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小满与白鸦两骑轻骑出了城，按着当时崔判官说的地方找到了新光济寺。

　　新光济寺比老光济寺大了一圈，新涂上的红漆在冬日暖阳下反着温暖的光，凑近了还能隐隐闻到油漆味。老光济寺在光济山山腰，新寺却在另一座黑风山山顶。果然是夺了黑风寨的地盘重建的。秃驴虐翻了土匪，拔了他的头发，占了他的老巢，还用他的血汗钱建寺庙，真的是十分霸气，一扫佛门以德报怨的形象。当然讲好听点就是得道高僧普度恶人，回头是岸，放下屠刀。

　　他们上山时走错了小道，绕了半天石阶。爬上去却发现并没对着正门。于是再绕寺院围墙走了一圈，还路过了寨子遗址，进去观摩了下。现在他两好乃也是去过山贼窝的人了，算是见了回世面。

　　继续绕，绕过一片竹林，绕过一片杜鹃林，最后才到了正门。他的师父她的爹在里面坐镇，他两不敢造次翻墙，只得规规矩矩地走。

　　“大光济寺？”小满手撑在额前遮阳：“改名了？确实挺大。”

　　白鸦上前去叩门，没多久就听见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个络腮胡黑脸壮汉，比白鸦还高一个头，满面横肉，一脸凶相，粗声问：“干嘛？”

　　看门的不都应该是又机灵又水嫩的小和尚么？白鸦原本礼节性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对壮士眨了眨眼：“阁下可是鲁智深？”

　　壮士瞪他：“你才鲁智深，你全家鲁智深！我没他白！我问你，你干嘛？”

　　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善男信女的么？这样哪来香火钱？难怪门关着。白鸦腹诽着，问：“请问济北大师在吗？”

　　壮士皱眉，在印堂皱出了一根竖直的小针：“我们方丈出游京城天竺寺了，要找他去那！”说着就大力关上门。

　　关上门，却没听到“砰”地一声。壮汉又推了推，没推动。一看，门口那位白衣年轻人正笑吟吟地拿手撑着。

　　白鸦就从这刚好能夹住脑袋的缝隙里笑看壮汉：“那就好。现在我不找济北大师，找你。”

　　小满与白鸦十分愉悦地在壮汉的瞪视下蹭进了大光济寺。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简直就和师父说好今日来考核功夫练得如何，练不好就去跪搓衣板，最后师父没空检阅，考核无限期拖延一样。

　　那叫一个欢畅，大家笑得就和卯时的太阳一样灿烂。

　　“来来来，叫你们头儿出来，咱们有生意找你们老大谈。”小满连连招手。

　　壮士依旧瞪着他两：“要做法事，等方丈回来再说。等不及的话，门在你们后边两步路，慢走不送。”

　　“不是做法事的生意，是超度。”小满说着掏出银票在壮士眼前晃了晃：“三百两，请你们寨子四十二人出马，事情不多，就是放放火。做不做？反正你们方丈不在，看架势两三天也回不来，刚好神不知鬼不觉攒点私房钱，何乐而不为呢？”

　　壮士眼珠子跟着银票转了转，咽了咽口水：“我，我去问问老大。哦不，济东师傅。”

　　济东师傅最近很是郁闷。他是方丈的重点普度对象，被罚，哦不，是被分配在藏经阁里。可怜他成日里面对着无数本新买来的经书，却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他此刻揉捏着那张薄薄的银票，有些手痒又不太敢：“济东俺毕竟是个出家人，俺方丈说了，再为非作歹就砍了俺。”

　　“怕什么，你家方丈是我爹。”小满道。

　　“而且我师父出家了，不敢破杀戒。”白鸦说，你看我还活着就是证据。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兄弟，也就这几天功夫了，我爹一回来，你们可再也没这下山机会了。”

　　“况且咱们这是替天行道，到时候你们还可以顺道给那些活死人超度下。”

　　济东抬了头：“俺们还没背下经书，不会做法事。”就来得及剃了个头，被教训了一顿。

　　“没关系，咱们那有道士超度，也够了。”小满摆摆手中另一张银票：“到时候做法事的钱还是给天涯子居士吧。”

　　济东眼神又亮了三分：“慢着！这活俺们接了！俺这就叫师爷去背经书！”

　　最后四百两请了四十一个大小山贼，还有一个现场做法事的师爷。人均九两不到，这山贼窝当真是落魄了。

　　落魄的山贼头子济东与白鸦算了笔账，他们没马，没法一日之内赶往京城。所幸黑风山离光济山很近，光济山下有驿站。最后一商量，决定先带着弟兄们下山去驿站马市，看有多少马就带去多少弟兄。

　　那四十一个山贼等济东号召起来估计至少还要几个时辰。白鸦忙挥手让小满速速下山抢马：“还有几个月就春节了，那些离家远的行商八成现在就开始往家乡赶，是用马的旺季。快快快能抢多少就抢多少。”

　　“好嘞！”说着小满就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结果到了马市被店老板笑话了两个时辰：离春节还有四个月，哪门子行商要回家四个月，回来四个月？大半年在路上，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之后白鸦一摊手：“我看《商旅侠传》里是这么写的啊。”

　　小满拉着脸：“那书被炸了没？”

　　“被炸了。”

　　“炸得好，回去我就去谢谢天涯子。”

　　山贼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而且因为担忧回庙太晚被济北方丈发现挨揍，速度都很快。因为金银细软都被方丈没收了，充公修建庙门，所以连包裹都不用收拾。白鸦只需要与济东沟通，黑风寨原本就是一言堂，济东说一不二。之后就变成了大光济寺这一言堂，方丈最大。他们买光了马市的马，浩浩汤汤一支秃头大军沿着驿道向京城进发。

　　因为是出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马市老板还打了八折，一个劲地对济东行礼。

　　白鸦看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队伍，顿时心生豪气，恍惚中觉得指挥千军万马坐帐军中的梦想已近在眼前。他没做过这么大一票，更没找过这么多同伙--虽然这单生意看上去挣不了多少银子，但有生之年能做件大事，也不枉他混这江湖一场。

　　济东也很亢奋，白鸦都能看到他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好久没下山了，瞒着方丈下山更有种做贼的快感，一边担忧一边暗暗觉得刺激，久违的刺激。

　　小满突然冒出来一句 ：“你们这样下山，寺里其他和尚不会告诉我爹么？到时候怎么办？刚才怎么没看到光济寺原来的和尚？”
　　济东回头：“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吧？俺们方丈在黑风山上修的是光济寺分院，光济山上那间老庙还在，原来那些和尚就住那儿。就方丈一人来了。”

　　小满：.......感情爹是自立门户找了小弟才当上的方丈。一个分院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光济寺？！这些年她爹都在干什么？
　　小满觉得爹这几年可能因为缺乏娘的关怀，其内心世界的状况有些堪忧。

　　越人客栈。上房。

　　天涯子看着对面的百里安已经有一炷香功夫了。这大蛾子可能是怕她再不告而别，总粘着她。也可能是看上她的姿色，喜欢上了。
　　天涯子不稀罕男人的喜欢，因为她这种人从来不会缺这些。

　　她终于将视线挪开到窗外对面的那家酒楼上。街坊对面新开了家酒楼，叫什么燕归楼。刚才噼里啪啦有人开始放鞭炮，很是吵闹。

　　她关注对面这家新装潢好的酒楼有一阵子了，同时关注的还有越人客栈另一边窗下的那条浑浊的泥水河。吴越之地在江南，多水乡。这越人客栈正是临河而建，因而取名为越人。

　　百里安被鞭炮声吓了一跳，如临大敌似的挡在窗前。

　　挡在窗前，也就挡住了天涯子的视线。她一把拉开他，努力大声喊：“这就是鞭炮，隔壁那家店刚开业，放鞭炮喜庆！”

　　这就是鞭炮啊！爆竹声中一岁除的炮仗与鞭炮！百里忍住噪音的不适，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头。

　　天涯子依旧在努力咆哮：“你先出去下！贫道要给仙丹开光！借着对面酒楼的喜气，开光！凡人都给我回避回避！”

　　百里莫名，回头喊：“佛家开光都是不必回避的！我书上看过！开光典礼还会请香客来
　　！”

　　天涯子：“你懂个什么！书上有红色的月亮吗！有会做拳头大仙丹的道姑吗！出去出去！”说着连拖带拽把半信半疑的百里安塞出了门。'她清了清喉咙，方才险些喊破了嗓子：“我不说你别进来！别耽搁贫道施法！”

　　百里在外拍门：“你说什么？听不清！”

　　“铛”！天涯子插上了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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