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

　　两个半小时过去，发言名单进行过半，顾梓聿又一次被轮到发言，同上次一样，他的发言符合代表国家的立场，却又有普适性，很有煽动力，以至于会议一边进行，他一边收到了二三十张来自不同国家的意向条，有地缘联盟国家分享意见、表达支持的，也有一些发达国家愿意合作的。

　　顾梓聿认真翻看了一遍，一心二用，耳朵还听着别人的发言，手下给这些国家粗粗地做了一个分类，趁着自己现在闲着，把这些意向条一条条地都回复了，时不时还瞅一眼主席团，看看台上坐着的大佬们对如今的会议进程是怎样一个态度。意向条如雪花一样，飞到各位代表的桌上，又有新的雪花落在顾梓聿的桌上，他打开一看，大部分内容是约他午饭时间“聊聊”。

　　早上的会议结束了，夏浓刚说完“祝大家用餐愉快”，就已经有国家代表迫不及待地来到顾梓聿的位置附近，要和他交流了。

　　“你好，珀利尼西亚的代表，我是尼森公国的代表，这位是 J 国的代表，这位是 R 国的…”

　　顾梓聿面带着微笑，欢迎地看着对方做自我介绍，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会期紧凑，在会场以外，任何时间、场合都可以见到国家代表抓紧时间进行讨论和游说，这其中又以用餐时间最为重要。所谓“饭局外交”，指的就是国家代表们在觥筹交错之间博弈，与会场里正经的辩论磋商不同，饭局交谈提供了一种空间的模糊和超越黑白的诠释。

　　饭桌是一个称职的中介，当谈话在饭桌边进行时，共进一餐的仪式感暗示了相互靠拢的情感诉求，陌生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熟悉的同伴。即使这种情感上的同盟关系很可能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但对于为了最终能达成共识的各位代表来说，这样谈事情的过程看上去费时费事，却十分必要。

　　一顿饭的功夫，大家基本上都在聊题外话，看起来是在浪费时间，但这时间，就是维持人际关系间的相互投入，虽多费工夫，却很可能在最终投票的紧要关头加上点小小的砝码。即使最终没能成为一个利益集团，相互之间关照一下，也是有好处的。

　　但说实话，顾梓聿十分厌恶这种方式。他向来喜欢安安静静地享用食物，用餐时间对他来说同时也是一个放空大脑的放松时间，简直可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更不用说他那个该死的脆弱的胃，时常跑出来骚扰他一下：以前他为了赶时间，试过用餐时间边吃饭边刷题或边吃饭边看书，最后的结果都是消化不良胃酸反流，一整个晚上都难受的死去活来。

　　而且，他个性就不是非常热衷于社交的人。像这种在一群陌生人中要尽快自如的打开局面，他虽然能做到、还能做的游刃有余，但这不代表他喜欢做这些事。

　　但他还是给出一个恰当地、符合人设的微笑，从善如流，环视身边，顺便邀请上了一旁的亨利，亨利又叫上了自己的朋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往酒店外走去。顾梓聿提议去酒店旁的一家 Homemade 汉堡店用餐，理由是“上餐快，加上桌子又大，方便讨论”，亨利在一旁助攻，说起那家店可以自由选择夹在汉堡里的食材，搭配的薯条酥脆美味，配上店里自制的酱汁简直是好吃的不得了。

　　大家一听，也都前呼后拥地往那家汉堡店进发。

　　其实吃什么真的不重要，这不是说顾梓聿不挑食，只是说在这种场合下，他吃什么估计都是味如嚼蜡。他也是昨天路过无意间留意到那儿有一家汉堡店，才提议去吃的汉堡。

　　去哪里吃饭，这个主动权必须抓在自己手里，让大家接受他的提议去汉堡店用餐，这是他“饭局外交”的第一步。从现在开始，他会让大家在潜意识里慢慢养成习惯，形成思维定式，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小团体里成为意见领袖，以期为之后的文件写作做准备。

　　其实这也不难，毕竟这些人主动来找自己，就说明他们在某些方面是认同自己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汉堡店，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赶快冲到点餐台看着菜单下单。

　　顾梓聿落在后面，看着海报上大大的“ Build your own Burger, the one and the only !（做你自己的汉堡，独一无二的！）”，正在考虑自己要选什么呢，牛肉饼、车达奶酪、生菜，嗯，炒洋葱不行，吃了整下午还怎么和人说话呢，这时就听到亨利低声嘟哝了一句：“他们家果然有自制的酱汁，诶等等，这些都是什么奇怪的酱？ ‘苹果胡萝卜辣椒酱’？ ‘鸡肉甜威士忌酱’？这个是， ‘薄荷蛋黄酱’？”

　　顾梓聿好奇地看向亨利，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说他们家自制的酱汁好吃的不得了？这里每一款看起来都很奇怪啊，你推荐哪一种？”

　　“我也没尝过，你看着选呗？我估计就选美乃滋或者黄芥末酱吧，我口味比较传统。”

　　“你没来过？”听着亨利这话外之意，顾梓聿惊奇地看向他，“刚才听你说的这话，我还以为你吃过，你还说这里薯条好吃，汉堡里的食材可以自行选择…”

　　“哈哈，”亨利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就开在这后湾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是连汉堡店里最基本的炸薯条都不好吃还能开下去吗？再说了，你都说了这是家 Homemade 汉堡店，这样的汉堡店里肯定都会有 ‘自制酱汁’，但我本来以为只是那种自制的蛋黄酱或者沙拉酱而已，我可没想到会是这种奇怪的东西在等着我。”

　　“至于食材自选嘛，正常情况下在这种汉堡店，你点餐的时候是可以要求添减某些食材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居然连这个也猜中了。”亨利朝顾梓聿挤眉弄眼地，似乎很是得意自己帮他把众人“哄骗”到这里来。

　　而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果然，在接下来边吃边讨论中，因为刚才那一幕，大家潜意识里认为他和顾梓聿是一起的，亨利成为了除顾梓聿之外的第二谈话中心。没有人意识到，这个看起来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男生，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才刚认识顾梓聿。

　　在饭桌上进行“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并不比在会场上正正经经地磋商轻松。毕竟会场上，也只有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时候是需要绷着神经的，其他时刻只需关注其他人的发言内容就可以了。会场内外的差别就好比电影拍摄和真人秀，会场之外，大家真正接触起来，会比会场上那两分钟精心准备过的发言时间更能看出彼此的立场和水平。

　　顾梓聿一边打着太极应对着其他国家代表的试探，一边还要去分辨对方说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直觉得刚吃下去的汉堡像坚硬冰冷的石头，重重地垂在自己的胃间，难以消化令人难受。面前的 R 国代表本来说话就带着点口音，可更不妙的是，估计是因为讨论的“妇女权利”确实很戳这位代表的点，她的情绪居然激动起来，顾梓聿听着那声音，直觉得脑子被炸得乱哄哄地，却还要找出可靠的点来回答。

　　“嗨，你们也在这里吃饭？”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把顾梓聿从这种痛苦的破冰社交中拯救出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天没见的田元元，她身边站的正是林亦凡，他两只手分别拿了两个餐盘，看起来却不显得吃力。

　　“学姐，学长？”顾梓聿站起来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再把他俩介绍给在座的一群人。大部分人对林亦凡还是眼熟的，便也纷纷打了个招呼。

　　“学长，你们要过来坐吗？我们正在讨论关于提案的事。”顾梓聿开口邀请到，毕竟林亦凡跟他是同校出身，理应算是天然同盟。

　　林亦凡笑了笑，还没开口田元元就抢先说：“诶梓聿，我今天早上去你们会场了，你表现的很好啊，简直是会场最亮的一颗星！而且你的紧迫性很高嘛，第一场会结束后就懂得结 bloc 拉拢人啦？亦凡都是老人了，还没有你积极。我跟你说，就照这个势头下去，你肯定能拿到奖！”

　　顾梓聿敏锐地察觉到站在田元元身后的林亦凡脸色由亮变暗，他心知不好，连忙打岔：“学长，你这餐盘我来帮你拿吧？”

　　“没事，”林亦凡仍然是笑着的，只不过他的笑比最开始僵硬了不少，“我们还是另找一张桌子吧，嗯？”

　　他这话是看着田元元说的，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梓聿。

　　“反正你们都是一个会场的，坐一起边吃边聊呗？”田元元没太在意，耸耸肩。

　　“他们这都吃完了，我俩坐这吃人家要聊也不方便，等我们待会吃完了，我再坐过来也是一样的。”林亦凡笑着说。

　　既然林亦凡都这么说了，田元元身上又没有开会的压力，她也知道如果坐一张桌子势必要和这些陌生人用外语聊天，自然是更愿意跟着他找了另一张桌子，没过一会儿，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顾梓聿又把心思放在了眼前这群人中，他已经摸到其中几位国家代表可以算做他的同盟了，但他却不知道，刚才从林亦凡去找田元元吃饭开始，这一路上田元元都在林亦凡讨论他的会场表现。田元元最开始在入社面试的时候就对顾梓聿印象很深，后来杜若钦直接给他报名 HMUN 的时候田元元还担心她操之过急，如今亲眼见证了他的优秀表现，自然是忍不住在林亦凡面前叽叽喳喳。

　　加上刚才当着顾梓聿面说出来的那些赞扬，林亦凡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自问自己的表现也算得上亮眼，可田元元嘴里一直是“顾梓聿”、“顾梓聿”，从没有提及他分毫。

　　一直到顾梓聿一群人走出汉堡店时，林亦凡都没有再过来和他们打过招呼。

　　下午的会议开始时，夏浓作为主席，先是再次解释了一遍所有程序性.事务，提醒所有代表现在会议阶段正处在发言名单的轮转中，接着把早上还没轮完的发言名单继续进行着。顾梓聿一边听着，一边做着笔记找着和他有基本共识的国家。

　　在这个代表结束发言后，夏浓例行公事地询问道：“有代表提出动议或问题吗？”

　　林亦凡举起国家牌，提出动议：“Honorable chairperson, the delegate of India motions to suspend the meeting.”

　　动议暂时中断正式辩论，意味着林亦凡试图说服全场，从正式辩论阶段过渡到非正式辩论（ Informal Debate）阶段。

　　顾梓聿抬起头来，林亦凡是想做什么？是进入有主持核心磋商（Moderated Caucus），还是直接进入自由磋商（Unmoderated Caucus）？在有主持核心磋商阶段，代表们可以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讨论，而如果现在就进入自由磋商，未免也太早了点，现在所有代表的观点和立场还未完全明确，自由磋商只会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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