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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1970年的春节，前夕。
县城。
风刷刷的刮着，李敏穿了件自己改成的军绿色的小袄儿，让周江沿穿着媳妇儿之前买好的风衣，两人步下汽车。
李敏挽上周江沿的胳膊，全身分量都吊在他身上，周江沿没办法，便搂紧了小媳妇，半搂半抱着往前走。
还好是冬天，还好今天风大，还好是在县城，还好没人认识他俩，一切都好。周江沿想开了之后，裹紧了小媳妇，往百货大楼走去。
孩子们都在家里等着，今天晚上他们家要吃火锅，缺个小桌炉，小媳妇非要出来买，被她闹得没办法，只能驾车陪夫人到底了。
“你看，我就说这里有卖的吧？”一走进百货大楼，周江沿放开了小媳妇。李敏熟门熟路似的，往一楼一个角落的柜台走去。
“请问那个最小号的小炭炉，怎么卖的？”
“两块六，搭一张工业票。”
“好，给我拿一个，再拿两包炭。”李敏指了指柜台边上堆着的炉炭。李敏又转头问问周江沿：“咱们要两包炭够了吧？”
周江沿扫了两眼，一包炭的份量不少，“够用，一个春节估计还用不完。”
“肯定能，多吃几次火锅就耗完它。”李敏信誓旦旦。
周江沿提着两大包炭，李敏提着那个小炭炉，两人并排往停车的方向走。这趟来县城就为买这两样东西，买完就回家。
“姐姐，姐姐，好心的姐姐。”
谁在喊？
一个脏脏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从大风里朝李敏跑了过来。因为刮着大风，等她走近了，李敏才看清，这个孩子穿着很单薄。
“你在喊我？”
“姐姐，你忘记了吗？那年你买了我奶奶的项链。”小女孩冷得发抖。
李敏和周江沿相视一眼，低下头看小女孩，“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呢？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想拉李敏的衣服，又觉得自己的手脏，用发抖的声音说：“奶奶病了，我和弟弟出来找吃的。”
“你弟弟呢？他在哪里？”李敏观察大街上行走着的少数几个路人，没有见到小孩子。
“在那边巷子里，弟弟刚才被人踢了一脚，在休息。”
“什么？走，带我去看看。”李敏一听，便急了，把手上的小炭炉扔给周江沿，跟着小女孩跑了。
“小敏。”周江沿看叫不住，也跟了去。
还是那个巷子里。
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蹲在夹道里捂着胸口避风，穿着也很单薄，他冻得嘴唇发紫。
“姐姐，就在这里。”
“你回来了。”小男孩听到同胞姐姐的声音了。
“弟，你看我带谁来了？”小女孩开心地同弟弟讲。
“你怎么样了？”李敏蹲下来摸摸小男孩的脸。
小男孩也一眼便认出了李敏，他还想伪装，“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刚才被那个坏人狠狠踢了胸口一脚。”小女孩急得跺脚。
李敏看小男孩一直捂着胸口，便问：“为什么踢你？”
“那个人从饭馆出来，弟弟上前问他要一毛钱，就被踢了。”小女孩当时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这几年，你们都在大街上乞讨吗？”小女孩点点头。
天啊！李敏震惊了。
李敏抬头看看小女孩，再看看小男孩，“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
“两天。”小女孩回答。
李敏站起身来，对小男孩说：“你还能走吗？我带你们去吃饭。”
“小敏。”周江沿也跟了过来。
“我要带他们俩去吃东西。”李敏走到周江沿跟前，揪揪他的风衣。
“快，你俩快走，我们在附近找一家饭馆，吃点热乎的。”
李敏带他们俩走进了一家国营饭馆，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两碗热汤粿条，让他们俩吃。
李敏和周江沿坐在一旁看着。
李敏见小男孩一直捂着胸口吃饭，便对周江沿说：“你给他摸一摸，是不是肋骨被踢断了？估计那一脚踢的孩子不轻啊。”
周江沿闻言，移了移椅子，轻声对小男孩说，“别怕。”
他撩起小男孩的衣服，轻轻摸了摸孩子肋骨的位置，之后轻轻放下小男孩的衣服，让他继续吃饭。周江沿说：“没断。”
两碗热汤粿条，两个孩子吃得干干净净。
“你们住在哪里？”李敏问道。
“住在很远的地方，奶奶租了一间屋，我们一起住。”小女孩放下饭碗回答道。
李敏扬着一脸怜悯的小表情，让周江沿无法拒绝。他低声说：“走吧，一起上车。”
李敏立刻笑了，她说：“等一下，先买些吃的带上，他们家人可能也没有吃饭呢。”
买好东西，李敏走过来对两个孩子说：“走，带我们去你们的家看看。”两个孩子相视一眼，听话的跟了上去。
“上车吧。”周江沿打开后排车门，对两个孩子说。
李敏见两个孩子害怕，便柔声说：“别怕，坐车比较快，你们在车上指路，告诉伯伯你们家怎么走好吗？”
两个孩子这才点点上车。
周江沿的脸黑了！
为什么他是伯伯，媳妇儿却是姐姐？
车子一路开到一片密集的居民区，直到再也不能往前开了，才将车停了下来，全部人下车用走的。
小女孩带路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子，终于走进一个小院，在一个屋子门口停了下来。
“姐姐，我们就住这里。”
“奶奶，奶奶，我带姐姐看您来了。”屋里没有灯，外边阴天、大风，屋里显得比较黑。
“谁呀？”苗大娘病恹恹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家里有蜡烛吗？”李敏低声问小女孩。
“有，还有小半截。”屋里传来一个男孩儿声，李敏看不清，但估计是那个比较大的男孩，不一会，一根火柴擦亮了烛光。
“姑娘，怎么是你啊？”周江沿站在门口阴影里，苗大娘没有瞧见他。
“是我，我在大街上碰到姐姐了，姐姐还请我和弟弟吃热汤饭了，好好吃。”小女孩小嘴巴巴的对奶奶讲，这个孩子她天生就是开朗的性格，真好。
“哎，姑娘，你真是好人啊，当初就是你的善心救了我们一家，我们才能苟活到现在。”苗大娘歪在床上，一副病体衰弱无力、精神委靡的样子。
“大娘，你千万别这样说。”
李敏在屋里看了一圈只看到四个孩子，便问道：“那个最小的呢？”
“这呢，这呢。”
苗大娘指指自己身体内侧。
苗大娘感慨地说：“小蓉，最近也有些不舒服，就跟我躺下来了。”
李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李敏马上轻声说：“睡觉了，就让她睡吧，别吵醒孩子。”
李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对苗大娘说：“大娘，这是刚才买的一些吃食，一会儿你们分着吃点。”
“谢谢姑娘，谢谢。”苗大娘很感激，她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
“谢谢姐姐。”屋里的另一个小男孩出声说了一句。
李敏也不便久留，起身掏出五十块钱，塞到苗大娘手里，对她说：“大娘，明天去医院瞧瞧吧，几个孩子可都指望着你呢。”
“哎，好，好，谢谢姑娘。”
“苗大娘，你别动了，我这就走了。”说完，李敏和周江沿便出来了。
“好，好，小顺，快，快去送送。”
屋里最大的男孩小顺赶忙送李敏他们出来。等他们走到看不到背影了，才转身回家。
周江沿牵着李敏，七转八拐的，好一会儿才走到车子边，两人上车之后，周江沿驾车离去。
从车子上了大路，李敏便从无声流泪转为呜呜的哭泣。
小媳妇坐在旁边哭，周江沿没办法继续把着方向盘开下去，他把车停到路边，从李敏的口袋里抽出她的手绢，给她擦擦眼泪和鼻涕。“小敏，不哭了，好吗？”
“周江沿，你看见了吧？他们一家人，太可怜了。”李敏的悲悯之情被触发到顶点。
周江沿自诩从战火里走来，自己的一颗心早就被锤炼得坚硬无比。
后来，在和平里结识了媳妇儿，生活上所有的柔情蜜意、青春活力都是小媳妇带给他的。
活了几十年，和李敏一起生活了近十年，这是第一次见小媳妇哭的这么伤心。
“别哭，小敏，先冷静下来。”
周江沿搂过小媳妇，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你觉得他们一家可怜，是因为你联想到他们曾经的生活环境、生活境遇，如果让你直接面对真正的穷人，你可能不会这么伤心。”
“真的吗？”
“你们老家村里没有穷人吗？”周江沿平静地问。
“有。”
“那你会为他们感到伤心流泪吗？”李敏想了想，摇摇头。
“那我刚才……”李敏用手绢擦擦眼泪。
“只是一种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周江沿轻轻放开她，让她坐好，他重新发动汽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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