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今夜的月色很美。
　　就像她的脸，散发着宁静柔和的光辉，浅浅一笑，仿佛涟漪，扩散到每个看到她的人的心里。
　　今夜，是昭明帝同文仪皇后大婚的日子。
　　宫中的守卫最为松懈，因为每人都有酒喝，也因为这一天里只要犯得不是掉脑袋的事情，按照祖制，都是要大赦的。
　　他身着银灰色的夜行衣，头发和脸部都藏在面罩里，只留出一双眼睛，温暖的眼睛。
　　他向镜中的人望去，很滑稽的装扮，同这双眼睛，还有他伸出抚弄面罩的一双手很不相配，他这样的人，天生不适合做刺客。
　　没有常用的兵器，他选择了鞭。路上可以系在腰间，需要时，抽出即可。而且也很容易处理掉。但他想，应该是用不到的。这一路，应该不会遇到阻拦。那条路他已经谋划了很久，那条路上每一个守卫的每一个动作他都了然。他会安全地悄无声息地抵达她的房间，然后带上她，从此……从此怎么样，他没有想过，因为他不敢想。想得过好，怕会失望。想得不好，怕就失去了走这一趟的勇气。
　　他试了试鞭，很顺手的软鞭。是当年师傅留给他防身用的。
　　看到鞭，突然就想了另外一个她。她也用一条一模一样的鞭，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师傅。但她学的只是皮毛，师傅并不会真心教她，成为她的武师只不过是为了掩护。
　　将鞭缠在腰上。又一次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不能出任何纰漏，更不能让其他人认出他。只是不知道这样，她会不会认出他来，单凭一双眼睛。应该会吧！
　　从后门出来，行了不远，就看见了巍峨的未央宫。西角门外有一片香樟树林。树势高大雄伟，树叶茂盛，遍布浓荫。他隐身于树冠之中，默念三二一，西角门城楼上的守卫转身向后走出，他知道，10秒之后他会再次转身。他提气丹田，身轻如燕，掠过树枝，跃上城墙，躲藏在暗处。树梢微微颤动，守卫没有发现。离折返还有3秒钟，这是下城墙的最好时机。从暗处现身，探头向城墙下的内城望去，四人一伙的守卫们刚刚过去。身子一闪，犹如一只狸猫翩跹而下。就地一滚，躲入树丛。
　　从这里到目的地，要经过三座内城。未央宫套回字结构。总共有四环。从南侧正门进入，进两环内城，入启明殿，这是每日早朝之处。从北侧正门进入，进三环内城，是未央宫最重要的三座宫殿。永寿宫，先帝的寝宫，先帝驾崩后，改为祀堂。而原先的祀堂隆福宫成为昭明帝的寝宫。关雎宫，皇后的寝宫。今夜，文仪皇后应该同昭明帝双宿双飞于隆福宫。
　　三道内城，16道守卫。他全都了然于心。一路有如入无人之境。但实际上，每次守卫们都几乎是在他刚刚消失在一块假山石之后，或者一丛树木之下，就恰好转身。如果他慢了一秒，都会暴露在守卫们的眼皮底下。好在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已经将他的行动精准到了零。
　　他伏在隆福宫正殿的屋顶，这里有一处浓密树阴下的暗影，刚好可以让他容身。
　　据最新的线报，她今夜应该在隆福宫正殿外值夜。但目光扫过整个院子，除了丁香架，其他的地方没有丝毫遮拦。
　　微微探头，从屋顶飞身而下，身子一闪，已经来到丁香架下。馥郁芬芳，但不见伊人。
　　刚要从丁香花架下闪出，隆福宫正殿的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他连忙收身躲入花丛中。凝神向外观看。
　　五六个丫鬟、嬷嬷在前面开道，英姿公主，也就是文仪皇后，还是凤冠霞帔，从房间内走出来。高昂着头，目光直射向遥远的天际。面容中带着一丝喜色。
　　他很诧异，大婚之夜，她怎么要离开隆福宫的样子？
　　文仪皇后自认为在刚才的一役中，她是占了上风的，昭明帝不敢同她同房。这是多么大的笑话！
　　现在她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她不会在这里等待他的归来。她要马上搬到关雎宫去，如果他要维持同中州的良好关系，他就不得不到关雎宫来。
　　但在隆福宫院门外的一对人粉碎了她的美梦，曾经以为他的离开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胆怯。而此时，他却持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从远处缓缓走来。他的步履很慢，低着头拧着身子同她说话，笑容淡淡地，目光宠溺。
　　而那个被他牵着的女人，竟然是碧夕。
　　曾经为了她，孟回在鄱阳湖边拒绝同她一起逃走。
　　曾经为了她，太子哥哥同自己翻脸。
　　曾经为了她，母后都将母爱分了一半给她。
　　而今，连这个自己不想要的男人，她也要来抢夺，哪里是没有她的所在？
　　她突然涌上无尽的悲凉，却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孟回。他如果在这里，看到他心爱的女人却被自己的皇兄牵着手，要作何感想？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他会不会不拒绝自己？
　　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来人。
　　碧夕率先看到了她，哆嗦了一下，想将手从夜南的掌心抽出，挣扎了一下，却被夜南攥得更紧。夜南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目光看过去，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的笑，然后停住步子，却仍旧不放开碧夕的手，反而淡定地看着英姿。
　　而碧夕在这个尴尬的时刻，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冲动直撞脑门。夜南不放手。她……她……她竟然咬了夜南一口，细细密密的牙齿印，夜南吃痛，松开了紧握的手。
　　碧夕趁着帝后二人还在空中不断眼睛放电，暗战的时候，腾腾腾几步，窜到了丁香花架下。
　　“啊！有……”一声惊呼。丁香花架下幽暗的光线中，碧夕看到有一个一身银灰夜行衣，脸上带着面罩的人，就藏身在丁香花丛中。
　　“刺客”二字还未出口，那人已经一步上前，将她的嘴捂住。但外面已经听到了动静。
　　院子里暗处的守卫冲进丁香花架，但夜南已经身形一闪，第一个站在他们面前。
　　刺客微瘦，眸子目光柔和，眼神复杂看着夜南。
　　碧夕被他捂住嘴巴，虽然不能言语，手脚却不停地在扑腾。
　　刺客无奈，左手一伸，扣住碧夕的咽喉，低声说道，“不要乱动。”
　　碧夕第一次遇到刺客，感觉到扣住喉咙口的那只手并不算太紧，似乎还有一丝空隙，她还想挣扎，手刚伸出来，就听见夜南阻止道，“碧夕，你不要动，我自会救你。”
　　夜南拱手，“这位仁兄，未央宫中的多的是奇珍异宝，但是都不在隆福宫，你恐怕是走错地方了，如果你可以放了她，宫中的宝贝你随便选。”
　　此时，英姿也已经来到丁香花架下，她的目光射向刺客，眸光一变。
　　刺客不说话，却只是摇摇头。
　　“那你要什么？”
　　刺客向自己怀里的人努努下巴。
　　他要碧夕！
　　“好，你带她走吧。”夜南挥袖，守卫们都后退。
　　但夜南的话，恐怕你不能全信。果然刺客刚刚同碧夕跃上隆福宫的围墙，在跳下的一瞬间，碧夕有一刻的迟疑，而刺客似乎也感觉到这一点，正想回头安慰她，一句“碧夕”刚刚出口，就这一瞬间，夜南已经飞身而起，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碧夕稳稳地过渡到他的怀里，而他一手揽着碧夕，竟然还空出一只手化掌推向刺客。刺客诧异回头，却正好中了这掌，虽然没有用全力，却也让刺客一口鲜血喷射而出，然后身体向后倒去。
　　尽管身受重伤，但还是在空中调整了身形，双脚落地的瞬间，捂住胸口咳嗽着，抬头却发现，四周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雪亮的兵刃在明亮的月色下闪着寒光。
　　他转过身，看到昭明帝将碧夕揽在怀中，试图让她埋首于他的胸口，不忍让她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而碧夕梗着脖子，偏要向这边看，眼中是疑惑。
　　她终于还是认出了他，因为刚才自己一声“碧夕”。
　　但她应该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毕竟，自己这个样子，谁都会疑惑。
　　夜南的武功确实是极好的，原本以为可以避过他，现在看来，这已经是空想，如果他不想放自己走，那么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出这隆福宫的宫墙。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不能，绝对不能。
　　主意打定，他抽出软鞭，深吸一口气，亮开招式，竟然招招都是杀招。
　　师父曾经说过，他不适合练武，因为宅心过于仁厚，不忍心动用杀招，而在这变幻莫测诡计多端的朝堂和江湖，很多时候斗得就是一个生死。
　　现在才知道，以前多少次，都是没有到生死关头，否则，他一样可以将仁厚抛在脑后。
　　一条软鞭被他舞动的出神入化，时而昂起，时而扭动，犹如一条活蛇，招招径向身边的守卫身上招呼。
　　十余招过后，守卫们已经有一半倒地不起，倒不是毙命，而是被这条软蛇缠住了脖颈，一时断了呼吸，昏迷过去。
　　剩下的几名守卫看到面前横七竖八的同伴“尸体”，面露骇怖，几个人迅速围成一个圆形，背部相靠。
　　没有想到刺客竟然武功如此高强，昭明帝面露忧色，回头招呼小安子上前，“你先带碧夕到殿内去。”低头要拉碧夕，却发现她正密切关注着战斗的场面，目光中满是关切，还是浓浓的疑惑。
　　“你先到殿里躲一躲，这个刺客好生厉害，我倒要好好会会他。”
　　“啊？”碧夕大惊。
　　“怎么了？”夜南关切地问。
　　“我……我突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大约是刚才刺客他……他掐我脖子太紧了……”碧夕着急地说。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按着胸口，眉头皱着。
　　“怎么突然就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夜南皱眉。
　　“哦，一直就不舒服嘛，只是刚才……刚才在你怀里，没有发现。”碧夕的脸通红。
　　小安子乍舌，碧夕，你这是明摆着要赖在皇上怀中不走。你可看看，身后就站着文仪皇后，当着皇后的面勾引皇帝，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夜南想了想，向着守卫们大声说道，“都提起精神来，这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放走！否则，就提头来见朕！”
　　说完，也不管身后英姿的奇怪目光，不管小安子快要掉了的下巴，揽着碧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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