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

　　大家手忙脚乱的将宋贞抬回屋子，随后，张长泓和王念周赶紧帮他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

　　董家奶奶煮了姜水来给他驱寒，宋贞喝罢，又迷迷糊糊的晕睡了过去，随即人也发起高热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宋贞才悠悠转醒，只不过，他人呆呆愣愣的，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宋贞，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倒在外头的？”

　　“你想不想吃点东西呀？我煮了荷包蛋和大米白粥，很香的……”

　　大家都很担心宋贞，七嘴八舌的问道。

　　宋贞眼底里暗淡无光，唯独在看到白芷后，眸子里才又燃起一丝光亮。

　　但他很快又垂下眼，勉强的坐起身，缓了口气后，沙哑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刚说完这一句话，他便顿了顿，连咳了好几声。

　　张长泓忙拍拍他后背好给他顺气。

　　宋贞抿了抿嘴，脸色异常苍白，终于说道：“我师父他……过世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众人始料不及。

　　先前听闻宋贞与他师傅相处的很好，也难怪现在他面容悲戚、心神不宁。

　　众人忙出言安慰。

　　然后白芷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宋贞缓缓道：“我早先已通知了师兄，他也来帮我一起处理了师傅的后事。之后的话，我打算继续留在山里……”

　　“你说什么？！你想要一个人留在山里？”张长泓以为宋贞是烧糊涂了。

　　宋贞苦笑一下，点点头道：“……是，我想替师傅还有师兄守着这青眉山。师傅师兄都是好人，也一直待我极好。”

　　董家爷爷便急道：“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在山里生活怎么行？！”

　　“就是啊，你现在应该回来，和我们大家一起生活，那山里有什么好守着的。”王念周也皱起眉毛附和道。

　　宋贞却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此事我去意已决，只不过……”他又顿了下，心下鼓起勇气，才继续说，“只不过这些天，我实在难以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白芷，你可不可以进山里陪我一段时间？”

　　白芷想了想。

　　她并不放心宋贞以现在这种状况独居生活，便答应道：“好吧，我便入山小住一下，陪陪你。”

　　然后白芷转身看着周围的大家。

　　大家伙儿此时都一脸的不赞许。

　　白芷无奈劝道：“宋贞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就先这样吧，让我上山陪他一段日子，也好开导开导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大家又劝解了几句，见两人都是心里有主意的，劝也劝不动，这才罢了。

　　宋贞又休息了两天才痊愈。

　　白芷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便与宋贞一起离开了曲径幽林。

　　山壁内的大家伙儿都挺不放心他们二人的，临行前给他们拿了许多吃的。

　　“董家奶奶给我包了好大一块豆腐，然后又给我拿了青菜和鸡蛋，生怕我们去了山上饿着。”一边赶着路，白芷一边说道。

　　宋贞一路上也不回头看她，气氛一时十分尴尬，便只能由白芷找个话题来打破这尴尬了。

　　“是么，其实山里有吃的，他们不用担心的……”宋贞轻道。

　　“大家在一起一年多了，也算是共患难的感情。”

　　“嗯。”

　　白芷眨了眨眼睛。

　　今日日头极好，阳光穿过树荫正照在宋贞的肩头。

　　宋贞身子挺拔，虽略微消瘦，但已是翩翩少年，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白芷停下脚步，低头默了默，复又抬眸，道：“你既然邀我入山，为什么现在又不面对我了？”

　　宋贞驻足。

　　白芷这才绕到他前面，与他对视。

　　只见宋贞眸光轻颤，一如那日。白芷这才明白，宋贞是在紧张。

　　白芷轻叹一声，对他说道：“石头，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人也少，你未必有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她很久没有叫他石头了。

　　可宋贞隐约感受到了这话语里的推拒，便只觉自己呼吸一窒，心头隐有酸楚，当即反驳道：“你之前还跟别人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白芷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痛楚，忍不住就放柔的声音哄道：“是啊，你不是孩子了。但是，以你这个年纪来说，你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偏好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都太正常不过了。等你更成熟了、关注人事物更加全面了，说不定兴趣点也就转移了。所以，不管对谁，不要太早下结论，好吗？”

　　宋贞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躁：“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淡然冷静！？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他抿起嘴唇，自卑与慌乱瞬间蔓延于心间，“你不是说，你绝不会嫌弃我的吗？”

　　白芷见他情绪激动起来，登时也很难为，忙道：“我真的不是嫌弃你……”

　　宋贞呼吸急促。与白芷分开的一年里，千般挂念，万般委屈，他声音愈发沙哑，沉声道：“白芷，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白芷怔住了。

　　他仿佛是个畏惧受伤的小兽，却仍然豁出去了似的，横冲直撞般讲道：“我一定是疯了吧，可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一直都是你……从十二岁那年，你在芦苇地边牵住我的手起，你除了给予我生的希望以外，你也成为了我的世界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你笑的时候，我视线所及之处，便也跟着晴明；你忧思的时候，我心急如焚，片刻也不能安坐……这般长久以来，我才终于想通是为什么。白芷，我，心悦于你。”

　　宋贞深深的望进白芷的眼眸，直到他所有的勇气都燃尽。

　　他终究未能在她的眸子里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回应。

　　窘迫与难堪接肘而至。他僵硬的立在原地，仿佛有一柄利刃，刺进他胸腹部，剜得他生疼。

　　宋贞努力吞下一切苦涩，他又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忽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露出一个苦笑以作掩饰，才道：“是我……在唱独角戏吗？”宋贞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只怕是叫她烦厌了。

　　可白芷终究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她不再推拒，而是温柔的将他拥抱住，轻拂他颤抖的背脊，不忍道：“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意的人。”

　　宋贞愣了一下。

　　这不是拒绝，却也并非是接纳。

　　“你容我……想一想。”白芷轻叹道。

　　宋贞慢慢回拥住白芷，合眼喃喃：“你知道吗？你才是我们这些人中，心肠最柔软的那个……”

　　**

　　上山的路很隐蔽。

　　二人一路朝西走，接着在青眉山山脚下绕行向北。

　　宋贞扒开一些树枝，露出了树枝后藏着的山壁裂缝。这个裂缝很狭窄，一般人见了也不会多做他想，只会当成是一个石壁裂隙罢了。

　　但宋贞示意白芷钻进裂隙里。

　　白芷跟在他身后，侧身钻进了裂隙里，朝里走了几步路之后，空间忽然变大了很多。

　　四下里一片漆黑，宋贞不知从哪里拾起了一个火折，点燃火折后，白芷终于可以视物了。

　　她正身处一个蜿蜒的山洞洞内，洞内弥漫着熟悉的药香。也许便是这药香之故，使得洞内一点活物的痕迹都没有。

　　“上山的路有三条，这是最近的一条。”宋贞解释道。

　　又走了一会儿，白芷眼前便出现了出口。

　　原来这山洞只是贯通了最外面的山壁，但出了山洞还需继续赶路。

　　之后的道路更加复杂了，宋贞一边走，一边教白芷如何看树木与树枝来辨别前人留下的指路标记。

　　白芷一一用心记下。

　　大约这样走了两刻之后，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处山壁裂隙。

　　穿过这道裂隙之后，白芷当场愣在了原地。

　　她的视野变得骤然开阔起来。

　　高耸的山就挺立在眼前，将她所处的山谷完全的包围起来。而身处山谷其中，人便只感到自己渺小，高山则甚为壮观秀丽。

　　山谷地势平坦，占地面积庞大。

　　这山谷中央，竟隐约有一群古香古色的房屋楼台。

　　白芷不敢置信自己所见所闻，忽觉自己是入梦了一般。

　　宋贞回头朝她微微一笑，领着她继续往里走。

　　“可惜此时是冬天，否则你就可以看到谷中处处是花海。”

　　白芷跟着他往谷中走，只觉得触目所及，一步一景。

　　“这边的小溪两旁，种的都是桃花树。等到开花季，遮天的粉色桃花甚是好看。桃花花瓣随风飘零落入溪里，会顺着小溪流入山谷的正中央。我住的房子的二楼，便可从窗子里看见外头溪水里的花瓣。”

　　二人走过一条红漆的小拱桥。

　　宋贞又道：“这边是田地。山里人口最多时，曾有二十户人家，便相当于一个小型村落。不过到了最近这几十年，人却越来越少了。只因周国先前都是太平盛世，于是山中修行的隐士也纷纷归于世俗。”

　　白芷望向这片广袤的田地。田地似乎大部分都荒芜了，只有一小片有翻过的痕迹，应该是宋贞和他师傅耕耘的。

　　“田地西边，以前还有人用来圈养牛羊，现在都没有了。”

　　复又走了一段路，白芷看到了一大片荷塘。荷塘边上，有一精致的红顶玉柱凉亭，凉亭中央有一白玉圆桌。

　　“听说以前师兄在的时候，师傅常和他们一起赏荷、下棋、弹琴……”

　　走着走着，白芷竟又看见了一大片水色。

　　宋贞便道：“这山里有地泉，还有远处主峰下来的雪水，所以水源丰沛。不是旱年的时候，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水湖。水湖很浅，清澈见底，湖面映着碧绿或是花色，美不胜收。”

　　白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青眉山最北边的主峰，竟是雪山。

　　白芷抬起头，她可以清晰的看到山谷边缘，骤然拔地而起的山体。尤其是她正对着的那面山，山体最顶端，层层叠叠的可以看到向北绵延的山的山顶。

　　此时山顶只是苍寒之色，她费力眯起眼，才见到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上，有一抹浅白。

　　“竟真的是雪山！”白芷深深叹道，“从前都在青眉山边缘的山壁内生活，难得出一次山也是各种紧张奔逃，竟都不知这青眉山最远处的主峰是座雪山。”

　　远处竟能眺望到雪山。想来等到年景好时，这里定会是鬼斧神工、人间绝美。

　　“主峰确实离这里很远，而且也很高……对了，这里冬天还可以泡温泉呢。”宋贞笑着指了指东边，“那里的那些小楼，就是给人泡温泉用的。”

　　白芷忙扭头望去，只见远处似有几栋精致的古韵小楼，正藏在树丛后面。

　　她忍不住连连赞叹。

　　走过那片古韵小楼，白芷又听得水声入耳。她惊讶道：“是瀑布？”

　　宋贞便道：“山谷里的小溪起点，便是山壁上流下来的水。只不过那瀑布不算高，所以只有走近了才能听见。”

　　果然走了十来步远便听不到瀑布声了。

　　之后越走，树木越少。

　　“这一片都是花圃，以前有养蜂，山内人便可喝上花蜜水。”

　　因着没有树木遮挡视野了，白芷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山谷中央的建筑群。

　　那一大片亭台楼阁建在山谷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白芷离它们越近，就越感受到了来自气派建筑的压迫感。

　　宋贞见白芷目不转睛的盯着谷中看，便对她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也累了吧。山谷中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以后慢慢带你看。”

　　说罢，宋贞带着白芷径直走进了山谷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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