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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
梁孤鸿命硬,阮峥回来时,还没死。
元深冒雪在门口跺脚,等马车回来,见洛云桢抱公主下车,一个箭步窜上去,话飙到嗓子眼卡住,不知道他们两个南辕北辙怎么会一块回来。洛云桢抱人往里走,步子迈得大。元深有一肚子话要问,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路小跑打伞,焦虑问道:“殿下怎么会痛了梁二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
洛云桢闻言,看向怀中人,双眸紧闭,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
元深更震惊:“公子不知道?”
洛云桢沉默下来。
脚步没有迟疑,他把阮峥抱进卧房,掖好被子,悄声关好了门。元深见他不晓得事情经过,把随从叫进来,细细盘问一遍。两人听完,大致了解事件经过,得知公主那句“死了算我的”原话,但具体发生什么随从没听清。
谁也不知道公主跟梁二公子在里面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兵戎相见。
梁孤鸿安置在柴房,盖了层稻草,还剩一口气,再耽误下去,不请大夫人肯定没了。到时候皇后那和丞相府都没法交代。元深不敢忤逆公主的意思,但又不能坐视梁二公子死去,那样的话,事情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麻烦就大了。
元深慌得六神无主,来回踱着步子:“殿下睡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洛云桢走向柴房,让他拿药箱,一同过去。
“带上药和纱布,我去看看。”
药箱元深早就准备好,就等殿下回来消了气,饶他一命。
但殿下沉睡不醒,元深不敢擅作主张,对洛云桢犹疑道:“殿下动了刀子,说明梁二公子触及底线,非死不可。殿下并非弑杀之人,说出‘死了算我的’这样的话,肯定有了后续应对之策。我们一无所知,把他救活,万一明天殿下醒来,情况更糟糕了怎么办。”
他思虑众多,左右为难。
洛云桢倒是镇定,觉得这事好解决:“那再把他捅死就是了。”
元深:“……”
“至少他现在不能死。”
洛云桢得给一切留有余地:“先救活,殿下那我去解释。”
元深吃了定心丸,立马让人去取药箱。
天阴沉沉的,云盖罩着人间,藏在冰窟里,酝酿着一场黑暗压抑的大风暴。冷风从破窗钻进去,吹得柴房上的横梁剧烈发抖,即将散架了,柴草飞得到处都是,木料也倒得乱七八糟。梁孤鸿大半个身体埋在墙角里,冷得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时不时抽搐。身上稻草滑落几根,露出肩膀出触目惊心的血?。
洛云桢推门进去,检查那个血?,发现刀子进去很深,几乎洞穿整个肩胛骨。但未伤及要害,血已经凝固。这天气伤口不容易溃烂发炎,比起中刀而死,梁孤鸿被冻死的可能性更大。元深取来药箱,上了药。
洛云桢补充说:“多铺点稻草,将柴房漏风处补上。”
元深拿他当主心骨,让做什么做什么。
“是,我这就去吩咐。”
洛云桢不打算欣赏梁二公子的倒霉惨状,也准备离开。临走时冷风尖啸,刺得耳膜不适。地上的梁孤鸿发出痛苦呻/吟,牙关咬得发颤,低声咒骂。洛云桢没听清,转过步子,居高临下审视这个将死之人,听到他喉咙里挤出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弃子。
……
丞相府二公子失踪的事无人在意。
梁孤鸿性子野,爱玩,回来之后拈花惹草,没安分在家睡过几宿。府里人对他的失踪见怪不怪,甚至还畏惧受罚,暗地里打掩护,在大公子和丞相面前替他周全。父兄知道他什么德性,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婚才结束,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太子妃身上,生怕她在东宫闯出什么祸事,给宋贵妃落下把柄。
阮峥将他与随从全部扣下,这些人就像在一夕之间,从长安蒸发了。
公主府口风紧。
外面没闹大,事情就这样捂着盖子,悄无声息发酵。元深在巨大压力下惶然不安,三天都睡不着觉,见着阮峥,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眼睛瞪大如铜铃,如同回光返照般精神奕奕,又如同诈尸般形销骨立。他像是借尸还魂,有一堆后事想交代,但是又被贴了封口符说不出来话。
因为阮峥那天睡醒,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准问,问了就收拾东西去账房领钱,从公主府滚蛋。”
所有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元深差点憋死。
洛云桢听闻此事,从她门前经过,问了一句:“我若滚蛋,能去账房领钱吗?”
阮峥没办法用同样的话堵住他:“不能。”
洛云桢走进门:“那殿下想用什么方法,让我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呢?”
阮峥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他越靠越近,将她逼在屏风上,无路可退。
“没有办法。”
阮峥长叹:“我治得住元深,治不住你。”
地龙烧得很旺,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裙摆下脚趾若隐若现。洛云桢将她抱起来去穿鞋,问道:“殿下想好如何处置梁孤鸿了吗?”梁孤鸿被囚禁在柴房里,没死,也没放出去。中途醒过几次。元深送过粥,被他打翻了。他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一直叫骂,喉咙骂出血骂哑了,得不到任何回应。
寒冷漫长的等死是最让人绝望的。
他等不到救援,等不到加害自己的凶手。凶猛的狮子蔫成了奄奄一息的病猫。元深有一次不慎出声,漏出了马脚。狮子炸起毛,意识到什么,瞬间疯魔:“你是公主府的人!是阮峥!是她!她敢囚禁我?!”
元深看他浑身骨骼咔咔作响,连绳子都要挣断,吓一大跳,粥啪得摔地上。
梁孤鸿怒吼:“滚出来,叫她给我滚出来!”
元深连滚带爬跑走了,碗都没捡。
梁孤鸿整宿整宿叫骂,扰得人心惶惶。阮峥得知那些污言秽语,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反问元深:“谁让你去给他送粥,碗不要钱吗?”元深低下头,心酸地抹眼泪。此后,梁孤鸿饿了三天三夜。他的命不是一般的硬,寒冬腊月,这样都不死。
眼看就要过年了。
家家户户除旧迎新,清扫秽物。
阮峥觉得把这么一大坨污秽囚在家里不吉利,就找了个机会,去柴房做个了断。梁孤鸿已经没个人样了,还穿着那件枣红色官袍,皱巴巴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脸颊廋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眼睛习惯了黑暗,因此黑布摘下去,他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阮峥……”他知道是谁来见自己。
阮峥听他嗓子沙哑得厉害。
“喂他喝点水。”
随从照做,提着茶壶走过去。梁孤鸿狼吞虎咽喝水,呛得直咳嗽。他咳着咳着就开始笑,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黯哑嘶声,像是阴森的老太监犯了哮喘。听起来很是恐怖。阮峥等他笑完,没打断,对随从道:“你先下去,在外面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随从犹疑地看了一眼梁孤鸿,道:“是。”
弧光射进来,又消失了。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梁孤鸿被捆在柱子上,坐在地上,只能仰视她,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畏惧表情,眼中戾气一如当夜,甚至更加阴鸷:“怎么,我那天戳中你的痛处了,这么恨我,想要杀了我?”
阮峥拖了把椅子坐下,让两人视线拉平一点:“还好吧。”
梁孤鸿冷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么。”
“我不恨你,也不想杀了你。”
“这个时候了,还在惺惺作态,”梁孤鸿转动脖子,发出咔的响声,“我身上的刀口拜你所赐,落到这般田地,也是你的功劳。你若不恨我,世上还有谁会更恨我?”
“当然是被你砍掉手指的人。”阮峥不假思索。
“怎么,移情别恋了?又看上那个死刑犯了?”
“是个误会。”阮峥位子坐的不舒服,调整了一下方位,背着光:“我弄错了,脑子有点糊涂,回来睡了一觉才想起书里有断指设定的是谁。”
“误会?”
梁孤鸿的注意力被这两个字吸走,望着房梁:“因为误会,你囚/禁我三天三夜。现在来跟我忏悔罪过,求我原谅你吗?”
“那倒没有。”
阮峥认真望着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看你死了,我会不会死。”
梁孤鸿与她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我死了,我爹,我大哥,皇后,都不会放过你。梁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府会掉一层皮,洛云桢会被碎尸万段。恨你的人比很我人多多了,所有人都会借题发挥,墙倒众人推,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我死了,就不用关心这些了。”
阮峥若是真因为篡改剧情,被雷劈中,死无全尸。那说明穿书具有自查自纠功能,不会允许偏离重大偏离存在。一切只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发展下去。她一死,说不定永宁公主会回来,所有东西都回到正轨。
但梁孤鸿就是不死,搞得她有点尴尬。
这么些天,他精力耗尽,饥寒交加。手腕被粗绳磨得皮肉伤痕累累,反复结痂,反复破裂。绳子绑成了死结,没办法逃脱。他多次因为虚脱失去意识,就动一动手腕,用痛苦逼自己清醒。被囚的屈辱和折磨他铭记于心。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恨我,”梁孤鸿眯着眼,看着逆光中的阮峥,“为了杀我,能搭上自己的命。”
“行了,别自恋了。”阮峥听他说话犯困,踢开脚边一根稻草,道:“我来是有话要说,不是来闲扯淡的。说完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你要放我走?”
“不管你信不信,我挺讨厌你大哥,也挺埋汰你妹妹,但我对你没什么怨念。你之所以困在柴房这么久,能听到接下来这段话,是因为我需要跟梁家有个了断,你当个媒介最合适。你大哥太虚伪,你妹妹太疯癫,相比之下,跟你说话能轻松点。”
梁孤鸿听不得旁人说他大哥一句坏话:“你说谁虚伪?!”
“安静。”
阮峥比出一根手指,做出嘘声的动作。
她盯着梁孤鸿,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随手抖开,皱皱巴巴的一团。对着光一瞧方向拿倒了。她慢条斯理正了回来,一边粗略扫看,一边对他说:“我这三天也没怎么睡觉,心情很暴躁,一直在捋思路。好不容易才捋完,可以好好说叨说叨。所以我开始说了请你千万不要插嘴,否则,你的舌头可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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