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策

作者: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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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恶是人心


      贵妃的状况应该是比预想的还要差很多,宫女们端着一盆盆带着血色的水出来,殿内不住地传来接生婆子们嘈杂的声音。

      “娘子莫要大声喊了,攒着些力气。”

      “娘子用些参汤吧,还要好些时候才能生下来呢。”

      “娘子莫要害怕,陛下在外头陪着您呢,您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高瑗则忧心忡忡地向殿内望着。

      “陛下,夜已经深了,现在雨又大,贵妃生产只怕还要些时间,您不如先去偏殿等候,这里有臣妾守着就足够了。”向氏有许多话想要对高瑗说,只是高楷在一旁她不好开口,于是便请高楷往偏殿去。

      高楷本也等的有几分疲惫,便就往偏殿去了。

      高瑗一见高楷进了偏殿就压低了声音问向氏道:“今日我离宫的时候贵妃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早产了?”

      向氏也知道贵妃突然早产有蹊跷,于是道:“我也纳闷,贵妃一发作我就派了人悄悄去查,暂时还没得到什么线索。现下我们能做的除了稳住场面外,也只能期望郑三姑娘能保贵妃平安生产了。”

      其实比起来外面高瑗与向氏的焦躁不安,里面的郑昭回反倒是更镇定些。她也不是第一次为妇人接生了,从前比着更凶险的境况也不是没见过,况且她明白若是此刻她自己先乱了阵脚,贵妃一定比她更惊恐,到时候只怕要出更大的乱子。

      分娩的疼痛哪里是贵妃这等弱女子可以忍受的,她已经疼痛了许久,现在脸色苍白,满脸都是虚汗,嘴唇也逐渐没了血色,上面却可见清晰的齿痕,起初她还不住地嘶喊,现下已经全然是哑了嗓子,再也无力去喊了。

      魏夫人坐在贵妃身侧,她握着贵妃的手,希望能给她些许力量与安慰。魏夫人哪里忍心看女儿经受这般的苦痛,她看着贵妃被疼痛折磨的精疲力尽的样子,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忘安慰着贵妃,稳住贵妃的心神:“清容放心,娘在你身边陪着你呢。生产就是这般的苦痛,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就好了。你这是头胎,生产的时候本就是要吃些苦头的,当年娘生你大姐姐的时候也是头胎,足足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且将力气都留在生产上。你看郑三姑娘都来了,她这般的好医术,有她在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想啊,只要忍过了这疼,你就能见到你的孩儿了,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吗?娘同你讲,你的孩子定和你小时候一样的聪明可爱,你一定要好好的看着他出生。放心,娘一直陪着你呢。”

      贵妃说起话来嘴唇都在颤抖,她的声音细若蚊呐,魏夫人俯下头去,才勉强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娘,我快撑不住了,我知道是有
      人对我下手了,我怕是要挺不过这一关了。娘,你跟郑三姑娘说,让她保我的孩子,以后我不在了,还能给你留个念想。”贵妃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些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你说些什么胡话,快睁开眼,清容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有娘在,看谁敢来害你。你安心生产,哪怕是为了娘呢?娘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要是你不在了,娘哪里能顶得住这样的苦痛?孩子你睁开眼看看娘,你睁开眼啊!”魏夫人说至伤心处,哭的肝肠寸断,她死死地握住贵妃的手,生怕有人会从她的手里夺走贵妃。

      魏夫人的哭喊声极具穿透力,高瑗与向氏在院中都听的一清二楚。高瑗自小无母,虽然也觉得魏夫人的话十分催人泪下,但并不能如何感同身受。向氏却已经湿了眼眶,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情绪中。

      向氏入宫这么些年,这是高瑗头一次见她落泪。高瑗觉得应该去安慰她些许,但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毕竟从来只见向氏安慰人,不见人安慰向氏。“嫂嫂宽下心来,魏夫人已然因为贵妃悲痛欲绝,您可千万要挺住了,否则贵妃才是当真无可依靠了。”高瑗思索良久,终究是小心翼翼开了口。

      “让你看笑话了。”向氏长叹一口气,擦干脸上的眼泪,将帕子给了身边的梳月,她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身上带着疲惫与落寞。

      高瑗也跟着叹道:“魏夫人慈母心肠如何不让人落泪?只因自己受过这生育之痛,故而更能知道女儿此刻受的是何种折磨与苦痛。”

      “是了,我方才就在想,若是屋里头的是我和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不是也和魏夫人一样,在我身边不停地说着话,明明已经心疼的要哭成个泪人,还得强撑着镇静,去安慰着更忧惧的产妇。”向氏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还没由得她开始悲痛伤怀,长廊下便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来人身着皇后宫中大宫人的衣裙,一路默不作声地小步快走着,生怕惊起什么大动静。

      梳月看见是向氏身边的大宫人绾月,便轻轻推了向氏一下,压低声音道:“娘娘,绾月回来了。”

      向氏在听闻贵妃早产的消息后便派了绾月去查此间的蹊跷,此刻见绾月回来,知道她定然是有要事禀报,于是屏退了左右,除梳月外只留下高瑗与高瑗身边的景颐剑歌二人。“可查到什么线索?”向氏问道。

      “回娘娘,”虽有雨声作为掩盖,但绾月还是小心地放低了声音,“我虽还没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已然知道贵妃早产必有问题。病从口入,我最先查的就是贵妃今日的饮食。宫中有规矩,诸位主子娘子们的饮食须得要专门留下一份,若是诸位娘子身子有什么不适,可方便太医查证,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小厨房也都要将各位娘子每日的饮食记档。但是今日贵妃的饮食留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我问御膳房的人,他们只说今日有宫宴,实在是事务繁杂,一不小心弄丢了也是有的。娘娘您也知道,这留样至少也得满了一日方可销毁,若是未满一日就销毁,便是底下人失职,从上到下都要问责,他们是不会出这样的岔子的。更何况宫里比这规模更大的宫宴也不是没有过,但也从未出现过留样丢失的情况。我已经让人去查问御膳房诸人这几日都见过谁、去过哪儿、收过什么东西了,一有线索立刻便会来禀报娘娘,请娘娘放心。”

      “好,这事你办的很好,但切记一定不要声张,多找些心思机敏擅与人交谈的心腹过去,一定不要用刑。这事的难处你我都知道,一
      旦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倘若只是问话,还可说是宫宴上出了岔子,正寻是谁的错处好定责呢,要是上了刑,那便不好解释了。”向氏虽然惊讶,但毕竟心里也早有了准备,故也不如何惊慌。

      绾月行礼称是,转身便要告退。

      向氏拦住了她道:“你去给他们传罢了话便先去歇会吧,你也忙活个把时辰了,我若要你来服侍自会找人传你的。”

      绾月谢过了向氏,自己也便下去了。

      雨势逐渐小了,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后半夜,高楷天亮后还要早朝,于是先去了贵妃宫苑附近的安华殿睡下了,高瑗也早已疲惫不堪,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只有向氏依旧精神,她一直紧盯着贵妃的寝殿,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以宁要是乏了,便先去你的明英宫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呢。”向氏看高瑗实在困倦,便要她下去歇息。

      高瑗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道:“不必了,我白天已经睡了许久了。皇嫂一个人守着也容易困,不如我同皇嫂说说话,也好清醒一点。”她看着向氏眼下的乌青,便知道向氏也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罢了。

      “也好,贵妃早产之事千头万绪,总要弄个明白,你同我说说话,也好帮我捋一捋,说不定就有了头绪呢,”向氏心里总想着贵妃早产一事,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梳月、景颐和剑歌也都陪了我们大半夜了,你们也先去后头庑房小睡一会,让绾月先来侍候着吧。”

      向氏既如此说,梳月与景颐也便不再推辞,行了礼便下去了,剑歌却仍留在高瑗身边,固执地守着。“回娘娘,贵妃早产,臣怕有人欲行不利之举。今夜娘娘身边的女侍卫长乔月不再,臣在这院中守着,也好保诸位主子安全。”剑歌道。

      向氏虽知道她说的在理,但她也已经跟着守了许久,想必也是累坏了,于是再三劝剑歌下去休息,剑歌执意不去,向氏也只好作罢,让人给剑歌上了浓茶,好提一提神。

      “皇嫂,现下也没有旁人,俱是你我心腹,那我就直白一点地说了。贵妃自打遇喜,这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是陛下第一子,且她又出身于魏氏,自然有不少人盯着她,想对她做手脚。这一点贵妃清楚,所以她在孕期内处处小心,但是她最忧心的,始终是陛下愿不愿意这个孩子出生。”高瑗道。

      向氏也是诗书仕宦人家出身的,里头的关节自然是清楚的,于是点头道:“所以在郑三姑娘给贵妃看诊后,你便求了陛下多去看望贵妃,你希望贵妃能将心声说出来,好让二人解开心结。”

      “是了,”高瑗苦笑道,“贵妃背后的魏家是从龙之家,手上又握有重兵,不管是谁都要为此提防贵妃。说来愧疚,姐姐也因为魏氏申斥过贵妃,我也曾不想让贵妃生下这个孩子。但是那日她苦苦哀求我,希望我们可以放过她的孩子。她说,她也知自己父兄势大,自己屡次劝诫父兄低调为人,奈何他们俱是不听,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自那日,我才真正懂贵妃的难处。不管前朝如何动乱纷争,然贵妃一深宫女子何辜?其腹中稚子何辜?我希望皇兄听完贵妃的心里话,也能像我一样怜惜贵妃的不易,从而放下隔阂。当时觉得此法奏效,如今看来,不过是无用之功。”

      想起前些日子高楷对贵妃无微不至的关怀,向氏也觉得寒心,她道:“掌管贵妃饮食起居的宫人都换成了忠心稳重的心腹,更何况我也明白宫外不少人盯着贵妃,所以防的格外紧,此事为宫外之人所为的可能性极为小。这便是此事的难处了,我们既要防着陛下,不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贵妃早产之事,还得瞒着宫外之人,不让他们知道此事的细节。莫说是陛下在贵妃的饮食里动手脚,就是陛下不欲请郑三姑娘入宫的几句话都不能传出去,一旦被有心人拿去利用了,说不定魏氏就会以陛下无情无义的由头征伐陛下,到时候结果不堪设想。只是可惜,害人之人恰是执法之人,不能让其伏法,实在太过遗憾。”

      高瑗虽知道向氏与高楷素有不睦,但她直言想让高楷伏法,也实在让高瑗觉得意外。“现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保贵妃母子平安了。不过贵妃早产一事还是要细细查,倘若背后另有真凶,那更是让害人之人逍遥法外了。”高瑗行事素来小心,若不是见到铁证,她不愿轻易相信任何事。

      “这我知道,你在宫外不方便,此事交给我就好。”向氏坐久了觉得腰酸背痛,于是站起身在廊下不住地徘徊着。

      “从前我从来不与人谈及前朝后宫的心术权谋之事,所有人都觉得我心思单纯,今夜同皇嫂说了这么多,皇嫂竟然也不觉得意外。”高瑗心中早已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仍想知道向氏是什么想法。

      向氏嗤笑一声道:“你真有意思,明明心里清楚,却还要问我。宫里长大的孩子哪里会不懂这些东西?况且陛下初登基时是何等的腥风血雨,你能一路走过来,自然也学到了很多。你是衡阳长公主的妹妹,楚国公宁湛的学生,自然聪慧远超常人,倘若没有见解,那才真是奇怪了。”

      高瑗会意,她走到长廊边上,探出头去打量院中景象。“雨快停了,也不知贵妃何时能挺过这一劫。”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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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最恶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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