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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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个学生(2)


      “别看……儿子……别看……”帕蒂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遮住儿子的眼睛,不想让他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

      可她的指尖还没碰到儿子的脸颊,邹宸绎的身体就像一根被突然抽掉了所有力气的稻草,软软地、一声不吭地朝前栽去。他的额头“磕”地一声轻响,撞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儿子!!”那声压抑已久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帕蒂的喉咙,凄厉得完全变了调。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扶起儿子,他的脑袋无力地向后仰着,面色灰白如纸,眼皮紧紧闭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救命!快叫救护车!谁来帮帮我!!”帕蒂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朝着周围混乱奔逃的人群哭喊,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喧嚣吞没了,显得那么微弱而绝望。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而急促,像一把把锥子,狠狠刺入商场原本轻松的音乐背景音中。蓝红色的警灯在商场的玻璃外墙上快速旋转闪烁,将里面的人群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了几分恐慌。

      整个商场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帕蒂被几个匆忙跑过的人粗暴地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很快,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和穿着深蓝色警服的警察迅速包围了那片出事的区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帕蒂眼睁睁地看着医护人员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男人,然后对着旁边的警察摇了摇头。紧接着,一块白布被盖在了男人的身上,遮住了那刺目的红色。随后,医护人员小心地将她的儿子抬上担架床,快速推着朝电梯口跑去。帕蒂跌跌撞撞地想跟上去,却被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察拦了下来。

      “女士,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需要问您几句话。”警察的声音严肃而冷静,与帕蒂此刻的崩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帕蒂什么也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舞。她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儿子消失的电梯方向,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儿子……他晕血……他……他没事吧……”话语混乱而语无伦次。

      做笔录的过程对帕蒂来说,是混沌而破碎的。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告诉他们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以及之前和儿子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询问,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重新经历那场噩梦。她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路过这里……想休息一下……真的……”她反复喃喃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警察,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充满了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警官接了个电话,对着话筒低声交谈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对正在做记录的年轻同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他转向帕蒂,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从她崩溃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线索:“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是一名记者。”他顿了顿,语气严肃地继续说道,“初步判断,是远距离狙击……使用的是步枪。”

      “狙击步枪”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接连洞穿了帕蒂仅存的一点神智。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不是一场意外,不是突发疾病,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是灭口!这样恐怖的事情,就发生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发生在她和儿子闲聊着高考志愿、规划着未来的时候。

      帕蒂只觉得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彻底瘫倒在地。冰冷的地砖透过她薄薄的裤子渗来刺骨的寒意,可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两个女警见状,立刻上前试图把她搀起来,可她的手臂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样,反复念着这句话,声音微弱而绝望。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几乎要掩盖住其他所有的气味。头顶的灯光白得惨淡,照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慌。

      邹宸绎被送进了附近医院的急诊科观察室,医生检查后说,他只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引发了应激性晕厥,身体没有大碍,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帕蒂守在观察室的门口,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白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恐惧和担忧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地涌上心头。

      帕蒂守在病床边,掌心紧紧包裹着儿子邹宸绎冰凉的手,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微弱的脉搏。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是泪水反复冲刷后留下的痕迹。病房门外,警察的身影隐约可见,他们还没有离开,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事件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母子牢牢困在其中。

      那个记者被狙击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子里一遍遍重放,慢镜头般清晰得可怕。子弹穿透太阳穴的瞬间、鲜血喷涌的轨迹、男人圆睁的双眼、手指僵在键盘上的姿态……每一个血腥的细节都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那里?偏偏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只是想找个地方歇脚,为什么会撞见这种地狱般的场景?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儿子脸上,描摹着他熟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倔强。她试图从这张熟悉的脸上汲取一点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可心脏依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透不过气。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紧攥着、安静放在身侧的手上。从商场陷入混乱开始,到被抬上救护车,再到抵达医院,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之前她只当是晕厥后肌肉的自然僵硬,没太在意。但现在,在病房里一片惨白的灯光下,她看得格外清楚——他的指缝里,沾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痂。

      那不是他的血。她清楚地记得,儿子晕过去时是直直向前栽倒的,额头撞在玻璃桌上,根本没有碰触到那个被枪杀的记者。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刚才得知是狙击时更甚,毫无预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的记忆——在那个男人中弹、身体向后倒下的极其短暂的瞬间,他的手臂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极其迅速的回缩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动作,仿佛是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下意识地藏起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递出了什么东西?而那个时候,儿子正吓得魂飞魄散,眼睛死死盯着那摊血,会不会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完全出于本能地接住了什么?

      呼吸骤然停止,帕蒂感觉自己的肺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杀手的目标显然是那个记者。可为什么要选在人群尚未完全散去的商场?这太冒险了,太高调了,甚至近乎嚣张。除非……除非有必须立刻灭口的理由,必须在某种东西被传递出去之前,果断下手,绝不能有丝毫延误。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捂住嘴,死死咬住掌心,才防止自己尖叫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她的心脏,几乎要撞碎她的胸骨。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去掰开儿子紧握的手指。

      他的手指攥得那么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用尽了生命所有的力量。帕蒂的指尖也在抖,每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她只能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轻柔地将它们掰开。

      随着指缝一点点张开,一块冰冷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缓缓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是一枚微小的、再普通不过的黑色U盘。而在U盘下面,还压着一个更小一点的、同样沾满了黏腻鲜血的……存储卡。

      帕蒂的目光猛地抬起来,死死盯住病房门口。那两个守着的警察的身影,在门上的磨砂玻璃后显得模糊而不定,像两个沉默的幽灵。

      谁送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记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两样东西塞给了她无辜的儿子。他不仅传递了一个秘密,更将一个死亡的标记,悄无声息地烙在了这个少年的手上。

      而那个隐藏在未知角落的杀手,知道吗?他知道子弹虽然精准地打中了目标,但真正承载着秘密的东西,还留在这个昏迷的少年手里吗?

      窗外是城市的夜,霓虹无声闪烁,将天空映照得一片昏黄。可在帕蒂眼里,每一扇漆黑的窗户后面,都仿佛藏着一双冰冷的、瞄准着这里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病房里的一切。

      她握着儿子冰凉的手,掌心则紧紧攥着那两枚浸透鲜血的存储设备,坐在一片死寂的病房里,一动不敢动。仿佛只要稍微发出一点声响,就会触发某种致命的机关。

      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惊悸幻听。

      她死死盯着病房门,瞳孔深处,映出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那两枚沾血的存储设备,紧贴着她的掌心,像两块灼热的冰,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们二位是?”守在观察室外的警察警惕地打量着一路疾行而至的两人,其中一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另一人穿着同色系的制服,表情严肃,透着一股军人的硬朗。

      尹柏萧停下脚步,从内袋取出一个黑色证件夹,刷地打开,动作干净利落。“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理事长,也是邹宸绎未来的班室长,尹柏萧。这位是我的副官,桑矾逸。”他的声音平稳,不带多余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警察接过证件,仔细查验。证件上特殊的防伪标记和钢印,以及隶属部门的缩写,让他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双手将证件递回,态度变得毕恭毕敬:“原来是政府的专员。失敬,失敬。”

      “邹宸绎情况怎么样?”尹柏萧收起证件,目光投向紧闭的观察室房门,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既定事务的进展。

      “医生说只是受了强烈刺激,暂时性晕厥。”警察连忙汇报,“他母亲说他从小有严重的晕血症,看到大量鲜血就会这样。身体检查没发现其他问题,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

      “晕血?”站在一旁的桑矾逸闻言,眉头立刻紧紧蹙起,几乎拧成一个结。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甚至还有一丝鄙夷:“一个大男人,晕血?”他在军中历练多年,见惯了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的场面,实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近乎“懦弱”的生理反应。这成何体统?圣保罗预科班未来是要输送顶尖人才进入关键领域的,邹宸绎心理素质如此脆弱,究竟是怎么通过筛选的?

      桑矾逸的质疑太过直白,让旁边的警察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矾逸!别胡说。”尹柏萧侧目看了桑矾逸一眼,眼神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桑矾逸接收到他的视线,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眉头依旧没舒展开。

      尹柏萧转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不动声色地追问细节:“现场情况呢?我听说涉及枪击?”

      “是,性质非常恶劣。”警察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邻座一名男性,身份已确认为A电视台的记者,被远程狙击步枪命中头部,当场死亡。事发非常突然,邹宸绎和他母亲就在旁边,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尤其是孩子,直接目睹了全过程……据他母亲说,他就是看到血流出来才晕过去的。”

      “狙击步枪……”尹柏萧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在人流密集的商场进行远程狙击,手法如此专业狠辣,这绝非普通的刑事案件。

      “是的,凶手手法非常专业,现场几乎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正在全力排查狙击点和嫌疑人。”警察补充道,“邹太太当时也吓坏了,一直反复强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然在那里休息。”

      “嗯。”尹柏萧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我们进去看看学生。”

      “好的,您请。”警察立刻侧身让开通路。

      尹柏萧推开病房门,桑矾逸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病房内,灯光比外面柔和了一些,却依旧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恐惧。少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还算平稳,似乎还在沉睡。帕蒂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她的脸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嘴唇发白,眼神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惶恐。听到开门声,她受惊般猛地抬头,看到是两个陌生面孔,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你们是……”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叫尹柏萧。这位是桑矾逸,我的副官。”尹柏萧放缓了语气,出示了一下证件和一份政府文件,“邹宸绎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录取,我是听说邹同学出了事,特意过来看看情况。”

      听到是学校的老师,帕蒂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眼神深处的恐惧并未散去,她只是木然地喃喃道:“谢谢老师……他……他就是吓到了……过一会儿应该就醒了……”

      尹柏萧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邹宸绎脸上,仔细审视着他的状态。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睑下的肌肉也在轻轻抽搐,似乎即将从沉睡中醒来。

      桑矾逸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则更加直接,快速扫过邹宸绎苍白的面孔,最后落在他那只被母亲紧紧握住的手上,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他不仅对这种因晕血而晕厥的脆弱感到不耐,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透出的诡异——一名记者被当众狙击,而旁边恰好坐着他的学生……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尹柏萧的视线则缓缓下移,掠过少年的脖颈、胸口,最终落在了邹宸绎另一只随意搭在床沿的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缝深处,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异色痕迹。

      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

      他的目光骤然凝紧,瞳孔微微收缩,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他周身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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