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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中)
大喜到大悲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
心中怀揣答案的狂喜被师父的这一句话浇灭得丁点不剩。林煜转过身来望向婳儿充满震惊的双眼,终于摇了摇头向她招手:“随我来内阁罢。”婳儿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琳琅上前来为她褪去外袍,轻声道:“郡主快随先生进去吧,奴婢在此把守。”婳儿这才觉得鼻尖酸酸的,点点头甫跟着林煜进了内阁。婳儿找到平日里惯坐的圆凳坐下来,满肚子的话却不能如竹筒倒豆般倾诉,只觉心中郁气更甚,此时林煜淡淡开口:“剠州陷落之快……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西中局势不稳,可这次竟直接破城,眼下只有云娄关这一道保障,荆城亦是堪忧啊。”婳儿自幼跟着的师父便只有林煜一人,平时虽倜傥无拘,可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现在竟连师父也说荆城有难,婳儿更觉大势不妙了,顾不得其他,只能深吸口气之后一字一句道:“徒儿不敢有瞒师父,此前诬陷徒儿毒害皇上,现今谋逆欲起的反贼定是严氏无误。婳儿虽有德妃把柄在手,可前朝后宫里应外合:于内,软禁皇上意欲逼宫;于外,引狼入室掠我疆土。实在罪大恶极,徒儿无能,并无证据将奸佞铲除。”林煜听完婳儿的话却不回答,只踱到案边泡起茶来,婳儿紧握着双拳将所有推断都一吐为快之后倒是轻松不少,一室茶香弥漫,似乎和平时烹茶话事、悠然自在的情景并无二致,可外面的天竟是分外阴沉。林煜把斟上的茶杯递给婳儿,沉声问道:“你当如何?”茶水滚烫,婳儿只能双手接过,心头却是暗自一喜,师父此言已经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将茶杯置于桌上后,婳儿无声朝林煜跪下,眼神决绝而又悲伤:“婳儿一介荆钗布裙,无法如男儿般披袍戴胄上阵杀敌,如今只能放手一搏。却自知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实非正大光明之举,有违师父平日教导。自幼以来师恩如山,徒儿无以为报,可大难当头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徒儿不肖。”随即深深磕下头去,鼻尖酸意更浓,就快要落下泪来。良久,林煜才双手搭上婳儿手臂将她扶起,口吻异常温柔:“既想明白了,便放手去做吧。”婳儿惊讶于林煜的直爽,忙站起身来与师父告别,奔跑而去的身影在林煜眼中随着秋风渐行渐远。待婳儿跑出飞鸿书院后,碧歌从内阁的屏风后出来,轻叹了口气道:“先生所料无差,郡主果真胆识过人。”林煜望向窗外的黑夜,心中万般期望婳儿能够成功,喃喃自语道:“风云涌兮,凤起。”“是否下令紫衣卫开始待命?”碧歌接着问“去安排吧。也不知道能否帮到婳儿一把……”林煜的声音飘渺却带着希望……
那厢,婳儿拉着琳琅一路飞奔出了飞鸿书院,在侧院的耳房里与琳琅互换了衣裳,又简单地交待了几句话后低着头往昭正殿快步走去。每晚三更,即是昭正殿内轮班换职之时。混迹于内堂宫女的长长队伍中,婳儿慢慢走向昭正殿后殿。领头的公公与张禧道明了这行宫女的姓名与职责后,张禧便一挥手让她们鱼贯而入。后殿与皇上真正所在的正殿边门由一条长廊相连,进出边门皆须钥匙开启,也有宫女守候,眼下想要顺利进入正殿,只能混迹于宫女之列。婳儿手捧着需要更换的鎏金红烛排在队伍末端,嬷嬷逐个检查着宫女们手中的器物便指点她们所去之处。“你。”右手横指向婳儿,“你就去正殿的西北角吧。”婳儿点头称是,暗松了口气,快步进入了正殿。隔着如瀑天垂的薄绡软帐,婳儿隐约能看见床帐罩拢着龙榻,榻前的圆桌边坐着一身宫装的德妃——今晚果然是她在守夜。眼见她把玩着手中的白色小瓷瓶,婳儿心头一紧,这瓶中应该就是为皇爷爷准备的最后的毒药了……德妃慢慢站直身,从瓶中倒出些药丸,捏紧在手心里,终于朝龙塌一步步走去,却又在榻前止住了脚步。
此时却传来了一个不该也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德妃娘娘,您在犹豫什么呢?”
清透明亮的声线,正是婳儿。德妃一下回头看向声音所在的西北方向,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从软纱后走出来,那面容分明就是当今的宸华郡主。德妃不愧是在后宫屹立十年有余又唯一与皇后有抗衡资格的四妃之一,也几乎是在认清来者是婳儿的同时,德妃嘴角一挑:“看来禁足令也无法阻挡我们待罪之身的宸华郡主夜潜龙宫,实在是孝心难得啊。”“拜德妃娘娘所赐,婳儿才落得这般地步呢。”“郡主这话本宫着实不懂呢。”德妃眼见着婳儿在自己面前站定,双目迎上自己,竟毫无惧色。“足智多谋如娘娘您,方才是在犹豫什么呢?您手中的药……”婳儿伸出右手意欲扣住德妃握着药丸的手腕,却被德妃更早地往后躲去:“有劳郡主操心了,此药乃救皇上一命的上好良药,岂可让尔等贼子夺去?”“哦?良药?”婳儿如孩童一样歪头一笑,却目光凛冽,“娘娘果真与众不同,这能断人性命的毒药竟被您当作绝世良药呢。”德妃冷冷一笑,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婳儿,不想与她再多费口舌,侧头就想招呼自己的心腹巧娥把她绑了,“您是要唤谁呢?巧娥?宝鸢?或是您的情夫……程统领吗?”此言如婳儿预想的那样击中了德妃的痛处,珠钗绕髻的女子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婳儿,表情半是震惊半是无措,脸色骤变的一瞬右手高高举起带着掌风朝婳儿的左颊掴去。婳儿没想到德妃恼羞成怒之下会掌掴自己,虽本能地往后躲去却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德妃毕竟出生将门,这一掌狠辣不说,趁着婳儿跌于地上的时候,她两步走到婳儿面前蹲下,右手紧紧向后扯着婳儿的头发,满目凶狠地紧着嗓子道:“谁给你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婳儿虽吃痛着,表情却毫不狼狈地抬起头迎上德妃的双目一字一句道:“呵,德妃娘娘敢做不敢当。不过与程统领暗通款曲这事儿说出来实在是有损严氏颜面啊。”德妃闻言不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几秒后却陡然甩开手,长袖一挥端坐于圆桌前,气定神闲地反问道:“那又如何?”这下倒是轮到婳儿一愣,德妃接着说:“郡主你过了明日便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来污蔑本宫?”“我还有证据……”“证据?给谁看呢?就凭你那张嘴就能说翻了天?眼下又有谁听你说呢?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万千宠爱、一呼众应的宸华郡主吗?”婳儿手里紧紧攥着腰侧绣有“钰儿”的香囊,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诚如德妃所说,现在就算手中握有证据,皇上昏睡不醒,今夜进了昭正殿便再无出去的可能,双拳两腿怎能斗得过背后势力强大的德妃呢?自己终究是太嫩了。可她不甘心,只能尽可能地再确认些东西,哪怕…哪怕再无他人知晓。“皇后及长公主一行回宫被伏也是你指使的?”“没错。是本宫干的。”德妃一手支着圆桌望向地上狼狈的婳儿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婳儿心中气愤难当,索性把心中所有的猜测一一说了出来:“你在皇爷爷饮食中下毒在先,指使柳山儿又捏造物证污蔑我在后,实际是想借我之罪败坏我父王的太子名声;严相顺势借春申江汛情,联合自己多年以来秘密扶植的军队力量与外贼多蒙族乘虚而入我赟国疆土,犯我百姓,侵我土地,如今怕是已经兵临长门关;而你在宫中勾结情夫软禁皇上甚至想要谋害皇命,围攻造反,从内接应严相。而顺利夺位后,严氏怕是要与豫王平分天下吧。”德妃听完婳儿所说,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妖艳慵懒,如吐薇兰般低语:“凌家倒还有个通透的人儿,可惜现在已经晚了。”逆着烛光,德妃姣好的笑容看起来比盛放的牡丹还要娇丽,却让人不寒而栗。婳儿心内其实是惧怕的,她在宽袖下紧握双拳逼着自己不能退却,而德妃看上去却不像会再给她机会了,德妃旁若无人般地再次走向龙榻,“那本宫便让你看个明白吧,这药究竟是救命还是索命。”她回首看向婳儿,眼中满是对弱者的怜悯与不屑。婳儿这下是真的慌了神,她要在自己面前亲手杀了皇爷爷?不,不能,不能这样……千头万绪间,婳儿的手已快于大脑做出反应,她赶忙上前拉住德妃的袖角,急中生智地扯着嗓子问道:“那你和程统领呢?”德妃不理会她,脚步未停,只用左手掰开了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在那之后,你就能与程统领结为夫妻,逍遥人间了吗?你膝下并无子嗣不可能被尊为太妃。你若要与他共度余生,就必定得舍弃一身荣耀与锦衣玉食,从此隐姓埋名了。而你真的舍得吗,德妃?”婳儿打定主意不松手,却让德妃停下了脚步再次瞪向她。而这次德妃竟然瞪大了双眼,不顾形象地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喊:“闭嘴!你有什么资格问本宫这些?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二者取其一?而你!”她左手一指,戴着的水晶护甲险些划到婳儿的额头,“你们这些皇室就能坐享其成,天天作威作福?!这天下,这天下明明是我哥哥率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啊!可这天下居然姓凌!居然姓凌!呵,你告诉我这又是为什么啊!”似乎还不解气,德妃又抬脚踹了婳儿的小腿肚一脚,这下力道之大让婳儿疼得几乎要屈腿蹲下。此时苍老又十分清晰的声音从龙榻的方向传来:“钰儿……”德妃及婳儿都不可置信地朝龙榻看去。
这声音不容有错,明明是“昏睡”中的当今圣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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