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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圭塘墅说破英雄 福州府明勘疑案
近君叹道:“许兄既然至此,我等也不相瞒。鞑子窃赵宋神器,天怒人怨。我等身为赵宋臣子,欲光复汉家社稷,虽死不疑。许兄虽在北多年,到底是汉人儿女,当识大义。今日我等心事剖迹分明,望许兄分明取舍,同襄复国大计。”许飞道:“请教何谓大义?”
近君正色道:“夷不乱华。北鞑贪而好利,人而兽心;灭我国家,毁我宗社;举夷法而加诸先王之教上,迄今五年矣。江南士大夫蒙羞被辱,何人不欲尊王攘夷,重兴宋祚?许兄虽非南人,也是中原世家之后,若还意恋北朝,便是为虎作伥,自污于鞑靼辈了。兄当三思!”
飞琼笑道:“严君何见之闇也!春秋所以重华夷之辨,乃恐中原失礼,以至人人入乎夷狄,故谨严其法。郑本诸夏,甘行淫声,降为夷狄;楚称蛮夷,崇文信礼,诸侯以夏待之。故圣人云‘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何必定要论及血脉姓氏?且天覆地载之大,虽饮食衣服不与我同,宁不能化为中国,必概以夷狄名论之?江南太平几年,方致生息,若诸公凭一腔气血定要动干戈,不但事必不成,且带累江南再陷庐舍焚荡,民户丧亡,岂仁人所为?”
任公怒道:“你自没见识!鞑子辱我君父,占我土地,逞大欲、坏风俗,时日曷丧,及汝偕亡!我是南国人物,为君父夺还宗庙,岂把生死在意?”飞琼冷笑道:“这赵氏宗庙立了百年,只得靠死万姓与他换守,又分毫不替万姓谋计;这样宗庙社稷,不立也罢!”
任公怒道:“你此话岂是为人臣、有心肝者说的?当初国家破碎时,汝却何在耶?” 许飞摇头道:“兄此言可以责他人,不可责我。我已助过一人。连他都不成,更慢提列位了。除非不世出之人为之;不然,徒为累人。”谢翱闻言一惊,走上前来。任公先冷笑道:“我等只求尽心,后事非所计也。‘夏虫不可语冰。’这些话说与足下,亦必不解!”
近君视许飞道:“如此说,许兄当真不肯相助了?”谢翱此时道:“许兄弟,请按门中规矩立誓,绝不泄漏;想诸公都不强人所难。你就速速去罢。”许飞低头寻思一回,道:“不如这般。在这里的都是秘术中人,请推举一人与飞相斗。门中规矩,听凭胜者。若那位胜得我,便拚着托出这身家性命与诸公;若我侥幸能胜,别有计较。”
众人都看近君。原来此处近君本事最高,看他向前一步,抱剑向许飞一拱手。许飞平日观近君言行,其彬彬温蔼,真个如玉君子。风度与元任无二,庄谨则胜之,心中极愿亲近。只是他守理而不论情,多有不可犯处,真个温如玉而冷于冰,亲近不能。此刻见他仗剑来剌,招式毫不容情,不得不提出十二分精神对付。剑也出鞘,二人当厅比试起来。不过数招间,众人已看出许飞本领甚平常,且只守不攻,都放了心。
近君见明,将剑当胸恨命一劈,许飞向上一架,近君剑刃竟断在地上。众人有识者,叫道:“此是双鸿剑,削铁如泥。”近君弃剑,却拾起剑鞘避过他剑锋,也不复加力,只隔开他右手剑;复一旋身,一掌击他左肩;许飞全不避让,生生受了一掌,左手竟照样摘了近君左肩;众人见近君已击中许飞要害,却被许飞挟制住,他反无事,看许飞剑已横在近君项上,都吃一大惊;听他道:“权屈严君,乞诸公听我一言。”德武叱道:“你是女人?”
飞琼道:“正是。我也非什么许飞,乃是蒙古人。”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一跳。德武怒道:“元任公知否?他向晚不归,可是你做的手脚?”飞琼只说:“我不曾说与他知;他何处去更与我不相干。但申片言耳,我不欲伤人。”情知任他本事高似近君,气穴被封也半筹施展不得,一气说下去。
遂道:“我知诸位怀故国、念旧主,欲为拯溺救焚之意。我朝亦有许多不是处,只是大元国体甫立,尚可更新,且近年江南治政无大过失。钱税田土旧弊由宋,今汉臣立朝,将一一除之。再者,诸公必欲兴兵,而宗族正裔皆在大都,遂意举一赵氏旁支,能以安天下乎?何况诸位今日兴兵,全无半分指望。今夜福建行省宰执王都中已集兵,稍见异动,则仙游、兴化军旧寨皆夷为平地。”刘辰翁冷笑道:“福州兵都调去打陈吊眼了,他哪得兵力?”飞琼笑道:“虽府兵缺少,蒲寿庚莫非能坐视?他府兵、军械、回回炮等已暂借福州府了,都在各位驻处周旋呢。”德武忙问:“你如何知道我每兵士何处?”飞琼笑道:“阮、潘二位已请去府衙,略谈一晌,何求不得?”
众人顾盼失色,跌足顿首。德武问说:“你待怎样?”
飞琼道:“方才与严兄交手,是我胜他。现按门里规矩,请严兄一诺:散了兵士,众位宁家,勿再生事。我保得诸位无虞,一切都不提起。若回心时,我等亦可替举荐州县。”近君瞑目半晌,至此微一颔首。
飞琼收剑入鞘,解了近君气穴,作揖赔礼道:“得罪。我知公信人,一应事公自安置。”说罢,便朝门外走。倏地只觉背后冷风疾作,回头看时,见近君提剑照咽喉剌,心里大惊,慌得向后一避,抽剑招架;急怒攻心,忽的支持不住,仰天喷出一口血,昏倒地上。
近君剑尖已比上飞琼咽喉,正欲刺下,不防被人左右抱住臂膀,却是谢翱、任公拦道:“不可!”近君向众人道:“非我挟私。若留此人,必坏大事。”何天定道:“他方才所说若真,则我每无下手处了,奈何?”
近君看出众人心慌,道:“吾侪兴大义,本料到有千难万险。岂因一女子之惑言而易心,背君父恩?且此人所言,未必句句为实。明日五鼓,背城借一,纵蒲寿庚亲来,又何足惧?至于此女,吾当杀之坚众志。”
任公道:“不是这等说。本是元任公带他来,须待元任公回,做个计较。不妨留他性命看一时。” 谢翱只说得:“不是恶人。杀不得。”众人亦都道不可。近君思:也要看清元任态度。遂将剑还鞘,禁住飞琼周身七十二生穴,锁在暗室中。众人相顾不言,全无主张;只等宋复回来定议。
且说飞琼悠悠醒转,睁开眼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欲坐起身来,惊觉穴脉尽封,手足反缚,动弹不得。才想起与近君交手,是自己病发昏厥,却不知后来众人如何定议。处置自己倒且靠后,只是气闷。自己本是求全之心、惜才之念,依着福州宣慰司意,只要将此中人一网尽了,绝了闽中后患。只恐他每不管顾,定要以卵击石,不知今夜就要波及多少。暗暗只叫得苦。
忽听附近似有交语声,侧耳一听,犹是近君等人。欲出声叫,谁知口里也塞了麻核,只得罢了。因苦思解厄之法,头痛却似滚潮一番高过一番。昏沉中听外面隆地一声,是外间门被撞开。听见有人高声问:“许飞何在?”倒似宋复的声音。飞琼心中大乱,待听他说什么,当不住头痛欲裂,不能分辨。正兀自挣扎间,听一声轰响,眼前一片光照将进来。飞琼勉强睁眼,依稀是宋复身影立在眼前,暗想:他果真杀我,要同归于尽,也罢了。横了心,闭了眼。
且说宋复回来,不见飞琼,料定事已抖露干净。也不与众多纠缠;先将双鸿剑砍碎门橱,露出藏剑室。见飞琼绳缠索绑,倒在里面。忙过来放起来检视,见飞琼面如金纸,鬓发散乱,知他是吃了暗亏,一把抱将起来,照他百会穴后一抚,提剑大步往外踏去。近君喝道:“宋复,你若出此门,便与江南义士恩义断绝!”惮宋复武艺,却也不敢拦挡。宋复毫不停步,道:“事不可为。诸位好自为之。”飞身去了。
众人眼睁睁见宋复去了,益发涣散。派出去者,复回报说探得蒲寿庚兵众,不知其数;万般无奈,是夜只得暂压起义事。一场仙游城围散于顷刻。到晓风波尽销。合城都无一刻戒严,城内外官民皆无知者。
且说宋复抱着飞琼出了圭塘别墅,半夜疾行,怀里人却出声道:“放我下来。”宋复知他已清醒了,依言放下他,二人走入一片林中,宋复正走着,不闻他脚步,回头见飞琼在一丈开外,因道:“怎的不走?”详情问说:“身上不爽利?”便走过来。
飞琼反退了两步道:“你自去罢。”宋复来拉他手,被飞琼一把摔开。听他道:“你要我来仙游,不过为使我寻到福州宣慰司、早作准备;拖到今日,是为候彼兵集、合而破之,叫再不能兴此异动;你又料定了我会保全文学。如今已息事宁人,你已用完了我,我尚跟着你做什么?或是你还有别处,用的着我的?”
宋复也不言语。飞琼又道:“你可知鲁男子之情,十倍于柳下惠。”还要再说,喉哽鼻酸,一颗心都绞起来,就说不出话。宋复且问他去何处。半日,飞琼道:“已无事了,何必再生沾惹?我该自去了。”宋复一把拉住说:“我同你去。”飞琼挣道:“你是甚样人,我是甚样人?你招我作什么来!”
宋复笑道:“身份外事,真假什么要紧。你我互相知道,何必在乎外物?你不肯说明,我都不问。我从前身份,至此也不必讲了。”飞琼拭泪,不禁啐道:“你连我告身都搜去看了,那劳再问。”至此心方缓了些。宋复笑问:“你明日还去宣慰司?”
飞琼道:“王都中那里还不知是怎样,但要他那头压得住,就不妨。虽则是宣慰司借用蒲寿庚家军,此事面上还瞒着蒲氏,总要去答谢人情;再则陈吊眼在漳州久未平,各道宣慰司大约事繁。我不来则已,既来了,也合去看一眼放心。到时与王都中说一句,教他遣人送咱每去。然后沿海道回去,勘狱刷卷便了。”
二人因往行省王都中官邸来,递了许飞的名刺。一时王都中率大小官吏整衣冠出迎。许飞笑暄几句,二人携手入邸。王都中原来在东宫读书两年,后来荫录为少中大夫。到政一年多,政誉暴著。又得春坊之力,高升至此任福州道宣慰司使。他在东宫时便识许飞了。此时二人官虽差仿,不敢怠慢,迎入后堂,请许飞上座。又谢替福州解此围,“一则回护文学,二则提防异心:皆赖恩官之力。”
许飞逊谢两句,又问:“仙游县总管袁洪袁使君在此否?此事多得他之力,方能如此保全。”王都中点头道:“我叫他归县具结上奏。正是亏他周旋一干人等。”又好笑道:“昨日拿得一干露形迹辈,袁公又是百般回护,我也无辞可答。从前他申详的文书,盗贼唤作侠士,为父杀人者尊称孝子;如此种种,只是替人减罪。听他任下的官吏说,袁公常常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故一县为之轻刑简政,颇有古之淳风。”飞琼叹道:“真长者也!”
又道:“我看袁公的履历,在任有四五年了,年年考绩曰最。按例满三年即可迁转,何况袁公这样政声素著。元俞在福建有些时日,可能替他谋迁,以示褒扬?”都中立起身来,拱手道:“下官初来时也有此想。后来见了袁公理事,便不敢生此念了。”许飞诧道:“怎生?”
王都中躬身道:“恩官容禀。袁公是个老诚君子,担当之心太也重了。在任上大大小小案子,事必躬亲,生怕下吏暴虐,滥刑过罚;事稍有疏失,蒲鞭责人,却自责无地:如此慈心勤勉。饶在仙游任上,已累得心力交瘁,常病心悸,下官恐若升至一路长官,他依旧用心如此,必至不堪负重,不能永年。是以不敢遽升之,只年年评最,示钦扬之意而已。”
许飞叹道:“元俞虑的却周全。不承想袁公这等性格。然则这样好官,升拔不能,必失了臧否本意。我当举荐于殿下,将袁公升去刑部;每日不过批文书,亦比治一方轻省些。刑部有这等人物,也为朝中生色了。”因索笔作了一书,请王都中托人送去京都。王都中暗服他善任使,点自己能干亲信亲去。
一时人来请升衙治事。自从各地军民渐行分治,各道宣慰司皆已主管民事。许飞因起身笑道:“不敢误了坐衙。”王都中逊道:“不敢。就请恩官同坐,得恩官指点,可以少过矣。”许飞意欲一观他治事,故随他同往大堂来,却向一边坐了。
王都中在宣慰司年余,积案已理了大半,此时正看各地这几日申文。第一件便是袁洪提上来的,却是一七十余老汉罪过。袁洪写的一本,却是法不责长者,年逾七十不当受杖,欲轻判过了。王都中当厅批“既能为不当为之罪,必能受不当受之刑。”批了杖七十七、徒刑。又有泉州下某县斗殴事,县吏受贿将案状改作病死,被苦主告上来。都中早已派人查清,当时县丞、县尉、办案胥吏一概以贪赃枉法论处,一人不含糊过。又批几处学田款项,命制笙磬、琴瑟、笾豆、籃簋等以备礼教。飞琼久闻王都中名声,此时亲见他听断明决,切中肯綮,亦暗自叹服。
又提上一桩,却是福州本处的事,乃是北地汉人与土民相争。北地两个儒户迁居来南,兼探亲戚;至此要拜姑母墓时,正赶上那家要迁葬。本地土民又定要开祖母棺看骨殖黑白,以占吉凶;又要洗骨再葬。为骨上尽是血肉污秽,不洗刷尽了,有碍后世。这两个秀才那里能容他,告到道上,却是各自递了一状子互告。许飞在侧听这桩案理,真中原人再意想不到的,暗思:炎人国之事,今竟见之。且看王都中如何断。
王都中早已明白本地土民是家道中落了,故此一定要洗骨占卜,图改了运势。因道:“这案事涉鬼神,连本官也不敢擅断。也罢,本官替你扶箕告武夷君,看是怎说。”土民先行答应。因箕仙多是其宗祖,故彼皆畏服;故此心服。那两个秀才也不敢出语。当堂命备了沙盘、米筛、毛笔,都中洗手默祝,便看那笔在沙盘上如飞写起字来。许飞暗思:他这小奸猾学他父亲那老奸猾,一丝不差。
一时笔住。王都中亲上前看那沙盘文字,道:“了不得!请的是武夷君。” 武夷君是福建尊神,主管一方土地,乡民等连连下拜。王都中道:“我与你每念乩文。”因念是:
归揖我君,辞星宝婺。下邦烦言,痴儿未寤。宅兆营相,完体安厝。志学十年,青云得路。
那二秀才听的明白,都不则声,面露喜色。那乡民却听不懂,知道是掉文的话,道:“长官扶箕,乩文都是文雅的。俺每理会不得,请长官解说。”
王都中道:“按得武夷君语,你祖母已登天,不用开棺洗骨,可直在此下葬了。教你辈儿孙用心读书,入路学。来日国家开科,家道振兴,妇人都能穿金戴银。武夷君又叫本官与你作主,买下原土,为汝祖母葬埋处。汝等带的鸡骨来否?”底下忙道:“带的有鸡在这里。”王都中叽里咕噜,念了一番。命衙前摆下干鱼为祀,复取鸡来。就着衙役厅前摔死了小雏鸡,与乡人剥开鸡骨看,又得大吉之象。乡民都大喜。看王都中写了,着念道:
维皇元至元十七年岁次 武王夷买地券:
照今有皇元某州某县某氏孺人,某年月日受坐,某年月日身亡,于某地安厝,一仰武王夷支当,不涉买主之事。立此契书一本,与亡人收讫为用者。牙人某,保人某,何人书了天上鹤,何人书了水中鱼。白鹤读了上青天,鱼书读了入深海。
那乡人看,欢喜道:“天教管这土地的人定夺,您就替俺作主。”当厅撤了状,结了案,欢天喜地去了,顷刻案结。
那秀才还不走,只道这长官年轻好文,故迁就自己。嘻嘻的道:“父母有此神通,肯作买地券,与他脸面。寒士更要讨情,请父母为作迁葬文。”
王都中勃然作怒道:“你每身在儒户,本应片纸不入公门。今汝到此地分,不知入乡问俗;还要倚气力与土民争。我不责你罢了,你反叫我替你写文,直把我当小辈戏耍!我是此方父母,不是你雇的代笔。你安敢藐视长官,误我公堂!再出言,递解还乡不贷!”命:“拿大棒打出者!”
二秀才忙央道:“小子改过!乞告长官免打,则是看圣人面上!”王都中大怒道:“我是甚色样人,敢劳孔圣人讨情?”大棒一递一打,将两秀才轰出门子去了。两边看的人都笑。许飞看得也笑了。只说这一日三堂案理已结。
谁知王都中仍不放衙,命再提一堂。是一富翁某乙去世,所养一独女,招赘女婿在家,女儿业已先亡。家里独留一妾、一婿。其妾告女婿私匿玉杯、夜明珠等物计千锭钞数。二人攀扯,经年案不能决,报了上来,一干人都提到了。都中命提小妾上堂。许飞嗽了一声,轻声提道:“元俞,不可轻拘妇女上堂,坏了大家风俗。”
都中起身长揖道:“都中不敢。只为此案牵连太广,已株连了八百余人,惊动上司,命下官彻查此事。下官心中已有个稿子,只是这大户娶的本是个烟花泼妓,实在虚狡。上下得钱包庇,未曾得实,迁延至今。故下官欲听他对质,细勘分明,不敢免申韩之谤矣。”许飞只得点头。
因看他提一干人犯,讯了一堂。看那女人妖眉狐目,开言吐语牙尖嘴利,在堂上也没一丝怯气,情知是个不省事的。兼富翁遗书、县上呈状、邻里供状,丝丝合扣,滴水不漏,都向着这女人。王都中面上不动,心中犯难,且教退堂。许飞虽没作道理处,也觉是这女婿有冤枉,是小妾欲霸遗产。王都中退堂来,就寻许飞,请教他有何主意。
飞琼于人家家务,最少见识。踌躇道:“若说是这个妇人设计陷害女婿,颇有几分可信。但据这些言语,其实定不了这妇人罪实。”宋复一直立在飞琼身后,此时笑道:“大户门里的事不易说清。除非派能干人暗地查访,得切实证据方可。此地离仙游甚近,使君可亲去请鱼潜查访。一月之中,必能破获。”王都中猛省道:“是了。”
因看宋复潇洒高逸,举止不拘,奇他是谁。许飞看他奇宋复,笑道:“此是我床头捉刀人也。”王都中自觉失礼,也不好问了。又请许飞道:“蒲员外府兵业已回泉州,下官当亲往告谢。恩座要同去否?”许飞道:“多番扰了海云公,合当同去相谢。”因议着今日犒军一日;次日一早归还军队,并同去蒲园拜访。许飞应下。
因与宋复告辞出来,请都中止步。飞琼因向宋复道:“这王都中真正难得。王积翁竟能有子如此。”宋复笑说:“你每如何识得?”飞琼笑说:“他在国子监里待过两年。比我还小一岁呢。他荫补此处还是东宫钦点的。在东宫时,学里人多看不起他父亲降臣,故他常闷着,郁积之情往往形于色,到地方后,还是有些闷闷的。听说初到时,他案下官吏看他年轻,都不甚服帖。谁知上来几天,就有诡易官田案,大司农司检出奏上,却被当案吏舞墨三年不决。都中连夜披故牍,洞悉底里,次日一早立拿了人,人犯伏辜。一众胥吏见他判事分明,再不敢戏弄欺瞒。后来有人违筑堤护田令,却把事归于众人身上。有司以为法不责众,申报上去,都中将一干人全放了,本人遂无所逃罪。其剖析详断、处决分明如此。闽俗轻佻爱讼,他来后渐有放衙之时。我做詹事时,见元俞因身世故常闷着一口气,常同他论道,便知他要大出息。他又从许先生习学,更比普通循吏上一层了。来日南人中以治郡论,元俞必居首。”
宋复点头道:“他能惩恶于未显,确乎一流。”飞琼笑道:“我只看出他因俗而治,你这考语又是何说?”
宋复笑道:“因俗是表,须看其里。此地淫祠少葬,有终生不葬父母者。更甚者至累世不葬,后代衰替,颇有违礼法孝义处。若宗族间的事,须不教长官插手,恐生灾祸。近来都中勤于治学,渐染儒风,犹有不及处。然则此是外来人与本地人纠纷,合当一断。又有一桩关要处:今之学人,仕进无门;乍有权望即兴讼,务为兼并。这两个秀才应是来南经商者,家里本有两个闲钱,有学问不合做了。他要求王都中与作迁葬文,乃是求长官与他这一张纸,来日倚长官气力,好买土地。王都中看得明白,不欲滋长他每兼并风气。故如此作怒。”
飞琼恍然大悟,叹道:“这些人心的事我却看不清。”宋复笑道:“你看不清,也是你的好处。”飞琼又感叹起袁洪,宋复笑道:“你忒多事了。若花繁锦里,石老蚌中,乃各得其所耳。”
飞琼笑道:“虽如此说,我不愿臧否不明。元俞治政,是民不敢欺;袁洪治政,是民不忍欺:皆是善政。这回来福建行省所见几个长官倒都好。”宋复笑道:“福建外患未平,不如此如何立身。”飞琼若有所思,也笑道:“我理会的。你如作一方父母,必是民不能欺,比他每必更见上。”宋复只笑,也不答话。
次日,王都中多官车马齐赴法石,拜蒲寿庚。原来蒲寿庚与兄蒲寿宬在东海法石桃花山上建有一座海云楼,登之即望见海舶。蒲寿庚值暑溽时,不去市舶司看,常居在此消夏。眼下多官齐来,蒲寿庚在庄园里预先听说了。起初福州宣慰司来借兵,只说要防陈吊眼、黄华几处溃军,并为自治。至此蒲寿庚业已打听着是何事体,并不为意。
此时听说福州宣慰司长官伴着许飞亲来了,且顾交结太子心腹。中书省下视官员推故不行原道,各处走站船、站道访亲友,皆是常事。也不有疑心,当时率市舶司的迎出,互致幸唔之辞。王都中与蒲寿庚业已熟了,挽手言笑入花园。
入目一片土地甚敞阔,先看地上细石子割如棋局。许飞望见了,只道是园冶装饰,因笑道:“此处地上却设着楚河汉界,霎有趣。”蒲寿庚笑道:“长官爱弈棋否?”许飞笑道:“我虽有羡心,不善此道。看来海云公于此道是通家了。”蒲寿庚笑道:“聊为遣闷耳。偏僻海隅,无可乐处,今请长官一下美人棋何如?”许飞奇问是何物。
蒲寿庚管家笑道:“好叫长官得知。园外此间设着三十二间巷,三十二座阁楼,宿着三十二名女子。若在园中弈棋,则招女子出,各手执黑红棋子名牌就位,听候弈棋者号令进退,聊以娱宾。”多官都笑道:“妙极,甚于风雅了。”原来蒲寿庚打听着许飞生性风流,故先引他入来见此。见众人都有兴,遂命管家与传,取海螺呜呜吹了两声。
果见三十二处阁楼门齐开,鱼贯走出三十二名女子,一半着真红洒金天下乐晕锦大袖衫子、红罗长裙;一半着深青翟纹素纱里黑纱縠一色衣:皆高髻秾妆,各捧 “车”“马”等黑红螺钿棋名填漆牌就位,皆是绝代佳人。多官皆目不转睛地看。
许飞虽混迹汉子堆里久了,毕竟是女人,且又年轻。见此浑身不自在;看那些美人非时妆束,自己皂盖遮蔽下,也觉额上要冒汗;因笑道:“这般景象,倒如孙武子三令五申之遗风。唯有下官恐丢丑,不向前献拙了。”
蒲寿庚道他自矜身份,也不为意。王都中忙遣福州宣慰司一员副使出,与市舶司一提举对垒,众人观局。那些女子也有些趣:甫入场,即分出十六姿,亦如舞蹈之状;向前的鼓舞如飞,吃去的翩然如堕,甚有可观处。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甚入迷,都笑:“大官人好雅致。这样下棋,使人顿忘一著之输赢;果有奇趣!”一时局罢,美人列队退出;众人不免嬉笑品度一回。
蒲寿庚遂邀众人齐登一碧万顷亭,于上俯瞰海滨。蒲寿庚遥为许飞指道:“那边乌墨山澳,是敝家专用船澳,发船稳便。长官要归江淮治所时,寿庚当遣飞舟敬送玉趾。”许飞逊谢道:“则是自小爱马不爱船,不惯行海路,不敢相烦海云公费心了。”蒲寿庚遂不复相强。
当时一碧万顷亭中设宴,水陆具陈,蕃花无限。所献果子也有南边千岁子、百韵味,菠萝蜜,菩提子;也有北边家庆子,醉杨妃,宜母子,莺哥舌,皆是非时珍罕者。其姬妾奴婢个个钗鲛人珠、服湘女玉,华衣美饰,靡丽相尚,尊卑混淆。其富豪奢靡,又过于阿合马。多官穿着常服坐临此,皆形容不尽的寒酸。
许飞因叹道:“怪道人言‘权贵在北,富主在南。’今见海云公当世陶朱,我等宁生解缨归海之心也。”蒲寿庚笑道:“寿庚所有,皆是大元皇帝陛下所赐,敢不为国尽心、为诸公效力!”王都中笑道:“有海云公在此,福建诸道无虞也。我等外任无过,皆赖大员外之力。”众人引杯齐敬蒲寿庚。
许飞亦举酒道:“仰仗海云公气力,得早日平乱也好。陈吊眼不平,总是朝廷一块心事。”蒲寿庚笑道:“长官何用挂心,破此只在早晚间耳。”许飞纳罕道:“我在朝时,犹听说吊眼流窜海滨,结众十万,祸乱不浅。闽北如戴巽子、黄华、廖得胜等也群起响应,占据建宁、政和、邵武等地岩洞。朝廷唯有索多两千军去打,寡不敌众,连败数场,索多独身逃脱,已被削职了。如海云公所说,莫非如此匪军皆不足虑么?”
蒲寿庚笑道:“山匪不得民心,黄华与陈吊眼闻说又不合,已各自散去了;吊眼其实业已失了势,反往泉州此间逃窜来。他叔父上月还与我来送信要降;想必不出今年,自然破得。”许飞道:“果真如此,怎不见早报大捷?敢是这几年有人养敌自重么?”
蒲寿庚笑道:“尊座不知。在此的索多军惫懒已久,早已不是当年军队了。连我府军都不及,所以全军覆没。月前圣旨已急传鄂勒哲图元帅来。自鄂勒哲图来了,陈吊眼、黄华现都一路败走。”许飞面上且笑道:“原来如此。我却不深知福建军队调发的事。原来有这些缘故,难怪了。”
王都中道:“索多在时,军人久失治理,至放诸军为海盗劫夺商道得利;如此治军,败于吊眼不奇。”不禁叹道:“去岁崔仲文先奏请收回宣慰司虎符,军事或归都元帅府掌管,或并入行省;宣慰司渐有民牧情形。各省今都效此法度为定制。唯有福建兵祸未销,尚不能作此太平安乐。但求鄂勒哲图元帅早日克胜,下官等皆得安枕矣。”
蒲寿庚道:“听说崔公清肃了官中规模,江淮诸道转运司、宣慰司员额数今都严丝合缝,连阿合马都不许他安插人手。如今阿合马看上市舶司出的这几分薄利,几番他指使那些子弟孩儿——都是滑手——过手揩油,好不勒掯人。近又想试手来把柄行市。福建行省怎么也得崔公那样官,治他一下。”
许飞中心善怀,闻席中提起相师名字,默然不言。蒲寿庚本知太子与阿合马势不两立,故意相试,见许飞不接话,想他是外放谨慎,也罢了。众人又说些海舶异闻。蒲寿庚也有些醉意,渐渐的洒落起人来;先说故宋旧官种种,众人都笑陪着;又说起几年来的兵事,渐说到故宋行朝逸闻。
蒲寿庚因自吃了一碗酒,叹道:“连帅今日倒来借兵了,这也是天数使然。不记得五年前我与令尊保泉州时,那时我手里兵还不多哩;被文天祥派了蛮妇来打城子。多亏令尊施妙计,好歹保全了泉州。不然,那得这般安富尊荣来!”因命美人敬王都中,都中领了。
蒲寿庚也自搂了一个美人,又笑道:“那时文天祥倒是炙手可热的权柄,号令福建,无有不从;如今不独他囚在北边,你且问许连帅,连文天祥妻子女儿,不是都作了宫奴?这须是不识时务,便受天罚了!”说毕,呵呵大笑。
许飞闻言不禁大怒,刚待出言讽之,却瞥见王都中袖底紧了拳头。怒气转成奇,暗思:“我怒已属没来由;他怒又为甚的?”因不开口,只待王都中说。王都中正色道:“燕王太子感文丞相气节,于其家眷颇肯加殊遇。彼现都在东宫里奉道,清净自守。员外不省得宫里事,问许连帅就知。”蒲寿庚大笑道:“他不肯降,太子反迁就他?你这话大差了!”
王都中道:“皇元宽仁不迫人。家父常说,文丞相虽不降,他自是南人才中第一。早日放文丞相还乡,畅好请他讲学治政以厚一地风俗,更可为人臣好样子;朝廷须不肯难为了他家人。”蒲寿庚哈哈一笑,也不多缠。
一时乐散席终,送多官出来。蒲寿庚先送了珍异珠贝千斛到许飞寓所去了,又告赠一艘七宝车船,停在乌墨澳,水手皆全,好备长官随时动身。许飞要全交还,王都中道:“是海云公美意,恩座不妨受了。”许飞只得作罢,与王都中同去。
却说飞琼心里到底放不下。且喜宋复还在仙游陪袁洪料理事务,不曾同来。出了法石,因向王都中问明鄂勒哲图扎寨何地,辞过多官,匹马悄然往鄂勒哲图军寨去了。到营前,自揭了假面,自称蒙古博来。
蒙古军中规矩:旁人不许进,却没人阻拦巫人,疑其传长生天言语也。此时士兵都道:“数日前有道士谎说来为大军祷福,却是来行刺咱每元帅底,被咱元帅一刀砍死在帐下。故此后不论佛子、道士,都不与通传。恁须是咱每草原上的真天人,合当与传。”因仍去传语。鄂勒哲图时封镇国上将军,掌着福建都元帅府,坐镇军中。听说有博来,命请进主帐。一时相见,竟是平沙公主亲来了。鄂勒哲图且喜道:“圣女亲来,这是长生天降下的吉兆。”二人还未交数语,外面报:“黄华引本部军三万来投拜。”
鄂勒哲图大喜道:“果然圣女底气力最大,初来我寨里,就赐下大福!”飞琼且问鄂勒哲图兵力若干,比前索多如何。鄂勒哲图道:“我有五千勇士。黄华既带三万人来了,我许他作副元帅。陈吊眼虽有十万人,他山匪也交不住人,都是乌合。向日是索多不要肚皮,先自取败了。”飞琼笑道:“虽如此,黄华在此相抗多年,人虽降,恐心还未降。元帅须震慑他。”
鄂勒哲图大笑道:“圣女不必心忧!纵有一千只羚羊,也走不出草原去。他既来了,我则安排今日大猎,且叫他见识草原上雄鹰本领。”飞琼见他装束端整,心领神会,也便点头一笑。鄂勒哲图便命人相请黄华,率军同往山中会猎,又请公主同观。飞琼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来江南来得隐秘,元帅勿泄我身份便了。”
候黄华来,二人因出帐点齐兵马,看这鄂勒哲图五千兵黑甲烂烂、仪容炫耀;黄华三万军甲皆不全,气势已压下了一头。飞琼眼看着,不禁暗思:严近君等人若起事,不知比黄华、陈吊眼等何如。看黄华头戴双金环,满面横肉,貌甚凶戾,披一顶绿袍,□□黄骠马;与鄂勒哲图并驾在前,四下顾盼,显是心中不定;且候鄂勒哲图施展手段。此郊野山谷空旷处,野兽飞禽绝多。众人且不开弓猎射,且看主帅动作。忽的天上一声长鸣,一雕扑翅当空。鄂勒哲图抽箭在手,仰面开弓,那雕应弦而落。黄华大惊,五千官兵高呼鼓噪喝采,声震山林。鄂勒哲图遂大行猎,獐孢鸡兔等所获山积,至晌方归。
黄华拜道:“今知将军神勇,破陈吊眼寇何在话下。我深知陈寇虚实,都躲在鹫峰山百丈岩中。我愿引本部三万军为前驱,作先锋击其军寨。”鄂勒哲图遂承制授黄华征蛮副元帅,先往攻陈吊眼。不过数日,黄华使告:已连破陈吊眼十五寨。待鄂勒哲图率中军至此,陈吊眼率残军逃往千壁岭了。
鄂勒哲图率部急追击之,探马报说寻到踪迹,鄂勒哲图命围山,飞琼道:“吊眼帐下多是些穷极作乱之人,非有大奸恶者。此时不是战时了,当以全生灵、抚地方为要,休行杀伤。” 鄂勒哲图因命三军岭下列阵等候。飞琼自请道:“我先上岭劝彼投拜,众军可在岭下守候。”鄂勒哲图知他经历过的,必不怯阵,因笑道:“正好!如此我独与圣女上去罢。”飞琼知其意,阻道:“元帅为三军倚重,不应身涉险。”鄂勒哲图满不在乎,笑道:“圣女不必忧心!从前在草原上围猎虎狼,何时不险?陈吊眼凶猛又不能过于野兽。唯有这最后一场围猎,若错过去,恐再无这般场面了!”飞琼知他骁勇冠草原,不逊自己长兄伯颜,也不再阻。二人教众军靠后,独自上岭。
当年陈吊眼自泉州撤围,至漳州立足。自闻张世杰死讯后,自称镇闽开国大王,连五十寨,建元“昌泰”。初时也上下同仇敌忾,闽中各地响应;后元军增援日多,四处流荡,又不是赵家旗号,并无州郡肯响应者,人心渐散;此时被黄华大杀一阵,说不得慌不择路、死不择音。败走途中,不免多有劫人、扰动乡里事,不能细说。
单道陈吊眼率残军驻在千壁岭上,忽见元军围上来。惊魂不定时,见二人独自从容步行登岭。听他朝上叫道:“我自是鄂勒哲图,身边这位是天帝使者。天叫恁早来投拜,我故依着长生天言语,亲来劝谕。”旁人高声道:“诸位壮士!皇天鉴着:各位非有心造反,乃因旧日官吏乡霸横行无道,逼到此地,回头不得。今日来朝廷遣我等招安,各位好好回家领田土、作良民,莫再执迷了!”又道:“陈大王,你自看我大军都在岭下,不肯攻上。元帅又特来与大王致意。你看黄华一样在建宁集头陀军,受了招安,便升了副元帅,与我一同署事。大王回转时,也是如此。请大王亲来见,与元帅详议。”
陈吊眼在山上看明只两个人,若拚着教乱箭齐发,这两人也已死了十回。只是山匪凭血勇气力为王,不肯在部下露怯。暗思:他自云是主帅,谁知他是真是假?若是个西贝货,则自己落得暗处杀人,面上无光。且黄华投拜了,竟仍享大官、来打自己寨子,自己岂弱于他?心里也早自活动了,便道:“既然主帅来此,请上来说话。”
听彼笑道:“我元帅肯孤身上岭来,大王就无些诚意,一步不肯向前,如何成和议?”声甚清朗,响荡山间。陈吊眼被他逼住:山上数万军眼看着。陈吊眼被追迫至此,本成惊弓之鸟;今却被两个人激起了豪气,道:“怕他怎的!”点起十数亲随军卒,挎了宝刀往岭下走来,与两人离着十步站定。看二人真个一不束甲,二无刀枪,自己却不将刀递出,暗忖众人离得远看不见,不失体面。鄂勒哲图笑道:“大王肯来,足见诚心。我鄂勒哲图愿指天与大王结为安答,绝不相负。”就要上来拥抱。
陈吊眼信以为真,也伸开手来。鄂勒哲图是摔跤的能手,只一抱,就将陈吊眼掀翻在地。陈吊眼被制,惊觉抬头,早被鄂勒哲图夺了刀,一刀斫头下,高声喝道:“陈吊眼率众谋叛,擒杀在此!”只手将陈吊眼头甩向岭上。飞琼唿哨一声,大军闻号,飞马齐往岭上冲。那几个喽罗已吓的呆了。飞琼道:“我大帅不杀你每。速速上去叫众人弃械来降,再有负隅,便如首恶之例!”元军飞攻上来,收尽陈军兵仗。不伤一兵一卒,悉平漳境。
鄂勒哲图弄这一回险,立成大功。一壁命清点安置降军,一壁写奏表告捷朝廷,一壁就行备军中大宴。漳州军民苦吊眼为乱亦久,闻吊眼伏诛,多有额手相庆者。飞琼避过众将在外,且看周遭风景。暗思:“可惜陈吊眼晚死这几年。早时与许夫人一同死了,朝廷修史也认他一个忠臣。谁知过几年,他倒自立为开国大王;只算山野反叛,不尴不尬,不得称辽东死。人生际遇如此,身后何定也。”
正慨然中,见营外来了一个秀才在这边张,举止也甚不俗,遂过去问他何事,原是听说兵不血刃平了匪军,特成一诗,写作扇面敬奉元帅,不知何人可为投递。飞琼点头道:“是好也,我替献罢。”转身进了营,鄂勒哲图问时,飞琼笑道:“大帅,有个秀才献这物事于你。”鄂勒哲图接了扇子,因他不甚识得汉字,遂请公主解释。扇上原题着一首七绝,飞琼与他译念是:
后来闽地英贤传,又是漳泉保相家。
见说锦袍酣战罢,不惊溪女采荷花。
才译罢,就见鄂勒哲图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未知何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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