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们默契到即便你已经尽力隐藏悲伤，他也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然后不动声色的顺着你假装出来的情绪，帮你继续粉饰下去。
　　周正和江城就是如此。
　　他们默契十足的避开彼此心里痛的正紧的地方，像平常一样寒暄起来。
　　“正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Y市？还顺利吗？”
　　“还行，下午就到了，有点忙又有点乱，忘记给你报平安了。”
　　“没事，理解。”
　　“你下午吃了什么？”
　　“中午剩的饺子。”
　　“为什么不炒两个菜？”
　　“我懒得洗锅。”
　　“那以后饭你来做，锅我来洗。”
　　“你确定？”江城低低的笑了起来，伸手把身上的外套紧了紧：“我记得某人上回自告奋勇洗锅，结果把周阿姨那口六百块钱买的不粘锅活活洗掉了一层膜。”
　　听见电话那头低低的笑声，周正烦闷的心情也跟着欢快了几分：“你懂什么，那才说明我洗的干净。再说了，它算哪门子不粘锅，周女士明显是被坑了，我洗之前跟洗之后拿它做饭它都粘。”
　　江城打击他：“正哥，你想过没有，可能单纯就是你做饭手艺的问题，跟锅没什么关系。”
　　周正：“滚！”
　　“正哥……”江城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视机里突然传出的拜年声打断，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零点了，扭头望了眼窗外，烟花爆竹限制令的原因，漆黑的街道上除了两旁商铺招牌上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外，连个放炮仗的都没有，大过年的显得格外冷清。江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你去年为什么会说羡慕我了，大过年不放点烟花爆竹，好像确实感觉少点什么。”
　　周正建议他：“你可以在家撸串气球，上次买的气球你收哪儿了还记得吗？”
　　“正哥，明年我们一起过年吧。带着周阿姨一起，去一个能放烟花爆竹的地方。”
　　“在M城过年，可以啊。”
　　江城无奈的笑笑：“全世界能放烟花爆竹的地方不是只有M城吧。”
　　“我知道。”周正顿了顿，认真道：“可全世界只有M城才会让你有归属感不是吗？就这么定了，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带着周女士回M城过年吧。”
　　是“回M城”，不是“去”也不是“来”。
　　一字之差，意思却大不相同。
　　感动之余，江城还是忍不住纠正他：“正哥，不是的。”
　　“什么不是？”
　　“以前确实只有M城才让我有归属感，可现在不一样了。”江城笑了笑：“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有句俗话不是这么说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在哪儿，我的归属感来源就在哪儿。”
　　明明是很动人的一句告白，周正却偏偏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拽拽的口吻像找他算账一样：“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老子是鸡还是狗？”
　　“都不是。”江城笑着解释：“你是太阳。”
　　电话那头，周正像是呛了一口水，猛的咳了起来。
　　虽然现在无法看到他是什么表情，但江城隐隐能猜到，某人这口水呛的应该跟他刚刚的话有关。而且，某人的耳根这会儿应该已经因为害羞微微发红了。
　　看样子，这个解释还不赖。
　　电话那头咳嗽声渐渐平静下来。
　　“正哥……”
　　“江城……”
　　“你先说……”
　　“你先说……”
　　一连两次异口同声，让原本情绪还有些低迷的两人顿时心情大好，捧着手机傻乎乎的笑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住笑声。
　　“那我先说吧。”周正清了清嗓子，无比正式的开口：“新年快乐，江城，压岁红包我搁在你枕头下面了，明天早上起来记得收好。”
　　这句话后，江城那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笑声再次明朗起来。
　　周正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乐什么？”
　　“要不怎么说我们默契十足呢。”江城笑道：“正哥，你翻翻你外套右侧靠近里边的那个口袋。”
　　周正拉开外套拉链，手顺着江城说的地方摸了过去，触到了一个中等大小信封样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红包。
　　薄薄的一叠，怪不得搁在身上这么久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打开一看，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一张一块。
　　五十二块一。
　　烂俗的谐音梗，我爱你。
　　跟他放在江城枕头下压岁红包的钱数一样。
　　果然默契十足。
　　“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你们临走前两分钟。”
　　周正想起临走前，江城把自己拉到房间，关上房门后那个紧紧的、短促的拥抱。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塞进来的吧。
　　可惜，那会儿的他满脑子都是外婆快不行的噩耗，根本没有注意到江城那时的情绪。
　　想到这儿，周正笑不出来了，那个红包掂在手里像烙铁一样烫手，他沉思良久，满心歉疚的对着手机开口：“对不起……”
　　江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正低声再次重复：“抱歉，抛下你一个人，让你不安了。”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受伤的时候、委屈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没有人管你自己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可一但被自己依赖的人温柔的哄几句，就怎么都挺不住了。
　　江城没有说话，但仅凭他跟往常不一样轻重的呼吸声，周正就知道，他哭了。
　　他把江城，惹哭了。
　　“我跟外婆其实私下见过很多次。她偷偷来X市照顾过我，给我做过饭，抢过我的AD钙奶喝，辅导我写过作业，骂过我也夸过我，恨过我也原谅过我。在你没有到我身边之前，她是除了周女士之外，第二个让我有家人感觉的人。知道她快不行的消息那一刻，我脑子里全是空白，心里又慌又乱，一时忽略了你的感受，抱歉。”说到这儿，周正停了下来，电话那头久久再无动静，就在江城以为他再无下文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开口，像是下了很大勇气一样承诺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抛下你，以后永远不会了，我们约好了。”
　　在温暖大气的《难忘今宵》背景曲下，春晚已经走到了尾声，主持人说完了最后一段拜年词，对着镜头鞠躬，微笑着挥手喊着“明年再见”。
　　江城举着手机，迟迟没能从周正的话里回过神来。
　　其实自始至终，江城都没有觉得周正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外婆噩耗的消息传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是很正常的，不得不跟周妈妈立即赶往Y市是很正常的，不能带着他一同去、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他跟周正的关系，从来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拿来示人。更何况，还是他们两人其中一方的家人。
　　这些江城都知道。
　　可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就能不难受的。
　　周正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的跟着周妈妈离开家的时候，江城莫名的开始恐慌起来。那一刻，他似乎预见了他们未来的某种可能。
　　如果有一天，在全世界的反对和强压下，周正走不下去了想离开、想回到那条正常的路上，他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他，那就放手吧。放周正自由，放过他还没被自己毁完的人生吧，曾经拥有过也该知足了，何必非要执着于结果。
　　可当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房间的清冷和寂静，却又让他无比的怀念周正的拥抱，周正的温度，跟周正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不行，另一个声音告诉他，离开周正，你就会死。
　　你看，人果都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的。
　　他当初只是抱着想靠近一点想法才来到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只是靠近一点已经完全无法让他满足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习惯一个人的孤寂了？
　　他贪心想要更多，更多。
　　想要紧紧抓着周正的手，走更远更久。
　　想要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再是被丢下的那个。
　　想要跟周正约好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如期实现。
　　“江城，江城，你有在听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江城从沉思中终于反应过来，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周正。
　　“我刚说的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我们约好了？”
　　“嗯。”江城点点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顺着脸颊流进嘴角，跟刚刚不同，这行眼泪是甜的：“我们，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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