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卫鬼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卫道，卫道并没看他，目光落在窗边一株盆栽上，绿油油的。
　　卫鬼想了想，起身说：“我这就去让他们请医生过来。”
　　卫道挥了挥手，有点不耐烦似的说：“你过来，让别人去请。”
　　卫鬼看着卫道，卫道看了他一眼，好像还是不高兴，转头又不肯看，卫鬼就低声道：“属下这就过来。”
　　卫道只听前半句还以为卫鬼要往外走，听见后半句又高兴起来，坐得比之前直了。
　　卫鬼蹲在卫道面前，低声问：“大王是真愿意看医生对吧？”
　　卫道应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可恶。
　　卫鬼笑道：“大王息怒。”
　　卫道撑不住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你别想用这种办法逃脱责罚。”
　　卫鬼微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整个人顺从又温驯，以至于本身气质有点像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不是跪在卫道面前的一个下属，更高的身份仅仅是卫道的朋友，卫道看他，有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奇怪，想了想，想不出来，索性不去再想，再看卫鬼，又觉得有点委屈了他，蹙了蹙眉。
　　卫鬼对卫道起誓般说：“属下今夜换班后立刻就去领罚。”
　　卫道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他委屈了，想说，要不算了，你别去了，又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下，转而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说：“我要你到，你不许不到，我让你留在这里，你不许去别的地方，我要随时都能看见你，你不许擅离职守，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到处乱跑，听见没有？”
　　卫鬼心知卫道这是为自己好，暗笑，面上不动声色回答道：“属下都听大王的。”
　　卫道抬了抬手，偏过头去，似乎还在怄气，语气却软着说：“起来吧。”
　　卫鬼起身说：“请大王……”
　　话未说完，卫道声音大了点：“让别人去！”
　　卫鬼看向卫道，卫道咳嗽两声，声音低了下去，并不看卫鬼，说：“这宫里不是那么多人吗？让他们去，反正他们在这里也是要干活的，再说了，什么事都让你去，岂有此理，难道不是想让我独处吗？我不管，你要是出去，我就不高兴。”
　　卫鬼点了点头，安抚道：“属下不去就是了。”
　　卫道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卫鬼低声道：“大王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我下次不这样了，大王只要别生气别生病都好。”
　　卫道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气短，后半段就没声了。
　　卫鬼又说：“大王，不如换个位置等医生？等会医生来了，还得吃药。”
　　卫道看向他问：“还要吃药？”
　　卫鬼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好笑，面上点了点头，确定说：“是啊，鬼族不生病才不吃药，生病不吃药很难熬好的。”
　　他作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向卫道。
　　卫道怔了怔，闭了闭眼，蹙了蹙眉，再睁眼看向卫鬼，没精打采说：“那好吧，我都知道了。”
　　卫鬼微不可察勾了勾唇，靠近卫道说：“这里有些空，大王如果不高兴，去卧室休息会不会好些？”
　　卫道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醒着的时候还好，睡着了之后，卫道咳嗽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卫鬼坐在卫道床边，低声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卫道的脸，蹙了蹙眉，倒似乎有些不忍的意味。
　　卫道被自己咳嗽醒过来了，浑身发热，呼吸不畅，胸膛上仿佛压着沉甸甸的石头。
　　他一时睁开眼都看不清楚，又或者是脑子不太清楚，稍微动一动，就算是头发丝晃了晃，他都感觉脑子里沸水咕嘟嘟在冒泡，稍微往上起身，猝不及防几乎想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去才好些，晕得很，昏头昏脑的，卫道就又躺回去。
　　卫鬼看着他挣扎，背对着光亮的面孔在阴影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悲悯，仿佛庙堂的塑像，如出一辙的表情，在那暗处隐约一晃，又很快变成了正常的担忧的神色，看着卫道，低声问：“大王？没事吧？”
　　卫道才发现他在边上，笑了笑说：“还好。”
　　想了想，他又安慰卫鬼说：“不碍事的。”
　　卫鬼点了点头，面上忧心忡忡打量卫道没藏在被子底下的脸，蹙了蹙眉，伸手探了探卫道的额头，低声道：“会好起来的。”
　　卫道很累，闭上眼睛，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他又咳嗽起来，嗓子似乎要呕出血，喘了一阵气，闭着眼睛，一直没再睁开。
　　卫鬼只是看着，然而这种时候，他分明应该看着卫道越来越难受才好，可是听着卫道呼吸的声音都于心不忍，如果是没有见到卫道以前，他根本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可是事实如此，就发生在面前，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你看，你就是这样的人。
　　真糟糕。
　　看了一会，外面有人敲门，送药的来了。
　　卫道被卫鬼推了推，勉强醒过来，头疼得很，有种整个人都沉在泥潭的错觉，如果还是人类，大概就是不能呼吸，现在是鬼族，一会感觉自己泡在火海里，一会感觉被泡在冰水里。脑子里好像被掏空了，不太能思考，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难受。
　　“喝了药再睡吧。”
　　卫鬼低声说。
　　卫道看见他就笑说：“你的表情……”
　　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先忘了要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又要睡过去。
　　卫鬼低声道：“喝了药再睡吧。”
　　卫道张了张嘴，卫鬼一勺一勺药水给他喝下去。
　　卫道不知怎么，喝到一半突然要吐出来。
　　卫鬼连忙把勺子拿开问：“能吐吗？”
　　卫道没吃什么，什么都吐不出来，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卫鬼有点愁问：“那药？”
　　卫道不说话，卫鬼看了他一会，还是重新给他递勺子。
　　卫道勉强睁眼看了他一下，很快又闭上了，大概是没精力争辩什么，也没说话，勺子来了就张口，喝完了就闭嘴。
　　卫鬼看着卫道这么过了几个星期，几乎以为他要病死。
　　卫道却渐渐好了，清醒不少，从床上下来，坐在门口台阶边上，杵着一根儿拐杖，披着衣裳吹风的时候，愣愣看花花草草，发现卫鬼走过来，还抬眼对卫鬼笑了笑，笑眯眯的样子又软又怪又乖，卫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险些止住脚步再看一眼。
　　走到卫道面前一看，卫道却不看他，只盯着地上的两只蚂蚁挥动触角。
　　卫鬼站在卫道身边跟着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问：“我能坐坐吗？”
　　卫道应了一声，没抬头。
　　卫鬼往卫道身边坐了坐，卫道也没看他，只眨了眨眼。
　　卫鬼低声问：“不舒服？”
　　卫道很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口气下去，又开始咳嗽。
　　卫鬼连忙给他拍背问：“冷着了？”
　　见卫道好些了，卫鬼又伸手给卫道理了理衣服，稍微拢紧了些，卫道再次咳嗽起来。
　　比起之前，卫道好得多了，就是时不时咳嗽两声，还不喜欢说话，脸色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要闭上眼躺下去。
　　不知怎么的，卫鬼看着卫道，感觉卫道还是很困。但是卫道没有这么说过，也有可能卫道说了，他没听见，或者卫道不认为这话有什么可说。
　　卫鬼问：“想出去玩玩吗？”
　　卫道摇了摇头。
　　卫鬼又问：“那要不要在宫里转转？”
　　卫道还是摇头，自己笑了笑。
　　卫鬼顺着卫道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一棵特地照料着正在开花的桃树，桃花开得正好，花瓣有些落下来，地上就浅浅不均铺了一层粉花瓣，蚂蚁在地上跑来跑去。卫鬼一时居然不能分清卫道究竟是在看花还是蚂蚁，难道卫道最近喜欢爬来爬去的昆虫了？
　　卫道摇了摇头。
　　卫鬼问：“不高兴？”
　　卫道摇头。
　　卫鬼又问：“那要不……”
　　卫道摇头。
　　卫鬼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卫鬼要走，卫道拉住他，仰头看着他问：“要不，今晚你留下来陪我玩玩？”
　　卫鬼笑道：“可我不会什么。”
　　卫道摇了摇头说：“不用会什么，你看见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边勾着微笑，似乎意味深长，又似乎有什么未尽之言。却不是难言之隐。
　　卫鬼点了点头说：“大王要属下留，属下就留下来。”
　　卫道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要你留下来。”
　　他看向卫鬼问：“懂么？”
　　卫鬼点头道：“懂了。”
　　卫道点了点头，对他伸出手说：“拉我起来。”
　　卫鬼便伸手将卫道拉起来，卫道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才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夜里，卫道和卫鬼坐在屋子里，卫道忽然说：“你往外看。”
　　卫鬼看出去，不知道有什么，没看出来。
　　卫道没出声笑了笑说：“就在那树边上。”
　　卫鬼眨了眨眼，定睛一看，还是看不出来。
　　卫道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眼神虚浮，望着窗外笑着叹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