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两点半

作者:喜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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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2 章



      夜间特护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老爷子的状况,给溥跃打了电话,得到许可后签署了抢救单。

      此刻,他正坐在溥凤岗身边的凳子上,呆滞地盯着老人的心电监护。

      那表情,似乎是在看一条即将干枯的河流,惋惜,无措又带一点无可奈何的伤感。

      一条人命在逐渐流逝的尽头内,总是让常人感到无比压抑。即便,这个人还是他口中不怎么可亲的雇主。

      见到赏佩佩穿着便装和病人家属拉着手一起走进病房,男护工有些惊讶,但八卦消息并不是今晚的重点,赏佩佩和十四床的家属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了,以他的经验来看,十四床的状态,可能撑不到明天。

      在绝对死亡面前,活人的努力是蜉蝣撼树。

      他严肃地朝赏佩佩点了点头,目光交错,嘱托的意味很浓,起身把病人的状况和溥跃尽可能详尽地叙述了一下,随后男护工主动走出病房带上房门,给这对父子一些独处的空间。

      大概有整整五分钟,溥跃站在距离病床三米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就盯着床上的溥凤岗一言不发。

      赏佩佩猜测他应该有些话对父亲说,自己不方便在场,摆好凳子把他拽过去坐下,再给他倒了杯温水塞进手里,随后也准备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病房,去楼下帮他买点吃的回来,即便溥跃可能根本吃不下。

      可在她转身时,溥跃放下了水杯,反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赏佩佩再抬眸,溥跃漂亮的眼角有些泛红,他把赏佩佩的手塞到自己的颈窝蹭了蹭,嗓音中还是没有流露出任何哀恸,只是有些好笑地开口说:“早就知道他得了这个病,也知道他有这么一天,你之前也跟我说过,剩下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可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现在看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不会跟我吵,不会跟我叫,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也会有丝害怕,害怕与他即将死去的父亲独处。

      “陪陪我吧,陪我和他说会话。”

      “你也知道,他脾气多差。我们每次见面都吵……”

      “估计你以前也没见过他这种病人。”

      咽下一口干涩的津水,赏佩佩沉默着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像是挤满了冰块,咯吱咯吱地互相摩擦,病房内的暖气很足,可她冷得头重脚轻。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溥跃又会好到哪里去?

      于是赏佩佩也装作并不那么伤感地靠着他的后背道:“何止,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家属。”

      因为她这句无害的玩笑。

      溥跃又笑了一声,很快,他脸上淡到不真实的笑容再次恢复成燥郁的沉寂。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就跟被关在盒子里了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听得到?只是不能反应。”

      前一句话非常抽象,但赏佩佩仍然很知道溥跃想要表达什么,溥跃想知道,他父亲是不是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精神死亡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死亡,而他还没有在父亲死亡前,跟他做一次最后的道别。

      手指贴着他犹如刀锋的下颚,赏佩佩望着他的侧脸,无限温柔地开口解释:“理论上来讲,休克初期病人仍然有听觉,但陷入昏迷后,会有意识障碍,但你可以试试,刺激意识对唤醒病人有一定帮助的。”

      很官方的一种说法,更接近于白色谎言般的安慰。

      溥跃点了点头,仍然紧紧抓着她的一只胳膊,像是抓着一颗救命的稻草,垂着眉尾道:“也好,不算全说给他听,也想说给你听。”

      赏佩佩今晚感到愤怒的真正原因是来源于她自身的过往,但不可否认,起因是他的隐瞒,明明在谈同一段恋爱,赏佩佩的一切秘密在他面前都如冰棱般透明,而他披着“意外相遇”的斗篷,将自己的一部分隐藏了起来。

      因为知道他的抑郁状况,又照顾着他有病父,赏佩佩在了解他的过程之中,一直非常耐心。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咄咄逼人地索要过他的秘密。

      而今晚,溥跃想要把自己和父亲心底从来未见光的丑闻,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你从东城被送走的那天,我其实看到你了。”

      溥跃目光如蜻蜓点水般落在赏佩佩倒影在父亲病床的影子上,随后又重重降落在溥凤岗苍老衰败的面容上,“那天也是我在家和他打了一架,决定离家出走的日子。”

      没人知道,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跟着情夫毅然决然离开了东城的寇菡曾经在逃走两年后的一个上午,重新瞒着男友,像东躲西藏的耗子,从越城只身跑回了东城。

      那日,她穿着一身合体贵价的天蓝色绸缎裙,拎着一只小型名牌提包,立在锡矿厂那个她发誓永远都不会再回到的家里,辛勤地张罗了一整天。

      沙发上的臭袜子和脏衣服被洗出飘香的皂味,地上潦倒的白酒瓶被依次收进纸箱,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就连厨房换气扇上经久不衰的油腻黑渍都被她用钢丝球,沾着清洁剂刷得一干二净。

      傍晚,夕阳将天边的浮云染红,与同学相约在电影院门口打球的少年迎着晚霞恋恋不舍地归家,兜中的钥匙捅开大门,溥跃叫了一声“爸”。

      他右手握着一瓶没喝完的冷饮,左手还没来得及用下摆拭掉额角的热汗,汽水就被面前看到的场景惊到跌落地面。

      黏腻的芬达流了一地,是青苹果的绿,而那个被他和他爸造得臭烘烘的狗窝,焕然一新地敞亮着,冒着久而未闻的香气。

      他许久未见的母亲寇菡,竟然亲昵和他爹坐在客厅的饭桌上交杯换盏。

      一看到儿子进门,寇菡眼神闪躲,像是罪犯看到了警察,不由自主地往溥凤岗身后的阴影里缩了缩,还是溥凤岗抬手饮下一杯由寇菡亲自斟给他的二锅头,大掌一挥,豪迈地招呼着溥跃洗个澡来上桌吃饭。

      寇菡离开家南下的这两年多中,溥跃曾经不止一次诅咒过她。

      幽怨的少年希望她失去美丽的容颜,希望她失去引以为傲的爱情,他希望她被新欢弃如敝履。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钢铁般坚硬的愤恨软化了,反而变成了一种内疚和后悔。溥跃开始希望,他的母亲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届时他会站在家里为她开门。

      他愿意帮助她管教父亲,他也愿意做她被欺负时的靠山。

      溥跃不知道溥凤岗在那几年独身的日子中有没有思念过寇菡,但儿子对母亲的思念,像是缠绕的藤蔓,不停在他的胸口盘踞收紧,始终是要驱散阴霾的。

      他似乎可以原谅母亲的出轨了,他也理解她一时没受得住诱惑,只要她现在肯回来,回到这个家就好了,因为她在,这个家就显得格外温暖而美好。

      那个傍晚,溥跃短暂地错以为他的期盼成真了。

      冲凉的少年思量着,欣喜若狂,不等热水器内的热水均匀,就擦掉满身冰冷的水珠套上衣服冲出了浴室。

      饭菜的滋味他囫囵吞枣,全程他没叫一声妈,但他眼神里写满了小男孩式地眷恋。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相谈甚欢,就像是以前的日子一样,不,是比以前的日子更好。

      可是一瓶白酒下肚,待溥凤岗眼神热辣飘忽,手臂在寇菡的腰际越收越紧之时,寇菡突然侧面捂着下半张脸,风情万种地朝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溥跃听不到他们两个大人之间隔着张桌子说了些什么,但溥凤岗的酒杯忽地歪了,顷刻泼洒出几滴刺鼻的酒渍。

      不过几秒钟,待寇菡娇媚的面庞从他的耳边离开,他将酒杯握紧,送到唇边一饮而尽,随后突然起身掀翻了面前的餐桌。

      除了瓷碟迸裂外,溥凤岗的声音也像是裂锦,他手里的酒杯直指寇菡,仿佛一把利剑要将她穿透,他叫嚣着让她滚出这个家,她如今的生活是她咎由自取,她是死是活,跟他再无关联。

      叫他出一分钱帮她,那才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满地狼藉,溥跃唯恐父亲耍酒疯伤人,立刻丢掉手中的筷子起身将他抱住。

      昔日的小男孩已经开始有凶猛生长的势头,他用尽全力,壮年的溥凤岗竟然不能撼动他半分。

      而寇菡在叫骂和侮辱声中,无动于衷地平静起身,她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不卑不亢地扫落了身上食物的残渣,踏着一地泥泞,走到了卧室取了她随身的手机和拎包。

      出门前,她在脖颈间系上丝巾,没忘记从门口衣架上,溥凤岗的钱包里抽出了一沓人民币。

      不多不少,是她来回东城的机票。

      寇菡的脸上还是留有刚才那般明艳动人的红晕,但她的眼睛无光了,死寂又绝望,倒影着两张痛苦的面孔,她不忌惮家中的这个只会酒后称王的混蛋,也不避讳几年未见的儿子,勾起唇角朗声道:“你既然不同意,那我就走了,但这钱是你该我的。”

      “以前给你做老婆时你睡起来不花钱,但现在,明码标价,你得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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