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最开始感到不对的是气息。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童话世界的小山羊无论如何迟钝，铭刻在DNA中的、那对于捕食者深入骨血的警惕和恐惧，独属于草食动物的敏感——
　　以及跳动在血液中、不知名荷尔蒙的影响。
　　小山羊只来得及看见狼先生唯一的黑夜一般深邃明亮的眼眸，似乎……有一丝红色。
　　随后，他的视野一阵摇晃，越过狼先生绷得紧实的黑色背心和怎么也晒不黑的冷白色皮肤，视线落在灰扑扑的天花板上。
　　小山羊慢吞吞地眨眼。
　　来自最为脆弱的地方一下湿漉漉的感觉，刺激到了小山羊，让他脱离发愣的状态。
　　“狼……狼先生？”
　　小巧的喉结在象牙白的皮肤下滚动着，被粗糙宽大的手指最柔软的肚尖摩挲着，描摹着它的形状和活动轨迹。即便如此小心，还是留下一抹碍眼的红痕。
　　像是热气腾腾的鲜牛奶上面凝结的一层奶皮，薄薄一层，可以清晰看到下层牛奶液滚动的一鼓一鼓的样子，轻轻触碰就娇气得发了皱。
　　狼先生微微眯起兽眼。
　　此刻的他并不是自己最满意的状态，不是那个体型巨大、拥有锋利爪牙、厚实凛然的皮毛的自己。
　　他空有力量、磨平了指甲的人型手掌，被一层一戳就破脆弱得不行的皮肤包裹着，连令狼心安的毛发都没有。
　　但是不这样，他就没办法接近这个童话森林。
　　——也没办法遇到这只单纯可怜的小羊。
　　正是这身虚伪、脆弱的皮囊，让他轻松获得眼前这只猎物的爱怜，不知危险地一次又一次靠近这间小屋，全然不知屋主人内心潜藏翻滚着的无数或危险或狡诈的阴暗情绪。
　　蠢。
　　瞧吧，哪怕是现在，被他用带有威胁意味的舌头舔舐、在模糊的唾液中被冰冷的犬齿触碰，那脆弱的小羊脖子，薄薄的一层奶皮，狼先生很轻易就能想象出划开它所需要的一丁点力道和迸溅出来的满目鲜红——
　　他的心脏像是被揪着紧了一刹。
　　被他的阴影所覆盖着、被宽厚的手掌禁锢着，露出无辜脆弱的神情的羔羊，全然不知即将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他……不害怕么？
　　还是说，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如何？或者说，有把握能够从他的手下逃脱？
　　笑话！看似松松拢着他，事实上但凡身下的猎物有一丝一毫逃跑的动作，都会被及其敏锐的捕食者探知，训练有素、敏捷矫健的四肢会立刻化身最牢固的锁链，这只软绵绵的小山羊届时，除了能发出柔嫩悦耳的咩咩声，给捕食者滚烫的血液增添一抹兴奋以外毫无作用。
　　偏偏，在这对峙的数秒内。
　　时间好似在这一瞬间停滞不前，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虫息和鸟鸣。
　　“狼先生……是觉得我太烦人了咩？”
　　从刚才开始就让羊看不透心思的狼先生，把他扑倒以后就忽然毫无动作了。
　　虽说这样亲密接触……应该不算是讨厌的意思，小山羊也很喜欢狼先生的怀抱。
　　但是总觉得……和森林里其他伙伴相处时候的感觉不太一样。
　　脖子上黏糊糊的，啊，好想去抹一下。
　　狼先生，该不会其实是一只大型狗狗？嗯……
　　想起童话森林里那只喜欢玩雪、过分活泼，总是像龙卷风一样精力旺盛四处拆家的哈先生……难道说狼先生其实也是这样的性格？
　　想到这里，小山羊望向狼先生的眼神忽然有几分古怪，叫狼不知所云地晃晃耳朵。
　　那么刚才狼先生舔过来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心悸，仿佛电流从那片皮肤穿过细密的神经流遍全身直到发丝的感觉……唔，哈先生舔到他的手心的时候也只是在手掌处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为什么只有狼先生带来的感觉这么明显呀？
　　小山羊碧绿的眼珠盯着狼先生一动一动的毛耳朵，滴溜溜滚动着，不自觉想要伸出一只手，却被狼先生一个条件反射紧紧按住。
　　这个动作好似刺激到了狼先生，又像是被狼先生终于等到了什么……总之，狼先生面无表情的严肃下是不易察觉的得偿所愿，轮廓深邃的五官在白皙的颈窝处触碰、轻嗅，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嘴。
　　而小山羊只以为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最终还是钻出一只手，试探性的摸摸狼先生蓬松乌黑的头发，没有遇到对方的阻拦，让小山羊放心大胆地呼撸起来。
　　“唔！”
　　犬牙一口咬下去，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齿痕，听到身下猎物的轻声痛呼，狼先生放开牙齿，用更加柔软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咬痕，随后就着那块皮肉像是含着一块颇为喜欢的鲜美肉食，用两颗犬齿蹭着，舌尖含着，舍不得一口咬下血淋淋一块，只能恨恨舔舐着，放任它好好长在小山羊修长的脖颈上。
　　小山羊一开始只当成是大型犬的亲昵撒娇——虽说严肃可靠的狼先生和这两个词似乎没什么关联。
　　越过狼先生小山一样的身躯，小山羊瞥见一个黑色的小尖尖不时冒出头来，左右摇摆，看着有些眼熟。
　　唔……一定是狼先生的尾巴。
　　高兴起来就会摇尾巴吗？
　　狼先生……高兴吗？
　　自以为高冷威严的狼先生，一边为恐吓自己娇弱的猎物而心颤，一边停不下来想把对方欺负得更狠一点，最好流出泪来——
　　流泪？
　　狼先生终于发现，他以为的“强逼民羊”，主角羊看起来完全不在戏中，不怎么配合，柔软如春风碧水的绿眸泛着笑意，双手不知害怕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耳朵。
　　不止这些。
　　狼先生当然不会知道，这只小山羊还在脑内幻想着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自己连狼都不是，简直是一只扑到主人怀里汪汪呜呜的大型犬类。
　　“狼先生，那个……”
　　小山羊感觉小腹上有个奇怪的、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他。
　　狼先生随身携带的……骨头？还是腰带装饰物？
　　狼先生睁着一只乌黑迷人的眼睛，专注盯着小山羊……的嘴唇。察觉到狼先生目光落点的小山羊不自觉抿了抿唇。
　　“唔……有点硌。”
　　从来没有过伴侣的小山羊无知无觉地用膝盖甚至是脚丫挪动着，想要把那个滚烫坚硬的物体挪开，或者是顶开。
　　上脚的那一刻，小山羊终于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好在这只嫩生生的、脚劲挺大小羊蹄没有踹上去，而是提前被狼先生一把攥在掌心，同时庞大的身躯抬起，新鲜空气迫不及待涌入两人交织的气息中。
　　小山羊此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被狼先生威慑着，甚至没有深呼吸过一次。
　　这个尴尬的姿势维持了数秒，直到小山羊动动脚趾，往回抽了抽自己的小腿，狼先生才松手放开。
　　狼先生力气好大……
　　小山羊像是刚刚知道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胸腔里的心脏无法忽视地怦怦乱动。
　　不知道为什么，狼先生忽然一点劲都没有了。
　　从表情上自然看不出来，但是很明显他的动作停下来了，除了某个地方。狼先生暂时不想管它，冷漠地放任它自己冷却。
　　小山羊也不会知道，抱着他像心爱的大骨头一样啃了很久的狼先生，对他产生过真实的欲望——食欲，或者是别的什么。
　　小山羊和狼先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不同的是，狼先生的门前每日都会出现高山峭壁上的珍稀药草，磨成糊状，装在宽大的叶片里，带着晶莹的晨间露水和第一缕阳光的热气。
　　而小山羊的小木屋门前，每到傍晚总会在主人归来前出现一篮子浆果，或是鲜嫩的草尖，渐渐的还会出现可食用的菌菇和植物块茎，生怕屋主人会吃厌烦。
　　直到有一天，小山羊鼓起勇气敲开了狼先生家的门，巧的是往日外出的狼先生此时也在家。
　　在这之后……
　　两栋小木屋搬到了一起，中间打通，变成了一栋更大的小木屋。
　　森林里的朋友们（当然是小山羊的）全部参加了狼先生和小山羊举办的盛大宴会，他们帮着一起制作美食，装扮空地，载歌载舞，欢笑声持续了三天三夜。
　　在月光皎洁入水的午夜，漾着波光的银色湖水面前，狼先生和小山羊共同许下最美丽的心愿。
　　这里是童话森林。
　　他们的愿望一定会得到森中精灵、湖中仙女的祝福。
　　——不论种族、不论生老病死。
　　——让永不停歇的时间见证我们的幸福。
　　——直到童话完结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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