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画

　　John打电话来向我道别时，我正随周戈视察工地，带着安全帽，四周一片嘈杂，还时不时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切割声。我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他说，他要去出差，隔些天才能回来，回来后有话要和我当面谈。你有什么话呢，我心里有些期待但更多是忐忑。
　　John走之后，我将他的摄影作品加印了两张寄到了杂志社。
　　苏华在春季的房展会上，首次推出了精装别墅项目。随后的开盘，算是迎来了头彩。我手绘的装潢效果图作为乡村田园风格的代表作被压在有机玻璃板下，立在售楼大厅最显眼处，成为了吸引顾客的金招牌。开盘当天，这套装修样板房备受赞誉，被预定了五套，首创了苏华别墅项目成交记录的新高。
　　其中一对夫妇，男方是个美国人，女方是华人，点名要设计师陪同参观。周戈便推荐我去接待。我带着他们从门厅、玄关、客厅、餐厅、厨房到卧室、书房、健身房、卫浴间，一层一层地看，细细告诉他们设计的理念和装修用材的品质。末了，我从酒架上拿出一瓶干红，为他们各自斟满，请他们品尝。两人十分满意，当即表示这是他们看房以来最愉快的一次经历，并当场签约付了首付款。
　　开盘前为了这个卖楼的创意，我还和周戈发生过争执。我坚持要让所有电器运行，冰箱摆上饮料，餐桌的果盘里放满卖相好的新鲜水果，酒架插入货真价实的红酒。努力从细节上营造出家的温馨和随意，让参观者很快进入角色，不由自主地幻想起将来入住后的生活。周戈不屑地笑称女人就喜欢弄这些小名堂。我以为他不同意，每想到他最终还是安排人员去置办好了一切。今天就看见了成效，希望他也满意。
　　一天的开盘结束后，我累得坐在别墅外门廊的台阶上，脱下高跟鞋，一边轻柔着脚踝，一边欣赏夕阳下别墅区的晚景。惬意的微风抚弄思绪，我心底忽生出庆幸的感怀。我总算找到了自己喜欢从事的职业，从十七岁上大学到如今的二十七岁，这十年的岁月里我一直都在静静等待……不管有无希望，我始终坚持，初衷未改。就好像最终能遇到John一样，尽管时机不对，但让我明白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让我真的想去爱。不管John回来后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哪怕是他想离开，我也绝不后悔这些年默默的将心交付出来。
　　等我从石阶上站起来穿过中心花园，往别墅区外走时，才发现周戈坐在一处尚未竣工的喷泉边抽烟。我以为他早走了，没想到他也还在。我顿了片刻，静静绕到他身边，望着他正看向的远方，那是紫金山的余脉，一抹黛青淡进渐渐暗沉的灰蓝的天色里。
　　周戈手一指那山脊，“这真像拙政园的借景手法。”
　　是啊，那年我在丽江的大研古城街上走，脚下是五彩石铺就的路，迎面就是秀美的玉龙雪山，映在两排绿柳和串串红灯笼的街尽头，真是别有一番恬适的美。
　　周戈将烟蒂扔在水池里，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叼着，双手拙笨地打着火机去点，划拨了两下都没点燃。我一伸手拿过他的火机，噗嗤一声打燃，用手挡住了风送到他近前，他抬起眼皮搭了我一眼，就着亮蓝的火点燃了烟。
　　我坐到周戈身侧，任晚风吹乱发丝，拂过面颊，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说我前些天去医院咨询的结果。周戈也没有说话，很专注地抽着，空气里散出一阵阵烟草微微刺鼻的焦香。我本是讨厌烟味的，但觉得周戈今天心事重重，别墅开门红的欢快气氛并没有传染到他的身上，也就这样默默陪着他并肩而坐，直到我的手机响起。掏出来一看是陶然，她催命似的让我赶紧回家吃饭。
　　周戈扔掉烟蒂，站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戈，”我快走了几步追上他，到底还是开了口，“你去做手部理疗吧，每天也要做三百下伸屈手指的运动，好吗？”
　　他一怔，忽甩开大步就走，我一路在他身后急急地追。高跟鞋踩在尚未清理干净的路面上，猛地崴了一下脚，重重摔在地上，周戈却没停下来，一路奔出老远，才站住了，转过身。我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套裙上的尘土，咬着牙，忍着疼，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周戈一脸冷漠，毫无反应地看着我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他。
　　“郁韬蓄，你太不懂得讨人喜欢了……”见我走到近前，他干冷着脸说：“女人有时要学会装傻！”
　　“我装傻干什么，要讨你喜欢干什么？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自己能重新拿起画笔，设计你心中的殿堂！”我固执而坚定地说道：“我咨询过神经科的专家了，坚持按摩和自我运动能有效刺激手部末梢神经的恢复，以后你要多做精细运动，比如用筷子吃饭——”
　　周戈恶狠狠地看着我叫道：“专家！什么狗屁专家！我经历了多少专家你知道吗？！看不好就是看不好了，还说什么坚持！”
　　“你都不敢坚持，凭什么说没效！”我也提高了音量，“周戈，你看看你周围的楼，有哪一幢是一天就建好的！你喜欢的科隆大教堂至今还尚未完工，你有胆量为一件作品等上一生吗？你没这胆量，因为你连区区的手部运动都不敢坚持！”
　　周戈的手猛一下钳住我的肩头，缩紧瞳孔，目光如柱，压抑地喘息，手指收拢到我骨缝里，好似听闻到碎裂的声响。我疼，但却咬着牙，目光毫不怯场地肆意我的怒。周戈最终轻推了我一下，松开钳制，萧瑟地转身向他的跑车走去，我不知是该跟还是该留。
　　“快走！”他头也不回，“别让我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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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回到家，天早已黑透。我进门时，突然发现有双男式的板鞋放在门口的鞋架上，我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冲着屋里激动地叫道：“阿志哥哥！阿志哥哥！是你来了吗？”
　　阿志一脸笑容从厅里走出来，站在玄关口，“是我来了，等你回来吃晚饭，怎么加班了？”
　　我立在门边，偏着头望着他笑，大半年没见了，真想念阿志那亲切的笑脸，“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不然陶子天天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呢！”
　　“快点过来吃饭！你堵在门口干什么。”陶然从厨房热好菜端出来，看我还站在门口慢腾腾地换鞋，催促道：“饿死了，还不快点！”
　　我朝阿志吐了一下舌头，阿志悄无声息地一笑，小声说：“快进来，哥哥带了好吃的。”
　　我们仨人围坐在桌前，边吃阿志从上海几家名店带来的美食，边听阿志谈论他这趟出差为中国的米其林餐厅写评论的故事，越听越馋，不由地多吃了几口。
　　阿志强烈推荐的一小盒食材我却有点吃不惯，“这东西有股很奇怪的味道，是什么？”
　　“松茸。”阿志笑着说，“不好吃吗？有人说这味道很能吸引嗅觉，像……”他含蓄地笑笑。
　　陶然也夹起来嗅嗅，忽羞涩地看了一眼阿志，似乎她懂。
　　“像什么？”我懵懂。
　　阿志错愕，有些失笑，“不好形容。”
　　我也没在意，笑着说：“陶子，你可真有口福……”
　　陶然则冲着阿志撒娇道：“阿志，我又吃多了，会胖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陶然在男人面前撒娇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微嘟着粉嫩的元宝小嘴，鼻梁轻皱，水亮的大眼睛忽闪地如同小动物，连我都忍不住在她粉白的小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许卖萌！”
　　阿志眼里噙满了温软的笑，“怎么胖都好看，女孩子胖些才有福相。尤其是小蓄，”他忽眉头一皱，“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啊，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怎么看着又瘦了呢？”
　　陶然猛地一点我脑门，咬着牙说：“她就是个死吃不长肉的料，让人恨得牙痒痒！”
　　饭后，陶然和我抢着收拾桌上的碗筷，阿志忙一手拉住一个，“去试试衣服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我可是从小收拾惯了的，以前店里生意好的时候，放了学就会去帮工，洗过的碗比你们俩吃过的饭还多。”
　　陶然也不客气，拉上我，一笑说：“那真是辛苦你了。——阿蓄，走吧，阿志给我们买了衣服呢。”
　　我还没来得及谢阿志，陶然已经将我拉到了她屋里。这丫头眼睁睁地看着我一点点拆掉包装，拿出一条白色镂空刺绣的连衣裙，裙间束着一条粉蓝色的腰带。我们看愣住了，这裙子好漂亮，简直像婚礼上伴娘穿的小礼服。我套上试了一下，大小刚刚好。
　　陶然帮我理了理裙摆，“阿蓄，你穿着挺像个小公主，很纯很漂亮。”
　　“这裙子我哪里有机会穿啊？”如果我穿这个去上班，周戈一定会以为我脑抽了。
　　“怎么没机会，可以穿去参加公司的酒会，晚宴，多着呢。”
　　“得了，我们公司就一土建，没那么多名堂。对了，阿志送你的呢，也穿出来我欣赏欣赏啊。”
　　陶然从衣橱里将衣服取出来，是一条典雅的香槟色连衣裙，她换上后我惊呼，“真是美翻了！”
　　小小的蝴蝶肩，胸前V字型开口，一抹素白饱满的□□若隐若现，性感妩媚得我都移不开眼。陶然也得意地在镜前转了几圈。
　　阿志，对美的认知度如同他敏锐的味觉，有着精准的把握。其实阿志哥是个最懂生活品质的男人，何嘉琪真是没耐性，她等不及阿志去展示自己的才华就投奔了John，虽然他能给予她优渥的物质享受，和她一直想要的华侨身份，但却无法给予她感动和快乐。她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而放弃了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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