吧？”
　　俞温淡淡答应。
　　李部长只好满口保证，说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晓。
　　俞温悄悄摸回病房，手机手电筒的光稍稍往病床上偏移了些试探的弧度，见郑禾恩睡熟，大着胆子走上前，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没感觉到多少肉，俞温不甘心，又把手往下探，领口深入，滑过乳珠，穿过排排肋骨，到纤细的腰际，病号服宽大到畅行无阻。
　　俞温愤愤把手抽出来，又舍不得，缱绻的轻轻抚了抚郑禾恩的脸颊，到病床边的小床上躺下。
　　VIP病房待遇好，陪护床并不像行军床一般窄小，但对于俞温的个头来说仍是伸不直腿。他侧身对郑禾恩的方向，心中杂乱无章，却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他会永远看着郑禾恩，一点点吞噬郑禾恩所有的深情，在郑禾恩心里安家落户。
　　不管身在何方，他一毫米都不会退让。
　　他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占有和爱护，他从来都没有错。
　　...
　　翌日，郑禾恩逐渐退烧，呼吸平缓，脸上不再是不健康的潮红。但这场病似乎耗空他的心力，一直没能完全转醒，只回应几个模糊的音节。
　　进来换药的护士战战兢兢，眼神不敢往沙发上瞥，更不敢在郑禾恩的身体上多做停留，生怕沙发上那个凶神恶煞的alpha会对自己下手。
　　除了注射以外，俞温没让别人碰郑禾恩一根手指，凡事亲力亲为。医生来过两次，检查过后情况还算稳定，又听护士说俞温照顾人的手法不错，心道花钱的都是大爷，便无奈的随他去了。
　　俞温抱着郑禾恩去排尿，一点点喂人吃流食，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亲吻他冰冷的手背...无事可做时，他就靠在陪护床上，一直一直盯着郑禾恩的侧脸出神，目光空洞无法聚焦，看似在凝望床上沉睡的爱人，却又像看到他们很远的过往岁月。
　　那时他们也这样共处一室，他睡沙发，郑禾恩睡床，他们可以共享同样份的午餐，相互拌嘴几句，只要他靠近，郑禾恩或违心的客气，或羞愤恼怒，总会给出反应，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了无生气，沉默寂静。
　　俞温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他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走向崩坏。
　　俞温努力扮演一个用情至深的角色，尽己所能对郑禾恩好，他们一起住，互相陪伴，一起做最浪漫的事，他帮郑禾恩解决问题，可为什么结果总是始终差着一点...
　　他是不是用力过猛？他现在把拦路的肿瘤拔去，郑禾恩醒来，他们可以回到从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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