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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恨（上）
【你是我一生的人，重逢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够像再次出生一样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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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色正浓。金炉中焚烧的龙诞香冉冉升起，风吹竹叶，宛如少女的低诉。我的心却不能轻松下来，今日接到八百里急奏——南方六部的旱情越发严重。
南方六部草场广阔，土地肥沃，素来为华国之粮仓，有“六部丰，天下足”之称。此番灾情延续下去，将影响重大，有大量贫民无法过冬，局势终将不稳。
至于对策，今日的庭议上还未来得及商讨，便被废后之死打断，看来只能明日再议了，果真，这个代君是不好当的。
“君上劳累了许久，还是稍事歇息，用些冰镇莲子汤吧。”敏儿说着，双手奉上碧玉碗，我接过来，只轻轻啜过一口，却是甜丝丝的，可惜眼下哪里还有这般心思，就又随手递给了她。
“君上怎地不多用些，却是为何事忧心忡忡？”敏儿见我如此，知是不同寻常，也不敢造次，只轻声问道。她的话刚落音，便听得周内侍进殿道：“回禀代君，老奴已将内禁卫士官带到，现下正在殿外侯着，即刻宣吗？”
我只顾批阅奏章，也不抬头道：“宣士官进来吧，敏儿，周侍，本君有事与士官说来，你们且下去吧。”
“然，小的（老奴）遵旨——”敏儿和周内侍各自行了一个礼，便带着帝书房的服侍众人恭敬地退下。过了许久，我才放下手上的奏章，抬头看去，他立在殿中，目光始终注视着我。
“现在这殿阁中只有你我二人，也不必拘礼，向晚哥哥还是请坐吧。”我回过神来道。
“代君早就知道新进的士官是我了。”他微微一怔，旋即恢复了平常：“想来代君的聪慧，一向是如此的。”
“向晚哥哥。”我明白他为何如此说，也不接话，只正色道：“今日让你前来，便是为了一句话要问——你留在这里可是因为宝络？”
“那么代君以为呢？”
“你却不该是在这里的，若不愿意见到月家的人，便早早回了庆国吧，帝庭的争斗，官场的倾轧，都与你不相适合。”我道。
他深深地看着我，幽幽地道：“这样的地方，既然与我是不适的，如何就于你适合了。”我摇了摇头，道：“即便是于你我都不适合，但此刻我无法选择，你却是可以选择的。”
他忽然笑了，笑的有些苍凉，又有些孤寂：“命运，是你我都无法选择的。自打你无法选择的时候起，我也无法选择了，没有退路。”“向晚哥哥，你何必执着于此。”我不忍回望他的神情，只叹了一口气道：“若我伤害你的亲人，你还会待我如此吗？”
“下臣愚钝，不知道代君的意思。”
“如今废后死了，论说，她是你的亲姑母。虽未亲自动手，但终是我所促成，接下来我要对付的人是谁，你也猜得到，若我要了他的命，你还会愿意这般守护我吗？”我盯着他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把话说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忽地一凛，脸色煞白。
“向晚哥哥，骨肉亲情终究是无法割舍的。眼下正好有个时机，若你请他谢罪候着，我或许能留他一命，最迟明日庭议。”我认真地道。他霍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去。血浓于水，此话果然不差，即便是平日里再恨再怨，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至亲去世。
“向晚哥哥，宝络还有一句话想说，也希望你能够记得。今日只要你走出了这里，保全了你的父亲，我便不会再让你回我身边。”望着他的背影，我加重了语气。
“宝络，你便是如此撵我，我又何须执着。”他久久方回身，淡然一笑：“我是该庆幸的，你终究还是在意我的，即便不多。”
他是明白的。我，终于还是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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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曦元年七月末，不同于一连几日的晴朗，这日是个阴雨天，刚过了晨间，暴雨便像瓢泼的一般，下个不停，且越发的急骤。
帝庭的庭议上，月家、星家、辰家的当家人和新位继承人悉数到殿。人来的这般齐全，因为这日是天君的三日祭奠，行完大礼，三大家族的主君便该各自回到封城了。
“今日殿堂之上，难得与各位世伯世叔庭议，也不必多礼了，来人，与各位叔伯看座。”我略略筹思，便向主议朝官吩咐道。
“臣等何德何能——”月君、星太君（在三君中，星君最早退位，其子星正纶即为星君）、辰君拜谢以礼：“多谢代君赐座——”
“各位世伯世叔不必多礼。”我微微颔首，语气一往谦恭地说：“此番天君祭礼多多仰仗诸位。且本君初登大宝，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向各位叔伯讨教，今番已觉机会难得，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各位指点。”
“代君多礼了，何谈指点，我等愧不敢当。”辰君起身拜曰，他的性格最为豁达，是几位主君中出了名的：“原听庭议的大臣说过，代君处事极为稳妥，胸有成竹，老臣原是有些疑惑，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老臣实乃庆幸万分，庆幸国之福禄。”
“多谢辰世叔夸奖，倒是有些过了。”我谢道。
“代君。”辰君方坐下，星太君继而起身道，他是二师兄的父亲，素日里以正直仁慈闻名天下，他似是有话要说，却有些犹豫。
“星世伯有何事要说，只管讲来。”我微笑着问。
“代君之气势，果然有一代明君之像，市井中，代君的大度和孝顺已是出了名的。”星太君道：“只是于废天后之事，老臣以为——”
原来是为了废天后的葬礼之事，果然是一位守旧的正直老臣，我心中早已不悦，起身拜礼（帝君向大臣拜礼，见华国列君之开国太祖篇，昔日开国太祖曾礼让下士，以礼相待叔伯老师辈，流垂千古，此礼亦是华国庭议上极为重视的大礼）。
“老臣罪该万死。”见我行礼拜礼，星太君不好多说，只忙跪拜道：“老臣惶恐，怎敢当此大礼，代君折煞老臣也。”
“星世伯快快请起。”我也是见好就收，连声道：“本君自继位以来，每日战战兢兢，奈何能力所限，才致使南六部遭遇旱情，如今百姓民生问题还未能够解决，却有劳各位叔伯为本君的家务事操劳，实乃我所不愿也，亦愧对天下苍生。”我说得冠冕堂皇，末了，又在家务事上加重了语气。
星太君站起身来，着实有些震惊，知道自己言多有失，我已是这番态度，也不敢多言。罢了，我何时这这般工于心计，他是二师兄的父亲，我终究不想与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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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君。”一直静默的月君下位行跪礼于殿堂，躬身垂首道：“南六部为老臣管辖之地，如今遭遇了旱情，皆是因为老臣的才德不够所至，老臣愧对君上的厚望，愧对南六部的百万百姓。”
我微微皱眉，心中明白，他之所以有此番言语，多亏了于向晚那日与他所言罢，他已在家闭门多日，我也只作不知，不露声色地道：“月君此话严重了，还请起来说话吧。”
“这些却是老臣的罪过。老臣无德无能，且身体每况愈下，处理月城政事以是力不从心。”月君仍垂首道：“老臣恳请代君准许老臣即刻退位，以长子月明轩为月君，老臣愿意去日月神山修行祷祭，为我华国谋福。”
“难得月君有这般的心胸。”我朗声道：“本君本想多向月君请教些，奈何月君近来身体不佳，且好生养着，至于退位之事，实则月君的家务事，月君决定就好，不必再问本君。若是月君决定为此，本君断然不会有不准之说。”
听我如此说，月君知道尚无性命之忧，这才松了一口气，拜谢曰：“多谢代君恩准。”
“传诏——”我吩咐道左右礼官道：“安曦元年七月三十日，月君因南六部旱情请退于帝庭——准，以月家长子月明轩为新任月君——准，月君事南六部无功，致使百姓面临灾情，连降三级爵位，并遣至日月神山祷祭，以慰天下。”
主殿朝官迅速展开锦缎，以笔记曰，笔端止，道：“成。”左右礼官将诏书呈与我面前，我执起朱笔批以“好自为之”四个大字，正色道：“左右礼官，给月太君下诏——”
“然。”左右礼官分执诏书两侧，从右侧的台阶而下。“罪臣接诏——”月太君跪步前行，从礼官手中恭敬地接过诏书，看到朱批，自是一怔，继而跪地道：“罪臣谢代君圣恩。”
月君该庆幸的便是他与我母亲的死无关。历代帝庭，为避免月族外戚干扰朝政，做过不少限制，三大家族中，以月家所居之月城离帝庭最远。月君偏安南部，无缘知晓帝庭的争斗，但我之坠崖却是他之夫人查出我是于梅深之女，为保全女儿月明心所为。但凡他与我母亲的死有关，我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残命。
自打那日起，我便没有见到于向晚，想来他是履行了承诺，保全了月君，便不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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