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醒来的时候，入眼一张狰狞庞大的巨脸。它喷着火，我却意外的感受不到炙热，只是这俯视的姿态让我吓得连忙起身。一个女子的声音让我觉得异常熟悉，瞥眼过去竟是一抹身着白色和服的倩影：“雪女！”

　　“难为你还记得我。”她牵引过火麒麟，正要把它带走，“血祭已经开始了，我们该走了。”

　　我拉住她：“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晴雪的手下，我知道。”

　　“对，我如今是少主的手下。”

　　“你带火麒麟去哪？什么血祭，饮雪又在哪里？”

　　“少主等着血祭开始，火麒麟进行过血祭便能喷薄出天元之火，你在这里稍等一阵，马上就可以给你解药，治好你脸上的疤。”

　　“什么！”我还想问她究竟是火麒麟自身暴走还是泓琴的指使，莫想始作俑者居然是我从未怀疑过的饮雪！

　　雪女打量过我：“少主说了，无论你知道什么都无需跟过来问他。取了麒麟之血，你便可以离开蜀山了。你的师兄弟在附近等你。”

　　看着雪女带领火麒麟离开，我欲要跟她闯出去，却是被门上的屏蔽震回，雪女最后瞥我一眼：“你身后的门打开便是离开蜀山的路，但是这边通往血祭的道路，绝不向仙门开启。”

　　我被阻隔在结界外，无法进入，喊道：“你让饮雪过来，我有话要说！”

　　雪女冷笑，并不理会，我大声道：“我问你，妖魔潜进昆仑制造混乱也是饮雪指使你们的吗！”我痛恨的捶着结界，“你别走！为什么你要在仙剑大会上与我生死较量，是饮雪的意思吗！究竟是不是？”

　　究竟是不是，他要第三回杀了我，以除后患。

　　她不回答，留给我难以猜透的背影，我一下跌坐在地。

　　走出蜀山之后，我在泊山脚下失了魂魄一般的行走，手里的衣角被我攥得越发粗糙。饮雪是罪魁祸首，他杀了数以万计的处子，想来不止是为了还我解药，如今他灵力丧失，需要火麒麟的保护。其次，不久前蜀山妖魔横行昆仑，虽被翎若为代表的仙界无视了过去，但显然师父一直耿耿于怀。那场暴乱若是他一手策划，指使了雪女杀我灭口，虽光明正大但也不得不防师父半途维护。然而，究竟是什么灾难让饮雪再次动了杀我的念头？

　　我觉得寒冷，不仅是心里升腾而起的恐惧与失落感。我抱着自己慢慢坐下来，尸寒气从背部蔓延开去，蜀山到处阴风阵阵。我从未想过，这里便是他的出生地，他的家。哪怕他不是九天之上不染纤尘的上仙，那也该是隐于人间桃源不食烟火的精灵，可是如今的事实告诉我，他是魔尊之子，是昆仑的宿敌，这样以后，我该何去何从？

　　他甚至丝毫不去解释，不问我的心理，不求我的担忧，他属于他自己，不需我生命的干预。

　　饮雪，画境里的这两年，我们朝夕相处，莫非也只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

　　饮雪……

　　……

　　“师妹，师妹！”

　　“师姐！师姐，你醒醒！”

　　我蜷成一团，冷得将脑袋埋在膝盖里汲取温暖与黑暗。

　　“大师兄，如今人已回来，你就别太担忧了。”

　　“大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姐的！”

　　“大师兄，十一师弟已经去昆仑数日还未有音讯，看来真是被妖魔半路拦截了。我们是否要开始行动，不再坐以待毙？”

　　“大师兄……”

　　“斩月，你好好照顾紫鸢。我同各位师弟前往蜀山一趟，再不主动出击，恐怕后患无穷。”

　　“是，大师兄！”

　　“敏君，你也留下来，你没有太高的法力，蜀山一行险境重重，到时众位师兄弟也难以顾及自己，没法照看着你。”

　　“可是——”

　　“你要好好提防峨眉弟子，上回的雪女冒充九歌已经让弟子们差点中计。我们离开之后，这里由你掌控，千万保护稳住大家的心态，知道吗？”

　　“……嗯。”

　　门霍地的关上，斩月出去换洗毛巾，我张开眼便是看到敏君一脸纠结的表情：“……”

　　“醒了？”敏君坐到床沿，拍拍我的脸颊，我躲开不及，“你这厢事情倒是不少，救了少女们不说，怎地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莫不是在蜀山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对待？”她掰过我扭到一边的脸，“还有，那什么‘饮雪’是谁？睡梦昏迷也念念不忘，你动了凡心，回去我定向师父上报。”

　　我侧躺过去，背着她，不耐烦道：“你就当我烧糊涂了胡言乱语罢。”

　　“发烧？”敏君讥讽的笑道，“你寒毒尸毒一并发作，若不是大师兄冒着生命危险查探了蜀山几天几夜，你会这么轻易醒来？恐怕早就被豺狼虎豹叼走了！”

　　“说够了没有？”我拉了被子遮住自己。

　　“哎——你一个病号有什么资格跟我耍脾气？要不是你，我就可以跟在师兄身边了。都怪你，害得我在这儿一事无成。”

　　我一脚踢开被子，卯足了劲儿从床上跳下去，敏君也是起身：“身体这么好？一下就有力气蹦蹦跳跳了，敢情你方才是装的？”

　　我转身眼疾手快的点了她的穴道，立马让她哑口无言，又是下了结界，叫她寸步难行。这时门吱呀一声推开，我拉过斩月道：“她交由你处理了，我去蜀山一趟。”

　　敏君急得吹胡子瞪眼，斩月却是一下反应不过来，帕子和水盆一并掉了地上追出来，冲着我御风远去的身影大喊：“师姐你去哪里啊！你伤还没好，大师兄会怪我的！”

　　才经过不过三五天，如今的蜀山已经满目疮痍。以泊山为主的山脉哀鸿遍野，血腥弥漫。我御剑飞行，于阴山坠落，急急忙忙奔了进去。

　　我看这里虽靠近中心地带，却是始终如一的安静平和，泓琴用毕生修为支起的结界牢不可破，寻常妖兽根本无法靠近。我硬闯进去，果真看到他一抹玄宗色衣袍，握着晴雪的手坐在棺木边上。

　　看见我来，也不惊讶，更不如以往认错我时的激动情绪。那深邃无边的眼神，积淀了太多割舍不去的眷恋，埋葬着深深的遗憾，隐隐泛着烟灰色的光彩，“是你。”

　　事到如今，莫非只有他的力量才能阻止饮雪乱来？

　　“泓琴，我有一事相求。”

　　他直起身，却没有转向我，“我办不到。”

　　我箭步走到他跟前，“只有你能办到，饮雪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一定要帮我，他不能再放任妖魔，否则昆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泓琴。”

　　那灰黑的瞳孔无视我的存在：“很快他就能帮晴雪复活，只有神魔之井的力量才能办到，我不会干扰他做任何事。”

　　“他是骗你的！”我走到他跟前，“水麒麟已经同晴雪一起灰飞湮灭了，自此她的魂魄便不再可能在六界集齐，即便饮雪成神也是无法逆转的！”

　　他冷视我一眼，“滚开。”

　　我坚决杵在原地，“更何况，他如今放纵妖魔，显然不是想渡过封神之旅，他要成魔，你知不知道！蜀山那么多惨案都是他亲手制造的。”

　　“我知道，那是为了天元之火的解药。”

　　我勾唇冷笑，“你连这也信？”

　　泓琴面无表情：“信与不信之间，我如今宁可选择相信，这样至少晴雪还有复生的机会。”

　　“你为了一个晴雪，还要颠覆一趟六界吗？饮雪是始作俑者，你便是同谋，昆仑不会再像上万年之前姑息养奸。倘若晴雪复生，你与她在这六界也逃不出昆仑的追杀，再无立锥之地。”

　　“不要与我谈别的，我如今只想信任饮雪，复活她，”泓琴将式神的手握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

　　“饮雪不可能复活她的，他早就告诉过我没有可能了！除非他就是晴雪，除非他能先复活水麒麟。”

　　泓琴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不，我告诉你，可以。”

　　“那你告诉我，他是用什么方法？他告诉你了吗，他仙身尽失，灵力涣散，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复活别人？”

　　泓琴起身，却是扯开话题，“紫鸢，你当真爱饮雪吗？你觉得蜀山的妖魔是他放出来扰乱人间的吗？”

　　“难道不是为了搜集处子之血饲养火麒麟？一切太明白不过了。”

　　“这是一点。”泓琴看向棺木里静静淌着的晴雪，“你知道当初为何我会错过晴雪吗？”

　　空间很开阔，所以泓琴的声音反复回荡在我耳边，“因为我没有选择相信她……当年，蜀山如现在一般妖魔暴动，是我误会了她。”

　　我骤然后退一步，是的，如今饮雪灵力尽失，是不是因为没有能力继续坐稳统治者的位置，这才导致作为下属的妖魔们肆意横行？泓琴道：“那个名叫黑风的蝙蝠精，便是领头者。半年前他带领大批妖怪入驻昆仑，皆是嗜血之徒。因他渴望神之血液，却又无法靠近上清天尊，便将目标放在了你身上。当初雪女是听从饮雪的吩咐前来平复叛乱，他对你如此照顾，为何你却一味怀疑？”

　　“你错了，雪女是来杀我的，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拜她所赐，我的寒毒到现在还未完全褪去。”

　　“是吗？”泓琴站起来，“或许是我猜测错了，又或许是你太多疑了。”

　　“饮雪三番两次想杀我，如今我已经不想一味逃避现实，我是他封神之旅的‘情劫’，他如今选择成魔，想必是已经绝意与我断绝关系，不再渡劫。”

　　“原来如此。”

　　“你笑什么？”

　　泓琴低头看我，“我本以为你们相亲相爱，他是舍不得你才一再消耗法力来复活晴雪，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他是神魔之井，仙身无法遮挡住他的邪气，终有一天他会被天庭发现，六界难容。”

　　我眯起眼睛：“原来你果真知道他是神魔之井，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他？还是说你们根本在同流合污？”

　　“是，我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照你所说，他放弃封神之旅，堕落成魔，正好与我共舞。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我泓琴何乐而不为？”

　　我冷笑，果真子承父样，一样的野心，一样的大胆。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届时昆仑与蜀山对战，别怪我手下无情。”

　　泓琴孤傲拂袖：“别说你不是晴雪转世，即便是，也绝非我的对手。毕竟，你曾经还一度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我亦是拂袖，愤愤离开。

　　谈判不成，只有遵从不灭咒的本意，加入战争，与蜀山对抗。我闭了眼，深吸一口气，逆着耀眼的阳光拔出七星剑。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