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BG]长生劫

　　【卷四】06
　　“或者你想想，你想到的两个人都算在这个方向上，那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呢？”

　　张起灵微侧了侧头。他有些惊讶。
　　白流光对此事几乎不多作出评论，似乎是怕刺激到他，往日里也是只问进度，压根不过问具体内容。
　　如今看来，对这事她仍旧是关心的，只不过是瞒着他从侧面打听罢了。
　　白流光静坐了一会儿，见张起灵眼神低垂，紧了紧怀里还有些许余热的汤婆子，冲他一笑：“不急的，想不出来就慢慢想。”
　　张起灵回过头，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瞧。

　　这话无疑是有用的，甚至可以说令他豁然开朗。
　　而诚然，再怎么对比白流光和白玛二人，都只能得出一个相似的结论——除了性别，这两位几乎没什么共同点。
　　就最肤浅的容貌来谈，张家女性的容貌水平极高，可他应当未曾在其中见过比白玛还叫人惊艳的女性。即便是张家顶尖的美人张海杏，在皮相上也差他母亲许多。
　　白流光见他盯着自己不作声，伸手冲他晃了晃，“嗯？”
　　张起灵将头别过去，将瓷碗重新装回食盒里。
　　白流光心下了然，也将汤婆子收回食盒里，站起身来，对他道：“那我先回了？”
　　张起灵也站起来，点了点头。
　　他虽知白流光的提议无用，但仍忍不住要啄磨她那句话。
　　那句话好像有致命的吸引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去考虑一种可能——白流光所说的，大约是真相，而且这真相再明显不过。
　　他像在一小缸水里空手摸一条锦鲤，偶尔能够触到它的尾巴或者某一些鱼鳞，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快。
　　这两个人到这座寺庙已近一年，天气几乎用□□能感知的速度暖和起来，一月偶有几天里还会下些小雪，但比起冬天的那些，也已不成气候。
　　山上积雪逐渐融下来，涌进山下河里，引得冰层嘎吱一声，便唤栖一批批信徒磕着长头上山来朝拜。
　　白流光于是知晓这寺里为何吃穿不愁，到了如今还有肉结余——香火太旺。
　　山下也用银两，白流光将带来的银元捎给一两个面熟的藏民，叫他们想法子带信出去，或是带些紧俏物资上来。
　　她出手大方，给的酬劳很足，因此众人一听说是要捎东西，几乎应有尽有，可这信总是极难收。
　　白流光收到第一封电报，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收获了白凤一封铺张浪费的电报。
　　她粗略看了，这三块钱的电报大约也就两句话：“石榴姐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要被平二弄死了弄死了弄死了。”
　　她临走前托付张海杏和齐半仙照应着白凤，因而这弄死了，定是夸张了数千倍的说法。能有这番废话的电报费，吃喝定当也是不愁的。
　　白凤向来能干，是以虽在千里之外，她仍算不上牵肠挂肚，倒是张起灵，才是真正的叫她放心不下。
　　这数月来他并无新进展，就连重新回岗就扫除大业的小德仁，也来冲她发问。
　　在他看来，人遇到问题会拼命思考乃是一种能力，是一种欲望，而张起灵每日竟找不到一丝可想的东西，只是眼神空洞，无目的地敲敲打打，实在太过可怕。
　　白流光懂张起灵的感受，不过这感受外人听来过于不可思议，是以她也不好同小德仁解释什么，只得岔开话题。
　　活在张家的人才懂，再深刻的情与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每一次犯忘后，都是新的人生。而这新的人生布满比过去更多更深的孔洞，永远也弥补不全，填不平。他们活着的每一刻都在丢失，即便能够记得一星半点，也找不回过去的热忱与执念。久而久之便会明白，投入再多的欲望都是徒劳，因为即便得到了，也不一定会记得为什么想要得到；而被牢牢记住的东西，背后也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要么是欲望过大以致战胜本心，要么此事本身就是比活着更残酷的折磨。
　　白流光觉得，张起灵兼而有之。

　　小德仁从中得不到答案，便去问了大喇嘛。
　　小德仁问他，“张起灵无欲无求，那不是佛的境界吗？为何要一个成佛的人重回尘世呢？”
　　他问得一针见血，大喇嘛答得更是入木三分。
　　先有了，然后没有了，才是佛，而生来就没有欲望的，是石头。

　　小德仁得到答案后极为愤慨，他第二天一早冲到厨房里和白流光好一阵埋怨，嚼着一碗昨夜吃剩的青稞饼，唾沫横飞。
　　白流光在这个残忍又明白的答案上耗费了过多神识，以至于对于小德仁所言，一字未识，甚至连手下搅着的锅子也没功夫料理。
　　小德仁猛地叫她一声“张夫人”，惊得她右手一颤，锅勺便落进了粥汤里。
　　白流光匆匆捋了捋头发，慌张应了他一句，便徒手去拿锅勺，被从门边闪进的张起灵一把制住了。
　　小德仁见张起灵来了，料想之前说的话也给听到了，心里虚得很，匆匆放下那碗青稞饼，一溜烟跑了。
　　张起灵用一根筷子撬起锅勺，再用筷子夹出去，本想递回给白流光，却见她心神不宁地又要用手去接，便凭空夹走，搁到一旁的碗上。
　　白流光方才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心口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起灵见她低眉垂泪，干脆就搬了粥锅往外端。
　　众喇嘛见不到厨娘不好添菜，心有不甘，让他再请，他冷脸不答。
　　待他回来的时候，白流光一手捂着眼睛，对着灶火，哭得无声无息。
　　他走上前去，忽然摸到了心中那条鲤鱼的头。

　　白流光哭，不是因为在众人眼里，他是一块石头。
　　而是因为，他确实如此。
　　白流光和白玛，她们两个都会为他而哭，为了他的事伤心难过。
　　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在他。

　　山里的工匠在封山期过后第一次上山，先是讶异于寺里多了个年轻厨娘。
　　这姑娘和他们藏区的姑娘不同，细皮嫩肉，在一众黑炭似喇嘛的映衬下，简直白得像雪，抿嘴一笑的时候好看得像封山期里的太阳光。
　　而更让他讶异的是，这好看的姑娘不是别人，而是一凿石头的小子的夫人。
　　他被大喇嘛叫来修最顶上那间房子的时候，这小子一直盯着那块不知矗了多久石头，动都没动。
　　他花了小半顿饭的时间打听了这小子的来历，又花了大半顿饭的时间和德仁师徒打听了这位厨娘的具体情况。
　　小德仁和他讨论得正在兴头上，说个没完，被老德仁狠狠地打了后脑勺：“你要说就别吃了。”
　　老德仁打完，接过他的饭碗，将里面的面条全都撩出来，空留了两根菜叶子在小德仁的面汤里孤独无依地飘飘荡荡。
　　“师父！”
　　“他们两个啊，就和这两棵菜叶子一样，在他们那只碗里，只有他们两个了。”
　　“师父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工匠第二次上山的时间隔得很短，只有小半个月。他原先以为寺里又有什么地方要修修补补，却依旧被大喇嘛支使到那最顶上的屋子前，叫他去修什么雕像。
　　工匠摸不到头脑，他寻思着，这上回去，爬了老长的山路，修了大半天，也没见到石像啊。
　　他爬到半路上终于想到，大约是那个傻小子终于雕出个什么东西来了，叫他这个内行给修缮一下。
　　正当香火旺季，老德仁作为上师，依照规矩和大喇嘛一起在山底下讲课。小德仁一人干着差事，自然是偷懒为多，此时正在自说自话地给张起灵出主意。
　　张起灵这日中午吃的是糌粑，白流光做得多了，他还揣了两块上山。
　　张起灵坐在一块较大的碎石上，小德仁也坐在他身旁，嘀嘀咕咕个没完。
　　这工匠虽然偶尔凑热闹的心重了些，但做人还是稳重的，技艺也是蓝袍匠人里数一数二的。
　　他瞧见张起灵凿下的轮廓，心下忽然了然。
　　那是个人影，与张起灵身侧的影子一模一样。
　　他好似突然了悟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可工匠知道一样，参透了的人，不应当被打扰。他拍了拍小德仁的肩膀，示意他同自己一起往边上去。
　　他和小德仁胡扯的时候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自己丢了。

　　白流光就着夕阳在融了雪水的河边洗完的衣服。
　　她走了数十步，忽然有风从她身边掠过。
　　她抬手去捂脸，以防风雪迷眼睛，下一刻便有什么人拉住了她的手。
　　比起脑子，显然是手的反应更快，她反握紧那只手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张起灵。
　　白流光扣紧的五指，觉得胸口寂静了一会儿，血液猛地往头上涌。
　　她努力抿了抿嘴唇，才凑出尴尬地一笑，还有一句语气夸张的“怎么了”。
　　张起灵显然没留意到她的不自在，他仍旧牢牢握着那只手，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是我。”
　　白流光依旧紧张，目光往旁边闪了闪，又一笑，“我知道是你，这不是看见了吗。”
　　“共同点是我。”
　　“啊？”白流光努力做出了然之状，“啊...”
　　“我能见她了。”
　　白流光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哽咽着说了句：“那就好。”
　　“多谢。”

　　这是张起灵这一日第二次看到白流光哭，只不过此时她已没有手再擦去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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