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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非鱼
六爷要娶亲这事在京里闹的是沸沸扬扬。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御史台,主子又有了嘉礼亲王这么一个大靠山,文人的势力更添一筹。
言官们信誓旦旦,六爷一定会登上皇位。
整个御史台都弥漫着一股子喜气。
胡言吾这日过来御史台,给上司唐百虎带了一盒糟鱼。
“这是前几日从江南送过来的糟鱼,我怕腥,不怎么吃鱼的,但尝了一下味道特别好,因此特地带了一份给老师您。”
“哟,小胡大人客气了,”唐百虎笑眯眯地收下了,他确实爱吃鱼。
“略表心意,略表心意。”
“鲈鱼勘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看着那鱼,唐百虎道,“本官做官三十余载,也该是回去的时候喽!”
“您这是要辞官?”
唐百虎点点头,“本官打算,等新皇登基,本官在御史台把工作交接了,就告老还乡。”
唐百虎口中的新皇,自然是文人集团的主子——六爷淳于翻。
读书人向来拥立具有文艺气质的皇帝,会把对文人宽容和仁慈的皇帝作为榜样,例如宋徽宗赵佶。
言官们无比自信,六爷迎接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可前些日子,京里有传闻,六爷他只是浪得虚名,他连字都不认。”
一听这话,唐百虎脸色就变了,“黄毛小儿之话,岂能当真?我们与六爷共事多年,六爷若是真是个白丁,我们岂会不知?六爷的文采不输状元,是实打实的文曲星君下凡。”
胡言吾点头表示您说的对。
“日后新皇登基,朝中局势稳定下来,有些人就要走了,”唐百虎脸上有些许担忧,“虽然我们是不同的阵营,但总归有一份情谊,你是我的学生,为师作官虽然没多大成就,但到时候必然会尽最大的能力护着你。”
胡言吾内心一时五味陈杂。
见气氛有些悲伤,唐百虎话题一转,“这鱼,该是十八王爷给你的吧。”
“呃……嗯。”
唐百虎一捋胡子,“果然一猜便是,皇十八子向来爱好鱼肉。”
胡言吾眉头一皱。
唐百虎接着道:“而皇太孙则是一口鱼都不吃。”
见着胡言吾迷惑,唐百虎解释道:“本官曾作内史官,皇子们的喜好,皆心中有数,十几年前,皇十八子与皇太孙相交甚欢,某次十八子把鱼夹在饼里哄骗着皇太孙吃下,结果皇太孙吃了后直接昏迷,后来皇帝将相关的伺候宫人直接打死,十八爷爱吃鱼,而皇太孙,是不能吃鱼的。”
胡言吾的眉头皱成了死结。
……
他明确的记得,李玄甫与他说过不止一次:皇太孙非常喜欢吃鱼。
而和热衷吃鱼的淳于翾不一样,段暄对鱼肉是骨子里的反感。
段暄一口鱼都不吃。
……
这糟鱼是江宁的人送给李玄甫的,李玄甫又拿给了段暄,段暄捏着鼻子把鱼给了胡言吾,说是江南美食,给你尝个鲜。
段暄从小被养在道观,饮食很素,但也不是不吃荤菜,只是吃的少。
肉类里段暄唯独对鱼肉反感,但凡有一点儿鱼味,段蛮子就是抑制不住的反胃,装都装不了。
若是自己也效仿淳于翾,将鱼肉放饼里哄骗段暄吃下去,说不定段暄也会当场晕厥。
皇太孙从小不吃鱼,现在却爱上吃鱼,只能说,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
皇帝御赐六爷与嘉礼亲王之女成婚,婚嫁之日定为了下月初八,朝中各大臣为了恭维这未来的皇帝都在绞尽脑汁准备寿礼,胡言吾不想这茬子事,他也不打算过去。
十八爷段暄虽然和六爷关系对立,但好歹同为皇子,有兄弟之情,十八爷肯定也要给六爷这个面子。
“怎没人问皇上要你啊?”
星月楼里,胡言吾一边吃着神仙糕,一边问段暄。
“本王这不是等胡大人金榜题名么,好向皇帝求讨了本王去,”段暄不动声色的回怼过去。
“嘻嘻,那下官得努把力,否则,等不到下官金榜题名,皇帝换人了可怎么办?”
胡言吾说的是没脸没皮,十八王爷段暄,作为赋税新法的推行者,得罪了整个朝堂,无人敢与他搭上关系。而参加科举的目的是做官,胡言吾已经是御史了,他如何能够回头去参加科举?
所有人都信六爷是下一任的皇帝,但时机未到,谁敢说一定呢。
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王爷。”
“嗯,进来。”
来人推开房门,正是李玄甫李大人,李大人手里抱了一个长条盒子,进来后将这长条盒子恭敬地递给段暄。
“如王爷所言,这东西果然去了琉璃厂,本官在琉璃厂里一顿好找,最终还是找到了。”
段暄缓缓将盒子打开,盒子里是一条卷轴,段暄将卷轴在桌上慢慢摊开,一幅上好的书法作品便在三人面前缓缓展出。
“这是宋徽宗的字!”胡言吾脱口而出。
“不错,是宋徽宗的《草书千字文》,”李玄甫点点头,“这本是韩相交由十三爷的一幅字,让十三送给六爷作为大婚贺礼。”
“那怎的后面又到了琉璃厂?”
李玄甫看了一眼段暄,“十八爷神机妙算,前些天出了那歌谣,十三又送了这东西过去,依着六爷的性子会直接毁了,但这又是十三爷送来的,六爷便差人仿了一个,将原迹毁了,准备到时候拿假货羞辱十三爷一番。”
“所以,后面小厮按着六爷的吩咐仿了,但是并没有毁掉,而是自己卖了,”胡言吾道出自己的猜想。
“没错。”
这时窗口又传来一阵敲敲打打声,三人齐齐探头看去窗外。
这又是一家送葬队伍,灵幡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周’。
这是前顺天府尹周厉芳的送葬队伍。
去年,胡言吾也是在楼上,看着楼下的吹吹打打,那个时候,那送葬的是李家。
“李家之前的那次送葬,是不是也是废太子的手笔?”
李玄甫:“上次李家死的李太爷,也是太子的重要幕僚,那个时候正好皇帝病重,太子设计毒害皇帝,李家失去了利用价值,可能是太子做的,但,我不敢确定。”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周芳厉这种墙头草对于六爷而言就是送上门的利用者,无论他替六爷做了多少事,创造了多少价值,一旦六爷对这人起了猜疑,那他必死无疑。
这种人,也是死不足惜。
“周芳厉那件事,那首歌谣,是你做的吗?”胡言吾问段暄。
段暄摇摇头,“这样的好计谋是徐行提出的。”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做,也是徐大人找人做的,”李玄甫补充道。
徐行,作为前太子党的重臣,是无比厌恶周芳厉那样的墙头草,他得知六爷有这毛病后,便雇人在顺天府的墙上写了那歌谣,一来捅破六爷的假文人面目,二来也是致叛徒死命,一石二鸟。
眼下前太子党们像是憋了一口子气,就算朝中更多大臣支持了六爷,但他们还是坚持在赋税司与各位大臣撕咬。
段暄曾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支持太子,后来发现,这些人都是固执派,也就是说,一旦认准了就不罢休,就算太子被镇压了也还有皇太孙,这种信念让人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理解。
所以说,赋税司看着是十八爷带头,向着皇位进发,实际上,是十八爷带着这帮太子旧臣,将皇太孙淳于琳珉送到那个位置上。
此时的淳于琳珉已经在东宫里被关三个月了。
期间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别的时候,都是琳珉自己一个人呆着。
夏日的雷雨总是非常之多。
轰隆隆地一声,打得人心惊胆颤,雷声一到,空气也开始变得闷起来,狂风卷挟着黄沙,在晟京里撒着野。
夜里子时,东宫外当值的宫人们昏昏欲睡。
“轰隆隆——”
一声雷响过,让宫人们一下子起了个激灵。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有个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了东宫。
琳珉还未睡,还在手不释卷,盘腿坐在蒲团上,旁边是一盏明亮亮的宫灯,桌上摊开的有《孟子》、《战国策》、《天下郡国利病书》,他手里拿着的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
来人将一个盒子“啪”一下扔在了琳珉的案上。
淳于琳珉抬头,看着那盒子,又看向来人,“十八叔。”
“这是李玄甫给你带的,”段暄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盒子,“是江宁的糟鱼。”
淳于琳珉听了这话,两眼放出光来,伸手就将那盒子拿到面前,欲打开时,忽然听得段暄冷冷道:
“等我走了你再开,我闻不得。”
淳于琳珉停下来动作,“确实,你一直都不吃鱼,之前还晕过一次。”
破庙之前的事情,段暄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可能自己在宫里时,还是淳于翾时,误食用鱼肉晕厥过。
这糟鱼李玄甫一点儿也没留,全部都给了段暄,他明知段暄不吃鱼,但还是把这鱼送给了段暄。
李大人的目的便只有一个:希望段暄能把这鱼送给禁足东宫的皇太孙。
毕竟,皇太孙很喜欢吃鱼的呀。
段暄又何尝不知道他这意思,但故意装傻,最后还是在胡言吾的半逼半哄下,今夜将这东西带来了。
段暄又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小主子’,包括六爷、十三爷等一系列事情。
“下月初八,六爷淳于翻将行大婚,届时,作为皇太孙,你肯定是要出席的。”
“你希望我怎么做?”
“重病不去。”
淳于琳珉看着他,“你要搞事情。”
“不是我,”段暄淡淡道,“是别人。”
下个月的六爷大婚,大婚当天会发生一些事情,而作为未来的继承者,最好与这些事撇清关系。
“你为什要帮我夺位?”
段暄:“为什么呢?我也常想这个问题,最开始这是师傅的意思。”
师傅并未明说让他把太子搞下去,把太孙扶上去,但淳于翾的使命让他要这么做。
“此前,太子给皇帝下毒这事,你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段暄点点头,宫里有他的人,废太子做的那些事,皇帝做的局,他都知道。
“想废太子的一直都是皇帝,太子在黄河做的那些烂事,皇帝问都没问,他有问过我要不要继承大统,我拒绝了。”
“果然,”淳于琳珉脸上飘过一丝苦笑,“皇帝更偏爱淳于翾。”
“你是好圣孙,无论外界如何,晟朝第一继承人都是你,我会尽我所能助你,等事情完了,我会带着胡言吾远走高飞,江山会有李玄甫来帮你打理。”
淳于琳珉点点头,然后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像是创造了个奇妙的磁场,一下子将时间拉回了十几年前。
段暄眼皮微抬,烛火的光将他的轮廓照出一个毛茸茸的边,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态。
“以前……有些疑惑,但现在,很快乐。”
段暄缓缓道出这些话,好像是在擦拭一块千年前的玉佩,宠辱不惊,一片从容。
段暄看着淳于琳珉……淳于翾看着淳于琳珉。
淳于琳珉也看着淳于翾。
……
人间数十载弹指而过,不过是大梦一场。
……
淳于琳珉一下子放松开来,最终道:“那便好。”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淳于琳珉不是段暄,段暄也不是淳于琳珉,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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