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陈萧：唐小姐，我吻技如何，你真不清楚么？】

　　看了这条信息，唐淑晨愣住。

　　半晌。

　　想了想，忽然觉得气炸了。

　　陈年记忆翻涌出来，新鲜得就像刚发生。

　　那年盛夏午后，她身后那片绿藤里的不知名花朵，仿佛还在开着。当年不了了之的她一个人的初吻，被他恶作剧似的轻浮玩笑一秒打碎。毁了。

　　那时，唐淑晨懵懵懂懂，晕晕乎乎，确实不太明白。过后，也有故作无所谓的幼稚，仍然纠结于陈萧跟别人牵扯出的复杂关系。

　　但是后来，她看淡了。人生都像流星一般转身即逝，何必纠结他又换了谁。

　　可是，今天陈萧又如此轻浮地提起那个吻。

　　他怎么可以？

　　明明是他来问的吻戏演技，明明是他自己站到镜头前演的，明明是他在演员合约上亲笔签的字。到头来，不开心了，找来拿她撒气。

　　轻薄她，看低她，又重提过去。

　　只因为她喜欢他，他就可以对她人格和自尊再一次地践踏。

　　他凭什么？

　　她是喜欢他陈萧，但唐淑晨不是傻子。她也不想搞张爱玲那套土埋脖子开出花的狗屁卑微理论。

　　她唐淑晨凭什么“很低很低”？

　　陈萧对其他女孩子可以有风度，可以风趣幽默，连拍个吻戏都推推拉拉觉得不合适。唯独到了她这里，就变得油滑嬉戏，玩笑一般游刃有余。

　　凭什么只看低她？凭什么只挑战她的自尊感？

　　唐淑晨气不过。

　　在对话框里嗒嗒打字。可总是打打删删，因为气得手抖，总是打错字。

　　来来回回几次，唐淑晨动作变得暴躁。

　　突然很生自己的气。

　　是自己太容易不了了之，过后不追究么，才纵容陈萧如许轻视自己？为什么这么后知后觉？为什么这么不长记性！

　　多少次了，陈萧因为别的女孩子，跟她耍脾气。

　　她是什么情绪垃圾桶吗？还是零成本替罪羊？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就算不喜欢她，也用不着每次都这样迁怒她吧？

　　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幕后工作者，他生活里的常驻路人甲，这么多年，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这般角色，她又何必？

　　为什么还要受这份无缘无故、稀里糊涂、连女主替身都不如的气！

　　唐淑晨将对话框里的字一删到底，啪地摁灭手机，从肩上猛地扯下毛巾，大力摔在床上，直冲门外。

　　她坐上电梯。

　　到四楼。

　　电梯门打开，唐淑晨气冲冲地转进走廊，脚上穿着拖鞋，仍然步下生风。

　　立在8423门前。

　　唐淑晨在手机上打两个字：开门。

　　她呼吸很急促，怒气不可遏。

　　门打开。

　　陈萧站在门口，看到真是她，表情诧异。

　　“你来——”

　　没等他说完，唐淑晨一把将陈萧推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站在门口，她怒气攻心地立在那瞪他。

　　陈萧踉跄着后退一步。

　　站稳。

　　看着只穿了单薄睡衣并且炸毛待爆的唐淑晨，陈萧的心跳不知为何越来越快。

　　唐淑晨怒目瞪他，喘气，胸腔可见的起伏。

　　陈萧没说话，只看着她，表情变得严肃。

　　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房间里，只开着壁灯，暗淡的黄色暖光从天花板回形吊顶缝隙氤氲着渗出，沿墙壁绵软反射到僵持的两人之间。

　　加湿器静静地飘出一缕缕雾气，略微增加了一点封闭空间内的景深。

　　陈萧迟疑地向她挪了一步，想说点什么，来缓和她的怒气。

　　他没想到刚才微信里那句话会气到唐淑晨亲自跑来敲他房门。

　　他想为刚才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表示歉意。

　　还没开口，却又被唐淑晨推远。

　　“你凭什么总跟我阴阳怪气的？”唐淑晨先发制人。

　　黑着天找来，原来是找他吵架的。

　　“为什么只对我这么轻佻？”她仰头质问陈萧。

　　轻佻？

　　陈萧皱了皱眉，没回答。

　　只是忽然意识到，那句话，在她的角度听到，原来是这种效果。

　　“你自己演的戏，不过被人网上讲两句，你就找我撒气？我凭什么总被你阴阳？你怎么不跟导演发脾气？剧本又不是我写的，你怎么不去找编剧？我一个助理能干嘛，不过就是个打杂的，你自己演不好，凭什么赖在我身上？”唐淑晨语速加快，眼中怒气愈盛，“我能影响你什么？我在现场怎么就耽误你了？你说我到底影响你什么了？”

　　面对她的节节逼近，陈萧吸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知道，她又误会了。他又让她误会了。

　　“是，工作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到别人，所以导演骂我，也应当应分，我可以算了，可是你凭什么跟我来劲？”

　　唐淑晨的眼里闪过一丝委屈，陈萧的眼中便多了一丝不解。

　　导演今天骂过她？他怎么不知道？

　　陈萧刚要开口，唐淑晨却又说：“你怎么不去跟别人叫嚣呢？就知道抓着我不放，我像软柿子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欺负？我在你眼里，连跟你才演了几集的方小姐都不如是吧？你可以文质彬彬地对别人，偏偏不能好好对我？”

　　她眼眶默默转红，堵着气，身形单薄地站在那里望他。

　　“我问你话呢！你凭什——”

　　话音未尽，眼前光亮被挡住。

　　陈萧倏然欺身过来，低头，吻上她。

　　唐淑晨眨眼间，心头一惊。

　　然后，变成愤怒，挣扎着想推开。

　　陈萧不顾她捶打，再次吻上。

　　他环住她腰身，圈牢。

　　她推不开。

　　他抱住她吻紧。

　　窒息的感觉，忽然令唐淑晨再次陷入到他的黑洞之中。

　　他温柔的吻，似一片片羽毛轻轻飘落在她心口，掩住了理智的触角和原则的刺，让她再一次迷失在他炙热的国度里……

　　眩晕过后，唐淑晨猝然清醒。

　　就是这份对陈萧不可抗拒的喜欢，才让她一次又一次沦为感情世界里的小丑。

　　她挣扎，沉溺，气自己沉溺，睁开双眼，恼怒地奋力推开他。

　　美梦再次被打破，陈萧一脸迷惑，又受伤地看着她。

　　她又推开自己。

　　陈萧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气？对他连一丝好感都没有么？

　　陈萧一时心烦，咬紧牙，也恼了。

　　怒气刚上眉头，唐淑晨便转身开门要走。

　　陈萧一把拉住她，拽进屋，自己背对着门，跟她掉换了位置。

　　他瞪着她，一脸的不服气。

　　唐淑晨气呼呼，瞪回去。没几秒，却又偏过头去。

　　再抬眼，忽地眼泪汪汪。

　　陈萧不知所措，瞬间没了脾气。

　　倏然，她滴下一串眼泪，像叶尖饱满的露珠坠落，反着暗淡的光，一闪跌碎在地。

　　陈萧跟着那滴眼泪心碎，一阵放射性抽痛沿手臂蔓延至了掌心。

　　他有些惊慌，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伸手去抚她脸。

　　唐淑晨赌气，偏头躲开。

　　又一串泪坠落。

　　陈萧马上红了眼睛，暗哑了声带，收回手，以失败者的姿态低语：“你就那么讨厌我？”

　　唐淑晨拿袖子蹭掉下巴上悬着的泪。

　　“我不能吗？你又这样开我玩笑，我凭什么不能讨厌你？你算什么，凭什么觉得我好欺负？你为别的女孩子要死要活，你尽管去谁拦着？可你为什么要来轻薄我？我是你人生里的笑话吗？不开心就翻出来嘲弄一下？”

　　听她讲完，陈萧心痛欲裂。

　　他垂着头，说：“唐淑晨，我不是在轻薄你，我……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你相信，我喜欢你。”

　　陈萧抬眼看她，萦绕眼中多年的云迷烟锁，终于随着这句坦白，退散。他瞳仁漆黑透亮，似点缀了晴天傍晚的星辰。

　　唐淑晨望着他，怔住。

　　陈萧看向她，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关于他喜欢她这件事，唐淑晨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得不苦笑。

　　嘲笑自己，这么多年，折腾来去，不过像个傻子。

　　“我说那番话不是觉得你好欺负，也不是气别人怎么讲我，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方小姐，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你看别的男人，不想你误会我喜欢别人。”

　　陈萧想向她走近一步，却又担心她排斥，犹豫着退回来。

　　“对不起，我有些着急了，本来想跟你解释清楚，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陈萧懊恼地说。

　　唐淑晨仍在陈萧突如其来的告白中震惊不已，不能平息。

　　一时间，听到这些，她感觉大脑要炸了。

　　心跳加速，身体发抖，脚下轻飘飘地，有种失重的感觉。

　　呼吸也越来越失节律。

　　看着眼前的那个人，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又很远。

　　唐淑晨缓缓喘气，开口说：“陈萧，我……”

　　画面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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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开眼。

　　唐淑晨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耳边很吵，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呼小叫，吵得她头痛。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又觉得全身都很酸痛，还有些发热。

　　“好了好了，人醒了，不用来了，我说人已经醒了，不用派车过来！对，抱歉。”

　　唐淑晨循声微微移动目光，就瞥见陈萧放下手机，正跪在床边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醒了？”陈萧赶紧比出四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晃，“这是几？”

　　唐淑晨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费力坐起来。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陈萧扶她，跟着坐在床边，不依不饶地问：“你先说这是几？”

　　唐淑晨没好气地说了声“四”。

　　陈萧这才稍稍放心，拿起床头的水，拧开递给她。

　　“你那可不叫睡好么，刚才直接倒地上了，一昏迷就是八分钟，我差点被你吓死。”

　　唐淑晨接过来，喝了一小口，“你刚才跟谁吵架呢？”

　　“还能是谁，120呗，估计这会儿给我拉黑名单了。”

　　拿过她手里的水，替她放到桌上，陈萧回头又问：“你怎么好好的突然晕了？”

　　“生病了？”说着要摸她额头。

　　唐淑晨躲开，“没有，可能，最近太累了吧。”

　　她还有些晕，坐着按了一会儿太阳穴。

　　缓过来，回想起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脸上有了一些些尴尬。

　　“我还以为是我——”

　　唐淑晨清清嗓子，打断陈萧，“那个，我回房间了，下午一点还得开工呢。”

　　陈萧拉着她问：“你真没事？”

　　唐淑晨点点头。

　　“我送你吧。”陈萧拉她起来。

　　唐淑晨推说：“不用了，没事，那个，我手机呢？”

　　陈萧走到玄关，从地板上捡起她的手机擦了擦，顺便从门口挂衣钩上拎了件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

　　他低头给唐淑晨系外套拉链。

　　唐淑晨悄悄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贴近陈萧那侧的耳朵像吹了冷风似的，变得特别的热。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走吧，我送你到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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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起出房门，并肩安静地走在走廊里。

　　每一步，都令唐淑晨右耳更热。

　　到了电梯口，陈萧按键，门打开，唐淑晨走进去。

　　他扶着电梯门，看着她，“要是不舒服，你就叫我，这离医院不远，别硬撑。”

　　唐淑晨点点头。

　　陈萧确认了她的眼神，然后，替她按了楼层按钮，退了出去。

　　两人隔着一步，相互对视着。

　　在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前，谁都没有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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