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可是，咱们宫室在东南角上，无论哪个宫里的承宠，也不会经过咱们这里啊？”我纳闷道。
　　小连子笑道：“浣碧姐姐有所不知，这余娘子原是倚梅园的宫女，她与皇上结缘，只因梅花和一首诗。奴才揣度着，八成是余娘子去梅园折梅花去了。”
　　“哦……”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甄嬛点了点头，瞥了我一眼，我会意，赶紧走到门边，轻轻下了门闩，悄悄在门口张望。小允子小连子也在身后随着张望。
　　只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双驾马车，行驶在门外宽敞的永巷上，由远及近，车子前后左右都有锦衣侍卫跟随，而歌声便是从那车子上传来。那歌声自是很好听的，尤其透着幸福，满足，骄傲。只是，这样不知遮拦的抒发胸臆，能得几时的好呢？我叹了一声——这余氏出身寒微，自己也是。
　　小允子陪笑道：“浣碧姐姐，你不知道吧，奴才见过这妙音娘子，她长得还不如姐姐一半好看呢，也不知皇上怎么看上她了。要我看，浣碧姐姐将来比她有福气！”
　　我知他又甜嘴蜜舌的哄我开心，却无奈摇了摇头——一个连自己生父都不肯公开相认的罪臣之后，仅凭一己之力，将来能拼得什么福气呢？“我哪有福气与余娘子相比呢？”
　　“不要看了，都回来！”甄嬛在后沉声命道。
　　我也不想再看，正要关了门，忽然那歌声停了，接着一声马的嘶鸣激烈传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冲撞妙音娘子的凤鸾春恩车！”好像是个侍卫在高声呵斥。
　　“你们别在意，今晚风大，我的宫女也不是故意的。”一个声音怏怏道，像是从前宫里的史美人。
　　“不是故意的？”一个女声尖利含怒，“怎么那么巧，我的车子刚经过这里，你宫女手里的宫灯就着了火，还飘到我的马车上？”正是妙音娘子在发怒。
　　“哟，妙音娘子，虽说你如今受宠，可位分依旧在我之下，可也不至于如此嚣张吧？”史美人的声音饱含醋意与轻蔑。
　　“大胆！”余娘子越发恼怒，“你以为你位分在我之上，便可以这般藐视我么？”
　　“究竟是谁藐视谁？”史美人也气的够呛，“你不过就是个娘子，还这样气势汹汹。按着规矩，你该下了车子，向我磕头！”
　　旁边一个声音怯怯道，“史姐姐，别说了，别说了，淳儿怕，淳儿好怕……”
　　“你！……”余娘子气的发慌，须臾按奈了下，冷笑道，“史美人，我得提醒你，我现在可是要去仪元殿侍寝，你冲撞了我，还敢不给我道歉，我看你这个美人是不想当了！”
　　史美人受了恐吓，憋了片刻，才勉强道：“嫔妾给妙音娘子赔罪了！”
　　“史美人，既然你没有诚意道歉，那么就去暴室好好反省吧！”余娘子显然很不满意，吩咐侍卫，“将史美人拉去暴室，好好教训！”
　　“是！”两个侍卫答应道。
　　“什么？”史美人怒道，“余娘子，你有什么资格发落我？皇上皇后知道饶不了你！”
　　“这点小事，本宫还是做得了主的，就不劳皇上皇后操心了！”余娘子阴阴的说着，厉喝了一声：“还不赶快拖走！”
　　“是！”两个侍卫拖拽着史美人要走。
　　“各位且慢住手！”我扬声道，缓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甄嬛一声疾呼——“回来！”却也顾不得了。
　　当场所有的人都一愣，两个拉扯史美人的侍卫，见我只是个小宫女，不禁怒道：“哪来的婢子，瞎了眼来作死么？”
　　“作死的是你们，敢对天子的嫔妃拉拉扯扯！余娘子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可你们算什么东西！一旦皇上皇后知晓了此事，看不砍了你们一个个的狗头？”我厉声道。
　　一群人被我说愣了。史美人趁这功夫摆脱了侍卫，慌张张跑到我身后藏着，淳常在也跑了过来。
　　妙音娘子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管我的闲事？”
　　我向她谦敬一福：“奴婢不敢管小主的闲事。只是奉我家莞贵人之命，出来劝劝小主，小主起于寒微，得今日荣华不易，应与众人和为贵。莫要处处树敌啊。”
　　我说的挚诚，却不知她是否听了进去。她脸色微微一惧，“你家莞贵人？”沉吟了句，冷笑道，“不就是那个病秧子吗？也敢来教训我？”
　　我躬身又是一福，“小主当真误会了！我家小姐久病，不愿与任何人为敌。只因史小主和方小主曾和我家小主同宫而住，小主见两位故人有难，不能不出手救助。”
　　“凭她也配！”余娘子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一块拉往慎刑司，我看哪个敢不服？”
　　“小主这是何必？”我无奈摇了摇头，“小主应看清形势，眼前两位小主位份都在小主之上，小主莫非要将两位小主和奴婢三人一并抓入慎刑司吗？若不是的话，待明日凤仪宫觐见皇后，两位小主一定会向皇后为奴婢求情。一旦事情闹大了，小主要怎么说呢？”
　　余娘子听了这话，有些沉吟，冷笑道：“就凭她们两个也救的了你？两块无用的废物点心罢了！”
　　我一笑：“即便两位小主救不得奴婢，那么我家小姐与奴婢主仆情深，虽然小姐眼下卧病，但奴婢若有个好歹，小姐就算爬也会爬到凤仪宫，为奴婢申诉冤情。”
　　余娘子听了这话，彻底没了言语。我忍住笑，再三又福：“小主不是要去仪元殿侍寝吗？可不要让皇上等急了。”
　　余娘子听了这话，这才命人催动马车，又狠狠瞪我一眼——“看我不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你一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车碌碌而过，小允子担心道：“浣碧姐姐，你也太大胆了，万一这余娘子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你可怎么办啊？”
　　我摇头一笑：“那妙音娘子怎么告状呢？眼前有三位小主为我做证，余娘子心虚还来不及呢！”
　　小允子听了不禁点点头。
　　史美人泣道：“浣碧姑娘，你快引我去见你家小姐，我要亲自拜谢于她。”
　　“是！……”我谦答一声，然后在前头引路。
　　一入大门，瞧见甄嬛面色端柔而坐，心里一松，暗忖她不会责我乱管闲事了吧。
　　只见史美人纳头便拜：“多谢莞贵人救命之恩！”甄嬛忙起身离座，用手相搀：“史姐姐免礼，自家姐妹何必客套？”
　　史美人牢牢拉着甄嬛的胳膊，感泣不已：“前翻与贵人同宫，看贵人花容月貌，前途不可限量，故嫔妾有意攀附，可贵人待嫔妾一直不冷不热。嫔妾只以为贵人嫌弃嫔妾年老色衰，已是无用之辈。故嫔妾自迁宫到现在，一次不曾探望贵人。却不想今日，贵人竟然仗义出手，救嫔妾性命，可见贵人并非嫔妾想象的无情无义之人，一切都是嫔妾看错了。嫔妾对贵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史美人啊史美人，你当真是个二的，谢了救命之恩便罢，怎么把心底话也掏了出来？如此夸中带讽，虽不是有意，却也让人吃不消啊。
　　果然甄嬛脸色略显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忽听嘤的一声，原来是方淳意哭了出来，一声声叫着莞姐姐，扑进甄嬛的怀里。
　　“淳儿不哭，淳儿不哭。”甄嬛连声哄着方淳意，仿佛哄着自己亲妹妹一般，一时又邀史美人同往莹心堂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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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欲上莹心堂侍奉。谁知槿汐走来，向我道：“浣碧，小主让你去内务府把这个月的份例领了。”
　　我吃了一惊：“此事不是姑姑一直负责的吗？”
　　“原是我负责的，”槿汐笑了笑，“只是我无能，每次去也不能把内务府克扣之物领来。人家还说——不伺候皇上的人，就少些用度吧。小主说见你昨夜好本事，于是想让你去试试——领来呢，更好！领不来呢，还请姑娘以后作人做事莫要太冲动鲁莽，不计后果了。”
　　我呆了呆，心中暗想——昨晚之事，她果然动怒了。细问缘由，其实也是对余氏怀有一点同情之意，救史美人和淳常在倒是其次。我与之同在奴籍，且都有颗不甘贫贱之心。细看那余娘子，实在是无甚机心之人，平日为奴，恐怕也没少遭人欺侮。这也是一个人不甘贫贱的最基本原因。如今她成了皇帝新宠，且又不知受了多少高门庭女子的气——昨晚之事，史美人又何尝无错呢。只是，这一点好心，却是哪一方也没讨得好去，当真是拙计，拙计。
　　一颗心好不惭愧，红着脸便要推脱——“姑姑，浣碧现在便知错了，还请姑姑在小姐面前代浣碧说个情儿吧。”
　　槿汐只将个宫牌丢给我，道：“且等你领来份例，再亲自去跟小主告饶吧！”言罢，转身走了，空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好不懊恼。
　　正在这时，小允子小连子，讪讪陪笑走来，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
　　“你们两个来干什么？”我没好气道。
　　“小主说，让我们陪您去领份例。领到了，我们跟您学学怎么领份例，顺便帮您提着；若领不到，我们也看看，姐姐，怎么丢人……”
　　“啊！——”我当真气了个火撞顶梁。跺了跺脚，吩咐他二人带上篮筐，立刻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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