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作者:孤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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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2)


      “娘。”李恪看着母亲,鼻子没由来的酸了。
      “太子来过了?”杨旻走到儿子身旁,拾起那盒药膏,捏在手中,并无多言——莲花样式,釉彩不很浓烈,烧制却很雕琢。
      “嗯,还有魏王、齐王、晋王也都来过!”李恪嗡嗡答道。
      “绿冰玉膏,波斯龙脑,半两就要两石米粟,价格不菲!”杨旻自说自话。
      “娘要是觉得不妥,我还给太子便是!”李恪不知母亲何处此言,思量片刻,便小心道。
      “呵呵……那却不必,你只管用,这药见效快,早些好起来,娘也能心安些!”便见得儿子惴惴,杨旻笑了,又神伤道,“可是觉得,娘狠心?”
      “儿子……嗯!”李恪,想想才道。
      “可是觉得,娘蛮不讲理?”杨旻又问。
      “不……娘不是那样的人!”李恪连连摇头。
      “阿难,不是什么话,你都能说;更不是什么话,你都能对‘陛下’说;尤其是任性负气的时候,也必须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禁忌’!那是陛下,更是生你养你的父亲!”殿阁的窗棂,投影入内,仿佛无数的藤条,抽打着杨旻的精魂,只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助,险些一个踉跄。
      “我错了……”母亲失态,李恪大骇。
      “知道错在哪吗?”杨旻坐定,臂肘架在塌缘边,撑额片刻,方缓缓发问。
      “出言不逡,狂言厥词,中伤君亲,扰乱圣心,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如此这般,李恪心中愈发不安。
      “不是!”杨旻没有耐心听李恪说完,这不是她要的答案,“你说的那些是“错”,却不是致命”!你最大的“错”乃是“罪”,是把你的君父拖入地狱烈火炙烤的“罪”!阿难,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认清自己,认清自己可以立足之地!你已经把自己置到了悬崖边沿而不自知;以后稍不留神,随时随地都会摔下去,结果了你的性命!”
      “娘,我不明白!”母亲的话,“可怕”超出李恪的想象,“娘……那年,到底怎么了?”
      “慢慢你会懂的!”看着儿子恐惧费解的眼神,杨旻冲动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不要再提了……那是娘的‘生死之役、天下之战’,断没有蔓延不息,搭上儿子去‘征讨’的道理!”
      “‘生死之役、天下之战’?”李恪,懵了。
      “是……忘了吧!忘不掉就藏起来,永远别叫旁人看见!见的多了,是会麻木的,更会厌恶的!”杨旻垂首,喃喃自语,思绪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年,满天的繁星,美轮美奂,如同九树花钗上夺目的宝石,光芒万千,便照亮了东宫□□的九曲小路,皇后独自来了倚华院……

      “旻旻,你真要……怎么挺得住?!”皇后忧心忡忡。
      “挺不住也得挺!即便是个‘死’,我也不能‘死’的窝囊!”杨旻,却异常的平静。
      “二郎心里不好受……”皇后,忍不住提“他”。
      “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何益?!”杨旻偏过头去,皇后便明白,提“他”,此时不合时宜。
      “旻旻,你尚在娠中,我实在不忍心!还是等过了这阵……这些许的恩典,朝廷总是有的!”皇后商量着,这是真的慈悲!
      “不,就现在!”谁知,杨旻答来,斩钉截铁,“音姐姐的好意,杨旻心领了;是死是活,杨旻已经把‘性命’交给上苍了!”
      “……好吧!”良久,皇后无言而去。
      已经不记得怎么走进命妇院,更不记得音姐姐叫人宣读的那些冠冕堂皇,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心死”,真的临到最后,杨旻哭了——过往种种,不曾丝毫后悔,唯有一殇,只道孩儿无辜!杨旻唯有默祷于心,恳求佛祖播下慈悲,祈望青冥睁开天眼!
      笞杖在耳边呼啸生风,落在脊梁上咚咚作响,却是难述,究竟为得哪般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真没有“种”吗?长安城破时,她自问过;被迫下嫁时,她自问过;皇考遇弑时,她自问过;侄儿崩逝时,她自问过;玄武喋血时,她自问过!然后,以为此“问”可以休矣,谁知今日之祸,还是逃不过再“问”——该是怎样的哀漠和绝望,不可付诸言语,唯有自己独吞;又是如何的孽缘和情债,冷血重筑心坝,浑然不觉溃破。理不清的乱麻,费尽心力,奈何斩都斩不断!
      那年之后,杨旻便把自己的后背裹得严密,不让任何人瞧见,便是李世民也不给——巢元方与何苏迅两位当世的名医,想尽办法,疤痕还是不可避免的留在杨旻原本光洁的玉背之上,虽然年月久了,是会淡的。

      “娘,你怎么了!”杨旻怔忡的不作声,李恪轻轻摇着她,想钻进母亲的内心。
      “……这顿打,就是要你记住,一辈子也忘不了!”杨旻回过神来,慈爱的笑着,刚才兄弟两个悄悄话,杨旻不听也知,“吴王继妃的人选,阿育已经告诉你了吧?”
      “嗯……”李恪哼着,听得出满心不情不愿。
      “……阿难,怨吗?”又是沉默,杨旻才问。
      “怨!”李恪不想撒谎,尤其不想对母亲撒谎。
      “想哭吗?”杨旻的眼睛,湿了。
      “不!”李恪也陪着,一起湿。
      “娘是严厉了些,有时‘不近人情’,你想哭便哭吧——小时候,每次在娘这受了委屈,你就跑去耶耶那里,等啊等啊,非要等到耶耶得了空,把里里外外的宫人宦者都赶走,然后赖在耶耶的怀里拼命哭,哭的天昏地暗才畅快!陛下也总是溺着你,可是这次,你只能在娘的怀里哭了!”杨旻一边说,一边笑,只有眼角,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娘……”李恪,终于泪如雨下。
      “你要对她好,‘发自内心’的好,知道吗?”杨旻捧着儿子的脸,声音抖了。
      “嗯!”李恪,垂头不停的点。
      “你要与她尽快生下子嗣,越快越好,知道吗?”杨旻继续“要求”。
      “嗯!”李恪,还是不住的点头。
      “即使你以后姬妾成群,也不许冷落她,知道吗?”泪珠,已经顺着杨旻的脸颊,淌了下来。
      “嗯!”李恪眼中的母亲,更是被泪水障的模糊。
      “娘知道,阿难从小就识事明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口,杨旻便如剜心。
      “娘,她在哪?”李恪抓住母亲的手,这是他早就想问的。
      “……你从小就如此,越丢的久远,越惦的深刻!”杨旻,摩挲着李恪的脸颊,儿子的泪水润滑着皮肤间的相触。
      “是我害她的……”李恪,固执的要着,阿难从小就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池皱水,说喜道悲,也不过倒影虚像……”杨旻偏头面朝通往九州池的门径,惆怅的眼波淌出去,久久不能移开……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清晰可闻,丽绮阁中的宫人,伴着大乐,高唱皇帝新的诗作;远处的前朝,更是人声鼎沸,鼓乐齐鸣、彩面驱魔,千人大傩正当盛时——乃是大唐贞观十二年的新年!
      李恪以有伤为名,提早告假,只为独自一静。焚香熏阁,沐浴更衣,李恪对着铜镜出神,镜中的年轻儿郎,须发修整,面色如画,然怎么看,也不像自己!也不知是这殿中烛火闪烁的,还是衣架上深绛衣袍反衬的,李恪发现,他这传承于母亲的一头青丝,笼着若隐若显的金紫光华。难道是自己眼花?李恪又凑近了,仔细擦拭镜面,抽去发簪,散下乌发,拢到胸前,再瞧了瞧,却是青黛如墨,并无二致。
      李恪握着及踝的长发,发了些许呆,出了半晌愣,在心幽处叹了又叹,直起腰板,把三千烦恼丝甩到身后,随其飘逸披垂,捏了七星玉篴,踱到九州池畔。天寒映雪,冰浪汤汤,不灭宫灯,星星点缀着起起落落、拍岸又去的九州池水:
      便是那骊山深处,便是那沸热汤口,便是那似水流年,便是那嫣然回眸——一遇一别,一迎一送,从世外入得尘缘,又从人寰坠入轮回。若是无份,究竟因何相逢?若是有缘,究竟因何离崩?生情,不问长短,相爱,不分远近,却要拿的什么,来供奉自己支离破碎的念残,能回馈恨水东逝的伊人?开善花,结怨果,人生痴缠,奈何全错!染贪嗔,妄承诺,拼尽此生,一无功德!
      李恪冷暖不觉,定定相视了许久,才寻了一处湖石坐下,气运丹田,音出风门:凌霜魂韵,清灵绽放,冰肌玉骨,傲雪沉香,动则高洁,静呈安详——一曲《三九梅落》,她,可能听得见?
      又是除夕无明空,禁中按制守岁,彻夜不眠,翘首新年;转瞬上元月满圆,东都灯火通明,锦花烹油,万象更始!光阴箭飞,四季一轮,和春已现,烈夏将近,爽秋可期,酷冬会临——茕茕单影,却要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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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流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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