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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霜
阿霜的心跳得极快,脑子蒙,闭上眼,再睁开看看,还是原样。
他冲上前扯下婆子嘴里的布条,抓住肩膀使劲儿摇晃,可对方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呼吸略微急促,浑身瘫软得面条一般。
后面传来一声轻哂,“明日就醒了,大人莫慌。”
阿霜冷汗下来了,他此刻太过惶然,连身后何时有人都不知晓,就丢了那婆子,慢慢站起来转身,先是看到一把细窄的长剑,闪着寒光的剑锋对着自己,然后是一只稍显粗糙的女人的手,窄袖,灰色袍子,腰部紧紧绑着,勒出道玲珑的曲线。
“薛茸。”阿霜沉着脸,“我与你并无冤仇。”
“把手放下,”一身男儿装扮的薛茸冷笑,“你的匕首在腰间带着,别趁机拿出来。”
“不然的话,”她轻巧地上前两步,那剑锋已经对准了阿霜的咽喉,“我可不敢保证,可爱可喜的小玉娥,会不会被吓哭呢。”
阿霜喉间滚动,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一句话也不说。
“好定力,”薛茸赞道,“我不怕董泽查到我,我就怕你......快了吧?”
阿霜狼一样的眼神盯着薛茸看。
“晋阳这里我待不下去了,你们自上而下都防着我,”薛茸迎着那目光,“所以我只问你一件事,五年前你和周悬在漠北,跟着稷太子......”
“那箭是你发的吗?”阿霜突然张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薛茸的眼睛咬着对方的手不放,“别拖延时间也别想趁机摸刀!否则你老婆孩子的死活我可管不了!”
脸蛋黑扑扑的少女眼神狠戾,带着一种市井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粗野:“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五年前你和周悬贴身跟随稷太子,为什么在太子薨后,就离开周家自寻出路?”
“还是说周家故意放你出来的?你若是知晓了秘密,周家为何肯让你出来?”
她更近一步,阿霜的咽喉处已出现一丝血痕。
“还有就是,稷太子究竟......”薛茸咽了一口唾沫,“有没有死?”
阿霜那像菩萨般的容长脸没什么反应,过了会才缓缓扯出一个笑:“你为了这个而来?天可怜见的,当初还真以为是巾帼不让须眉,要在军中一展抱负。”
他笑出声来:“我要是说了,你就能放了玉娥......”
话音还未落,电光火石间阿霜猛然撩腿踹向薛茸膝盖,对方反应迅速地往后一跳,手上同时递剑直指咽喉,堪堪与后仰的阿霜错过,只掠下一缕额前的头发。
阿霜弯腰前扑,手中已经抓住一把匕首,冲着薛茸的面门刺过去,那少女身形灵巧地在地上滚了,毫不畏惧地用剑迎上,只是屋内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过了两招后不敢恋战,就耍着剑花往后退去,口里叫着:“阿霜!想想你老婆孩子!”
男人并不答话,招招冲着薛茸的险要而去,不要命似的往前猛冲,一直逼得对方退到院中,那少女明显不是他的对手,躲得极其狼狈,趁着个空挡用脚尖挑起个空酒坛,就甩向阿霜:“你真想让她们死不成!”
话音未落,就看见阿霜腾空而飞摔到在地,栽了满脸的血,而站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栗先生!”薛茸惊喜道,“我差点没招架住!”
阿霜没防备捱了一记十足的窝心脚,被摔得头晕目眩,双手扣住地上的泥土作呕了好几声,才勉强抬起头来,一双带血的眼看着薛茸。
薛茸被看得心里发毛,正准备骂上几句,就听得栗先生低声道:“快带走,将军府上的人要来了。”
阿霜挣扎着向前扑了寸许。
“好,车子就在旁边吧,你这一脚也太狠,差点没把他踹死。”薛茸警惕地举着长剑上前,看着栗先生已经摸出捆麻绳,蹲在地上准备把阿霜绑起,结果刚掰了下对方的肩膀,栗先生就不动了。
“......死了。”栗先生垂着眼说。
薛茸丢下剑上前,把阿霜一把掀开,那人牙关紧咬双目暴起,眉心的红痣仿若滴血,胸襟处已是殷红一片,那把匕首插得极深,看来没遭太大罪。
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回去再说。”栗先生揪起薛茸的脖领就往旁边跑,一辆被蓝灰色帷幔遮挡起来的马车正候着,瘦弱的老马侧着脑袋嚼草,一双温顺的眼眸被睫毛盖了,投下长长的阴影。
栗先生推着薛茸进去,自己也跳上车抓起缰绳:“里面有衣服,换上,现在穿的等会扔水沟。”
老马慢吞吞地甩了下长鬓,歪歪地顺着路往前走了,在地上压出浅淡的车辙。
*
周悬在月下饮酒。
他酒量奇佳,往日里如何都不会醉,这会子天寒地冻,一杯一杯的下去,只是被催得脸热,心里清楚得如同明镜。
面前放着的是一把匕首,三指宽四寸长,从刀尖到柄都染了血,已经干了。
董临和梁燕站在对面,只是看着,没敢劝。
“小玉娥睡了吗?”周悬抓着酒杯,顿了顿,又自己满上了。
“睡了,”梁燕说,“娘俩被灌的药不重,下午发现的时候就差不多醒了,晚上又喝了点安神汤,刚刚如意过去瞅了眼,张全也在外面候着,灯已经灭了。”
他一张脸长得极为英俊,腰肢纤袅体态轻盈,衬得旁边的董临五大三粗。
“燕子,你还记得当年漠北大雪吗?”周悬垂着头,“七年了吧,咱仨瞒着先太子出去打酒吃,阿霜跑得最快,一把花枪挑着葫芦在前面跑,遇着个土地庙就跑过去磕头,说爷爷保佑哥几个长命百岁。”
周悬把酒洒在地上。
“还有那次遇见北狄一支精锐,阿霜也是骑着马跑在最前面,他原擅长勘查,骑射功夫并不怎样,却也连着砍了好些个蛮子,自己伤得也是一身血,我差点没认出来,晚上疼得哭鼻子,一直赖在我屋子里不肯出去。”
“燕子,燕子啊,”周悬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你说他每次都跑这么快做甚么。”
董临没出声地抹泪,梁燕走上前倒了杯酒,跟着泼在地上,又满上一杯自己喝了,冲着酒渍笑道:“你是哥哥,你先喝罢。”
说完,梁燕也掉下滴泪,自己伸手擦了。
“还没下雪呢,”周悬看着月亮,“我就觉着冷了,咱回屋吧。”
董临和梁燕都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他,周悬兴许是喝多了酒,没走几步就腿脚发软,就被董临背在身上,喘着气笑:“真出息,贪了几杯,就被抬着回去了。”
梁燕小心地注意着周悬的箭伤,胸口堵得也说不出什么话,过了会才瓮声瓮气道:“如今内奸也查出来了,那薛茸毒妇定出不了晋阳城!”
“是得抓,”周悬闭着眼伏在董临背上,“我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追着打,真是不习惯。”
“那咱还住这将军府吗?”董临小声道,“我看这儿也是沆瀣一气规矩混乱,大帅懦弱,手下一群臭丘八得过且过,混吃等死蹭皇粮!你别看都夸他治军有方,什么吃人阎罗,实际上早就不是之前的神武大将军了!”
周悬被风吹了会,越发脸热,更觉眼皮沉重不堪,连着打了呵欠。
“小临别说了,”梁燕赶跑几步掀开门帘,“先让主子睡罢,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如意和如喜已经备好热水和暖壶了,帮着一起把周悬放在床上,人前冷心冷肺的首辅瘫软得像没骨头的蛇,不睁眼地让人给自己擦脸,一动不动。
“怎么一身酒气,”如喜心直口快地嘟囔,“两位哥哥也不劝着点。”
“主子心里不痛快,”梁燕替周悬脱了鞋袜,一摸还是冰凉透骨,“屋子的炭再添点,今晚我在这盯着,你们歇着就好。”
他把周悬的脚放在自己心窝处暖着,又轻轻搓了好一会,才慢慢感受到了一点的温度。
“睡着了罢......”董临凑近看了下,放低声音,“咱俩轮着,如意和如喜去睡,有事了再叫你们。”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争不过他们,就低头出去了,轻轻阖上门。
董临插了门栓,默契地看了梁燕一眼,吹了灯就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小憩,过了小半个时辰睁眼,月色下看见对方还在给周悬暖脚,就小声问道:“还凉着么,别让主子睡得不舒服。”
梁燕依言把周悬那瘦骨伶仃的脚放进被窝里,又塞了个汤婆子进去,捏好被脚冲董临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上何时热过。”
“你眯会,”董临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下身体,“我盯着,明日小泉应该也会回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
梁燕点头,就坐到刚董临的位置上,低着头睡觉。
月华如水,周悬入睡极快,醒得也很快,酒气出得差不多了,终于在手心和额上逼出一层薄薄的汗,他肩膀吃痛,只能慢慢坐起来,看见梁燕歪在凳子上打盹,董临趴在自己床边,脑袋一点一点地,仍强撑着没睡熟。
他清醒得厉害,再也睡不着,又估摸不出时间,干脆披衣下床,小心地踱步到桌前,白日里阿霜为自己写信,笔墨纸砚还未收起,工工整整地摆在上面,犹似故人仍在。
周悬心痛,坐在案前抓起笔,就着剩下一点未干的墨汁想要写点什么,猛然间又觉得无人可说。
写给谁人看。
巨大的孤独感铺天盖地,周悬突然恐惧起来,借着月光看白纸一张,心咚咚直跳。
给小瑛子。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不自觉地在纸上写下:“臣周悬......”
臣周悬,草草半生,幸遇明主方得立事,必当忠心报国,死而后已。
周悬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冠冕堂皇的话写上去,而是忍着肩膀的僵硬写道:
“臣周悬,草草半生,虽无甚建树功绩,但求无愧天地百姓,”他思索一小瞬,立刻把纸揉了,惊醒了旁边的梁燕,对方一跃而起,睁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觉是周悬在写字,才放下心来,只小声劝道:
“主子,明日再写吧?”
“没事,”周悬又摊开一张纸,“几个字就好。”
残墨也不多了,周悬提笔凝神,字迹娟秀。
“臣周悬一切安好,愿陛下多加餐饭,臣定早日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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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阿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